第74節(jié)
他道:“你們休要胡言,若當真如此,我爹娘怎會答應這門親事,一定是傳言有誤?!?/br> “若只有一兩個人如此說,或許有誤,但人人都說,十有八九是真的?!?/br> 柳毅拎起書袋,轉身要往外走,道:“我要告訴爹娘,他們一定是被人蒙蔽了。” “嗤……” 旁邊傳來一聲輕笑,幾人看過去,原來,在書齋的角落里,坐著一個白衣少年,一身輕薄錦衣,眉目精致如畫,嘴角噙著笑,很是動人。 柳毅漲紅了臉,問:“這位兄臺,你方才何故發(fā)笑?!?/br> 那白衣少年歪著腦袋看他,道:“我在笑,你真是傻。” “我,我怎么傻了?” “你爹娘自然有他們的苦衷,哪有爹娘不疼自己的女兒,可人生在世,本就有諸多為難之處,誰又能一直順心遂意?答應這門親事,他們已然不痛快,你再去質問,豈不是往他們心上再扎一刀。” “另外,羅家公子的傳言雖說大多是真的,但他品性不差,為人豁達,一定會善待你jiejie,大可不必多慮。” 言罷,他理了理衣袖,走出了書齋。一輛華貴的馬車從巷口出來,將他接走。 柳毅尚在怔愣,卻聽有人驚道:“那是葉家的馬車?!?/br> “果真是葉家!” “難道是葉家二公子,怎么與傳聞中不大一樣……” “虛有其表罷了,要不怎么說他是錦繡包袱,縱然外面金鑲玉裹,內里卻是個草包廢物,讓他提筆,一準露餡?!?/br> 柳毅問:“為何說他是錦繡包袱?” 那人道:“柳兄,你來京城半年多,怎么連這些都不知道。名門葉氏,各個有經天緯地之才,唯有這二公子是個駑鈍的,整日只知玩樂,還在院子里養(yǎng)了只大老虎,前些年,那老虎從院子里跑出來,嚇了不少人?!?/br> 柳毅皺起眉,回想方才那人所言,卻覺得傳言未必為真。 ====== 葉重錦窩在馬車里,輕咳了兩聲,夏荷忙從懷中掏出一瓶碧玉藥丸,遞到他唇邊。 他張口服下,然后囑咐道:“不許跟爹娘還有哥哥說。” 夏荷道:“主子,真就這般熱么,明知身子不好,偏要去書齋里蹭一會冰盆,陛下不在的這幾年,您好不容易乖順些。” 葉重錦笑道:“反正有他在,閻王也不敢收我?!?/br> 夏荷真真拿他沒有辦法,斟了一杯溫養(yǎng)的藥茶,放在他手里。 葉重錦嫌它熱,蹙眉道:“拿遠些?!?/br> “主子若是不喝,奴婢可就要跟夫人告狀了。” “……” 葉重錦伸手接住,抿了一口,哼道:“翅膀硬了,敢威脅主子,改日找個丑男人把你嫁了?!?/br> 夏荷知道他在說笑,只賠笑兩聲,并不在意。 說起婚事,葉重錦又想到羅家與柳家的聯姻,柳知周不是喜好權勢之人,一向以做實事為基準,所以,他會同意這門親事,讓葉重錦有些意外。 到金光寺,葉重錦下了馬車,對夏荷道:“我去找?guī)煾?,你在寺廟里逛逛,若是實在無聊,就去抽簽問問姻緣,金光寺的簽文很準的?!?/br> 夏荷鬧了個大紅臉,目送他離去。 入了后院禪房,一個小沙彌朝葉重錦微微頷首,道:“長生師弟,你可是來尋師父的?!?/br> “忘憂師兄,”葉重錦回以一禮,道:“我先前從師父這里借了一本古籍,此行正是為了歸還。” 忘憂道:“師父昨日已經云游去了,他臨行前,囑托貧僧轉告你一句話?!?/br> 葉重錦道:“師兄請說?!?/br> 忘憂道:“師父說,你所困惑之事,乃是因尚未發(fā)生,亦有變數,故而無法測知。堅守正道,方為解決之法。” 言罷,雙手合十,又是微微頷首,灑脫離去。 葉重錦輕輕一笑,無奈嘆道:“堅守正道,只是……何為正道?” 前世,他上為社稷下為黎民,問心無愧,難道是邪道?今生,他獨善其身,遠離廟堂,又是否是正道。 ====== 七月上旬,相府在宴客廳設立講堂,葉老爺子開始為期十日的講學,大邱的名仕幾乎齊聚京城,堪稱史無前例之盛況。 被文人雅稱為“十日學”,載入史冊。 老先生雖然久未授課,但其學識非常人所能及,引經據典,字字句句發(fā)人深省。但因只設了百余席位,許多沒有邀請函的文士,甚至在相府門前幕天席地而眠,只盼搶到一個旁聽的機會。 朝中不少官員,甚至托病不上朝,只為在相府聆聽教誨。 葉家人,“傳道授業(yè)”,似乎早已成為融入血脈中的本能,老爺子隱退這么些年,再次坐在先生的席座上,與學生談論詩詞文章,日益衰頹的身體,竟?jié)u漸煥發(fā)生機。 葉巖柏立在屏風后,望著老父神采奕奕的模樣,心中很是感慨。 葉重錦小聲道:“爺爺想回津州?!?/br> 葉巖柏輕嘆一聲,撫著兒子的腦袋,道:“就快了?!?/br> 當初他與先皇約定,輔佐新帝穩(wěn)固江山,其后可自行決定去留,如今桓元帝有經世之才,朝中又人才濟濟,只需稍加輔佐,至多兩三年,便能心安理得離開京城。 只盼父親再等他這兩三年。 “十日學”結束后,京城再次恢復了風平浪靜,但也只是表面上,內里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 其一,老爺子主張將即將絕跡的古籍,古文字,多留下抄本,供后世閱覽,因此許多原本不為人知曉的古籍,得以重見天日,一些古文字,外來文字,也漸漸有人開設學堂傳授。 其二,老爺子主張文武雙修,他以為武學并不粗魯,反而可以強身健體,文人與武人,本不該為仇敵,而該相互學習,互補共進。朝中葉氏門人弟子頗多,將弘文先生的話,視為圣人之言,朝中重文輕武之風有極大改善。 其三,便是登基不過三個月的桓元帝,從先前人人懼怕的冥王,成為萬民敬仰的君主。 老爺子并不刻意褒獎朝廷,卻道,新帝年紀雖小,卻有些地方,令他這耳順之年的人,自愧弗如。 只略微提了一些,剩下的,不必他去說,自然有的是人替他說。 陛下在塞北時的有勇有謀,屢立奇功;陛下在朝中受人構陷,反而以德報怨;陛下為太子時,十二歲赴塞北,手刃韃子,身先士卒,連孟老將軍也夸贊他有先祖之風……其功績,堪比其先祖,大邱的太宗皇帝。 如此一來,朝廷想推行一些新的政法,便容易許多。 只是,散播謠言的源頭,依舊沒有線索。 ======= 時隔多日,葉重錦又見到了陸子延。 他拎著包袱,賴在葉重錦屋里,可憐兮兮地道:“我離家出走了,阿錦你收留我吧。” 葉重錦睨了他一眼,輕哼:“收留你有何好處?!?/br> 陸子延摟著他的腰,輕佻地挑起葉重錦的下巴,道:“好處太多了,我可以逗你開心,可以伺候你,還能給你暖床。” “……” 要是他們這樣被陸凜看到,他是一定會被那位記恨上的。 葉重錦用力推了推,可是陸子延跟塊糖糕似的粘人,怎么都撕不下來,他心虛地問:“你是不是還在怪我上次騙你,所以特地來坑我?!?/br> 陸子延一愣,道:“你不說我都忘了,你跟陸凜聯起手來騙我,害我傷心,我真是看錯你了!” 葉重錦嘴角一抽,完了。 陸子延那叫一個氣憤,指著他的腦門,數落道:“我平時待你不薄吧,什么好事首先就想到你,遇到麻煩事,也是第一個想到找你幫我,這樣講義氣的兄弟,你去哪找?留在京城有危險的事,我也只跟你說了,你呢,你呢!” 葉重錦垂著腦袋,乖巧等他發(fā)泄完,才問:“為什么留在京城會有危險?!?/br> 陸子延抿抿唇,見屋里沒有別人,他附在葉重錦耳邊,小聲道:“因為,皇帝會被jian佞迷惑。” “jian佞?你怎么知道的?!?/br> 陸子延道:“我都說了,一個云游道人告訴我的,他說那個jian佞是個宦臣,皇帝會因寵信他而枉顧朝綱,之后……還會滅國?!?/br> 葉重錦臉上血色盡失,他整理好表情,才啞聲問:“一個宦臣,就能滅國嗎?” 陸子延歷史學得不好,何況史書記載的東西,總是有遺漏的和錯誤的,他努力回憶殘存的記憶,道:“一個宦臣當然不能,但是他死后,皇帝就瘋了,殺了數不清的人,還弄了一個祭天儀式,滿朝清流被誅殺殆盡,為了給那人陪葬?!?/br> 葉重錦覺得腦袋一陣暈眩,這是假的,因為顧琛答應過他,會做個好皇帝,那人,答應過他的。 可是,他其實已經相信,陸子延口中的災禍就發(fā)生在前世,他死后。 他聽到自己問:“然后呢?!?/br> 陸子延道:“之后……皇帝死了,就改朝換代了啊?!?/br> “皇帝是怎么死的?!?/br> 陸子延見他臉色不對,問:“阿錦,你怎么了?” 葉重錦握住他的肩膀,幾乎是祈求般地,道:“子延,皇帝怎么會死,誰能殺他?” 陸子延這才想起來,阿錦年幼時與太子關系很要好,他撓撓腦袋,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啊?!?/br> 史書上只記載了,桓元帝釀下“清流之禍”,“紅巷”兩大慘案,因牽連人數過多,全京城的磚瓦都被染上了血紅色,街道上文官的血積成一條淺溪,故而稱為紅巷?;冈矍捌诘挠⒚魃裎洌c后期的殘忍暴虐極為不符,一直為后世爭議。 陸子延只要一想起那種慘狀,就渾身發(fā)毛,他道:“阿錦,比起皇帝,你應該先擔心自己,提起清流,首當其沖就是你們葉家?!?/br> 葉重錦問:“那個云游的道人,你可記得他長得什么模樣,可有何特征?” 陸子延有些苦惱,因為本就不存在什么云游道人,都是他瞎編的。 “他長得和一般的乞丐差不多,臟兮兮的,穿得破破爛爛,你要想找到他,應該是不能的?!彼p撫好友的脊背,安慰道:“阿錦別怕,你跟我走吧,我們離開京城,一起浪跡天涯?!?/br> “他哪都不會去?!?/br> 陸子延一愣,身邊一道黑影劃過,他身體懸空,被一道大力給扔了出去,一名黑衣侍衛(wèi)伸手把他接住。 陸侯爺的寶貝,險些給摔壞了,侍衛(wèi)首領心有余悸地想。 陸子延道:“誰啊,這么囂張……”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眼前的這位相貌嚴肅的大哥,掏出一道玄黑蛟龍令牌,上刻三個字——金吾衛(wèi)。 “那里面的人……” “圣上?!?/br> 陸子延一時間好似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什么都想明白了,然后有點慌——突然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