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這一桌子上坐著的,都是朝廷正三品以上官員,只見過陸凜兇神惡煞的模樣,見過他冷血殘酷的模樣,卻不曾料到,他在自己外甥面前,是這樣的一副寵溺的姿態(tài)。 無怪外人都道,陸侯爺溺愛外甥成性,半點不假。 陸子延吃了兩口,忽而瞥到一道走進來的葉家兩兄弟,便招呼道:“阿錦,坐這里,這一桌松快。” 葉重錦正在找他,順勢讓家仆在這一桌旁邊加上兩張凳子,與哥哥一起坐在他二人對面。 葉重暉一邊琢磨眼神,一邊給弟弟盛湯,沒注意到湯里加了弟弟不喜歡的生姜,葉重錦喝了一口,抱怨道:“哥哥,這湯不好喝?!?/br> 葉重暉一頓,道:“那哥哥替你喝了。” 葉重錦點頭,他哥哥就接過青花瓷的小碗,一勺一勺將那碗湯給喝了。 他兄弟二人習(xí)以為常,卻不知道別人心里是如何天翻地覆,不染塵埃,宛若謫仙的恒之公子,竟喝了別人喝剩的湯,這是何等的顛覆認知。 滿桌的人,除了陸家二位,其余盡皆停下了筷子。 此時,安家?guī)讉€小輩探望過雙生子,前來宴席用膳,踏入中庭,安啟明跟在最后,還是那個小書童推著。 主仆二人路過他們這一桌時,明顯停頓了一下,果不其然,安啟明視線似不經(jīng)意地劃過,其實在看他哥哥。 葉重錦勾起唇,既然如此,就送他一個驚喜。 他暗自扯了扯哥哥的衣袖,葉重暉領(lǐng)悟了他的意思,放下手中的碗勺,直直看向?qū)γ娴年懽友印?/br> 陸子延原本在認真用膳,忽然心頭掠過一抹寒意,他打了個冷顫,抬起眸,卻見阿錦他哥哥正直直地盯著自己看,那眼神,真是有些不好描述。 葉重暉原本就有幾分不近人情的冷清,忽然蹙起眉,嚴肅地盯著一個人看,只叫人覺得膽寒,陸子延臉一僵了,暗自尋思,自己應(yīng)該不曾得罪過葉恒之才對。 陸凜抿起薄唇,有些不悅。而另一邊的安啟明,只略一停頓,便自顧入了座,只當他們有什么過節(jié),并不往心里去。 葉重暉淡定自若地別開眼,看向自己弟弟,用眼神問他:哥哥做得好不好? 葉重錦:“……” 望著兄長清冷的面容,以為他能做出“含情脈脈的眼神”,是他太天真了。 第117章 錯過 因著葉家兄弟的加入, 宴席上的氣氛,陡然嚴肅起來。 陸凜一貫護著自己外甥, 生怕他受一星半點的委屈,如今葉重暉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他哪里會坐視不理。 他道:“不知本侯的外甥, 哪里得罪了葉大公子, 何以如斯嫌惡?!?/br> 葉重暉淡道:“不曾?!?/br> 兩個字, 就把方才的事搪塞了過去。 葉重錦見陸凜臉色越發(fā)陰沉, 忙道:“我哥哥他……不喜歡太過喜慶的顏色,陸公子今日這一身衣飾不入他的眼,故而多看了兩眼?!?/br> 陸子延聽得嘴角微抽,合著這一家子,就只允許人家穿得白衣飄飄不成?這喜慶的日子, 怎么就不能穿得喜慶一些了, 何況小爺他天生就長得討喜一些。 他腹誹了一頓, 到底顧著阿錦的面子, 沒問責到底。陸凜原想追究到底, 被外甥一個眼神給制止住。 葉重錦似不經(jīng)意般,掃了一眼安家所在的酒桌, 安啟明只專心用膳, 并不關(guān)心這里的情況。 他的確是沉得住氣的人, 難怪磨礪鋒芒十余載, 一朝毀了顧氏天下, 奪了萬里江山。 古有臥薪嘗膽之說, 如今想來,但凡成大事者,往往都極有耐心。與這種人交手,最忌性急,一旦露出破綻,便是萬劫不復(fù)之地。 既然安啟明布局,那他便布個局外局,只等他自己現(xiàn)形。 ===== 滿月酒之后,便是二月,天氣漸漸回暖。而顧悠也被過繼到了晟王爺夫婦膝下。 晟王妃自不必說,開心得整宿睡不著覺,想著小五兒住進王府,要怎么疼愛他才好,晟王爺膝下無子,如今多了個孩兒,還是他皇兄的血脈,當成親兒子養(yǎng)也是無妨的,連日上朝都是笑臉迎人。 唯有顧悠,不是很高興。 雖然他也喜歡皇叔和皇叔母,但更喜歡皇兄。以后,他跟皇兄就不是兄弟了,哪里開心得起來。 他難過,莫懷軒看了自然是心疼的,陪在他身邊小聲哄。 少年伏在桌案上,委屈地問:“懷軒哥哥,皇兄是不是不喜歡悠兒了,是不是悠兒太笨,惹皇兄不高興了?” 對莫懷軒而言,此時無疑是離間他們兄弟二人的好時機,他希望悠兒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但對上那雙泛著水光的杏眸,只剩下了滿滿的心疼。 莫懷軒輕嘆一聲,道:“怎么會,陛下最疼愛悠兒這個弟弟,只是先皇留下遺詔,不得不從罷了,他心里也是舍不得的?!?/br> “真的嗎?” 莫懷軒道:“自然,其實早在年前,晟王爺便跟陛下提過此事,都被陛下壓下來了,如今先皇喪期已過,陛下不得已,才準了此事,陛下心中,應(yīng)是希望有更多的人疼愛悠兒的。” 顧悠聽了,眼里透出些歡喜,小聲道:“那皇兄以后還是悠兒的兄長嗎?!?/br> “悠兒放心,陛下,一生一世都是悠兒的兄長?!?/br> 顧悠便咧開唇,露出一個安心的笑。 莫懷軒心中一疼。 這一世,悠兒雖然受盡寵愛,心思卻仍舊敏感,前世被厭棄,被處處刁難的經(jīng)歷,那段記憶還殘留在他心底,讓他小心翼翼,害怕再一次被拋下。 他長臂一伸,將少年攬在懷里,輕聲安撫道:“不會有人討厭悠兒,因為悠兒是世間最善良,最赤誠的孩子?!?/br> 顧悠眸中泛起亮光,心底的不安,逐漸被撫平。 ======= 侯府。 陸子延手里握著一支畫筆,漫不經(jīng)心地紙上作畫,他的字當初是陸凜費了好些心思教的,如今總算是拿得出手了,至于畫作,卻只是鬼畫符。 陸凜從身后擁住他,道:“延兒在作畫?” 陸子延笑道:“舅舅以為,延兒有作畫的本事么?!?/br> 陸凜瞥了眼畫紙上的痕跡,似乎是什么設(shè)計的圖紙,還標注了尺寸和形狀,他勾起唇,道:“怎么沒有,舅舅以為,延兒的才華舉世無雙?!?/br> 對于陸凜毫無原則的溺愛,陸子延早已習(xí)以為常,他道:“阿錦和悠兒大婚在即,到底是人生大事,總該送上一份特殊的禮物,才不枉我們十多年的情分?!?/br> 陸凜調(diào)笑道:“特殊的禮物,莫非是延兒的墨寶?” 陸子延瞪眼,道:“舅舅忒瞧不起人了,我雖然不擅長這個,卻也有別的本事……” 他撅起嘴,話未說完,便被陸凜含住朱唇,陸子延眨了眨眼,配合地輕啟粉瓣,眼里是全然的沉溺與依賴,這是陸凜最為心動的眼神。 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的生靈,從身到心,一絲一發(fā),都獨屬于他陸凜的,唯有這一人。 他把少年壓在寬大的座椅上,褪去衣衫,露出白皙的幼滑的肌膚,似雪的肌膚上,兩點紅梅,讓人瞬間理智全無。 陸子延勾著舅舅的后頸,喚道:“陸凜,我不想做你外甥了,你什么時候娶我?!?/br> 陸凜蹙起眉。 他又何嘗不想,他不怕為千夫所指,更不懼怕流言蜚語,他只擔心懷中的少年受到一絲半點的委屈。子延是他義姐的孩兒,是他一手養(yǎng)大的,若早知今日,他會沉淪至此,當初,他從一開始就不會讓他姓陸。 若當做一個異姓孩兒收養(yǎng),瓜果成熟之日,他理所當然地采擷,誰又能說什么。 他俯下身,輕輕咬上少年的細頸,引得陸子延輕唔一聲。陸凜撫上他挺直的脊背,緩緩道:“待時機成熟。” 陸子延知道,陸凜做事但求萬無一失,他也不是等不得,他只是希望,可以早一點光明正大地告訴別人,他不是陸凜的外甥,而是他這一生最愛的人。 陸凜知道這孩子只是看上去馬虎,其實心思細膩,吻了吻少年的唇瓣,正待說什么,忽然眸色一凝,抬手解下外袍覆上少年的身軀,轉(zhuǎn)身追了出去。 陸子延一愣,趕緊穿上衣服,追到外間,府中的侍衛(wèi)已經(jīng)包圍了這座別院。 喜冬快步走來,屈身行了一禮,道:“主子,聽說府里進來了刺客,主子可有受傷?!?/br> 陸子延道:“我跟舅舅在一起,能出什么事,我舅舅現(xiàn)在人在何處?” “侯爺吩咐侍衛(wèi)們寸步不離守在主子身邊,自己帶人追出去了?!?/br> 陸子延頷首,眉頭皺得死緊,固若金湯的鎮(zhèn)遠侯府,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有本事,潛入府邸內(nèi)院,竟還能全身而退。 ======= 福寧院。 葉重錦點燃一盞燭火,道:“你方才說,有人闖入了鎮(zhèn)遠侯府?” 一名黑衣男子單膝跪在地上,低聲道:“是,那人與曾經(jīng)在主子周圍徘徊過的勢力是同一撥人,這些人,非常善于隱藏氣息,若屬下不是隱藏在暗處,恐怕也難以發(fā)現(xiàn)?!?/br> 葉重錦頷首,道:“辛苦你了,退下吧。” 跪在地上的男人沒有動作。 葉重錦揚起眉,笑道:“你有話要跟我說?” 黑衣男子道:“主子莫非早料到今晚之事,這才命屬下在鎮(zhèn)遠侯府外刺探消息。” 葉重錦蹲下身,正對著他,望入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輕笑道:“是,我的確早有所料?!?/br> 他忽然問:“你會下棋嗎?!?/br> 黑衣男子搖了搖頭,他們是太宗皇帝培養(yǎng)的死士,只會易容,追蹤,還有殺人。 葉重錦道:“高手對弈,尚未落子,已然料到對方十步之外的棋路。所以,若想制勝,須得比對方考慮得更長遠,更周到,如此,才能將對方玩弄于股掌之間?!?/br> 男人怔愣住。 葉重錦道:“你說過,自己沒有名吧,我為你取一個如何?!?/br> 男人頷首,道:“但憑主子定奪?!?/br> “弈,宋弈,人生如棋,我希望你是對弈者,而不僅僅是我手中的棋子。為我做事,是你的職責所在,但不是你人生的意義所在?!?/br> 男人道:“謝主子賜名。”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只是眼中的濃墨,似有化開的跡象。 葉重錦問道:“你怎么不問我,為何姓宋?!?/br> “主子必有自己的道理,屬下不便多問?!?/br> 無趣的回答。 葉重錦擺手,道:“退下吧,我要歇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