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問：“可有什么消息?！?/br>
    此番安家牽涉其中，眾人都知道，那是鳳君大人的外祖家，就連丞相夫人都入了罪，在紫宸宮里伺候的這些宮人，哪個(gè)不是心中忐忑，怕受到牽連。

    好在鳳君大人得寵，如此大的罪名，都能給抹去。

    大宮女笑意盈盈道：“鳳君且放寬心，葉夫人已經(jīng)安然無恙，回相府去了，您外祖家也因是受jian人蒙蔽，這才犯下大錯(cuò)，所謂不知者不罪，陛下格外開恩，只查抄了府邸，人全都放了?！?/br>
    葉重錦吶吶不成言，昨夜那男人的情狀，分明是被他惹惱了，賭氣的舉動。

    他彎起唇，松了一口氣，又問：“其他人是如何處置的。”

    那宮婢小心替他插上玉簪，整理好冠戴，答道：“聽說內(nèi)閣大學(xué)生柳大人也是反賊，除了柳大人，還有御史臺的李大人，兵部侍郎的王大人，統(tǒng)共十幾個(gè)，都被當(dāng)場拿下了，誰能想到，原來陛下早已查得清楚明白，所謂三日之期不過是個(gè)幌子，逼他們現(xiàn)形?！?/br>
    葉重錦理了理衣襟，似不經(jīng)意地問：“那逆賊陳子昭，是如何處置的?！?/br>
    宮婢道：“那逆賊罪有應(yīng)得，已當(dāng)場伏誅?！?/br>
    葉重錦指尖一頓，不慎將一盞琉璃燈打碎。

    殿內(nèi)的宮婢連忙跪下，小心回道：“陛下賞他全尸，準(zhǔn)許他服毒了?！?/br>
    葉重錦合上眼眸。

    他與陳子昭本無交情，說是表兄，這些年統(tǒng)共也沒見過幾面，半點(diǎn)情分也無，可他答應(yīng)了陸子延，會盡力救他兄長一命，事到如今，他該怎么和子延交代。

    他朝外喚道：“宋弈?！?/br>
    宋弈走進(jìn)內(nèi)殿，垂眸斂眉，道：“主子?！?/br>
    “我要出宮?！?/br>
    宋弈一頓，隨即頷首道：“屬下這就去準(zhǔn)備常服。”

    宮人們個(gè)個(gè)驚詫，鳳君等同于皇后，哪有皇后說出宮就出宮的，一名宮人匆匆往御書房跑去。

    ======

    顧琛趕回來，他的皇后已經(jīng)褪下鳳君華服，換上一襲月白衣衫，與往日在葉家時(shí)穿得一般無二，翩翩公子，靈秀飄逸，好似將要乘風(fēng)而去的仙人。

    帝王心頭掠過一絲驚惶，莫不是昨夜做得太過，惹這寶貝疙瘩生氣了？

    他也心知肚明，這孩子養(yǎng)得嬌貴，嬌軟的身子能承受多少疼愛，他心里其實(shí)有數(shù)，只是昨夜氣急之下，強(qiáng)要了他好幾回。若鬧起脾氣來，可不是好玩的。

    他兩步走上前，扯住少年一截錦緞衣袖，底氣不足道：“你不許走。”

    葉重錦正著急，隨口道：“不用你管，松開?！?/br>
    他此言一出，紫宸宮里的宮人、侍衛(wèi)頓時(shí)跪了一地，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請皇上息怒。

    顧琛仍舊扯著他的衣袖，厲聲道：“都出去?！?/br>
    葉重錦怕他們一走，這人又要對自己逞兇，便虎著臉道：“不準(zhǔn)出去，誰都不許走?！?/br>
    宮人們僵持在原地，不知聽誰的才好。

    葉重錦道：“我要出宮，你是準(zhǔn)還是不準(zhǔn)?！?/br>
    顧琛默了默，從身后把這孩子攬?jiān)趹牙?，討好地道：“阿錦，皇后是不用回門的?！?/br>
    葉重錦睨他一眼，道：“我若一定要呢，你說過，進(jìn)宮后處處隨我開心，可這短短幾日，你處處和我作對，我算是看清你了?！?/br>
    “朕何時(shí)與你作對。”

    葉重錦冷哼一聲，道：“你當(dāng)真要我說？”

    顧琛一把將人抱起，帶進(jìn)內(nèi)殿，安撫道：“阿錦，安家人都好好的，朕沒有動他們，這樣你可滿意了。”

    葉重錦道：“那陳子昭呢，他一個(gè)殘廢，龍脈被搶，心腹被殺，此生復(fù)仇無望，活著才是最大的懲罰，你何必動這個(gè)手?！?/br>
    顧琛沉默片刻，忽然從鼻息中發(fā)出一聲輕笑，道：“阿錦和朕想的一樣，讓他活著，才能體會到朕曾經(jīng)的絕望，還有生不如死，所以，朕沒有殺他。”

    葉重錦一愣，隨即綻開笑顏，問：“此話當(dāng)真？”

    顧琛彎起唇，在他眉心親了一下，道：“留他一命，換阿錦一笑，也算值了?！?/br>
    第130章 終章

    經(jīng)多番核查, 京中官員以內(nèi)閣大學(xué)士柳知周為首，統(tǒng)共一十六位，地方官員三十有余, 謀反罪名落實(shí)，即日押解入京, 秋后問斬。

    局勢動蕩不安, 受苦的終究是黎民百姓, 為了安撫民心, 朝廷頒布法案, 大赦天下, 免除三年賦稅，民間對桓元帝越發(fā)尊崇。

    京郊，十里長亭外。

    一個(gè)穿著寶藍(lán)衣衫的少年，推著黃花梨木輪椅, 輪椅上坐著一個(gè)紫衫少年, 眉目清冷, 輕聲道：“你回去罷。”

    陸子延輕哼道：“你以為我是舍不得你嗎, 只是不親眼看著你上馬車, 不放心罷了。”

    紫衫少年嘴角泄出一絲苦笑，自哂道：“事已至此，你以為我還有本事翻身？”

    “換成旁人，都是不必?fù)?dān)心的, 唯有你這人，可實(shí)在是說不準(zhǔn)?！?/br>
    陳子昭望著他明媚的面容, 不自覺扯了下唇角，道：“那日在刑部公堂上，我飲下那杯‘毒鴆’，本以為生命就此終結(jié)，在意識半夢半醒之時(shí)，我看到一個(gè)幻象?！?/br>
    陸子延問：“是什么幻象?！?/br>
    陳子昭瞇起眼眸，看向亭外春光，語氣里含著一絲悵然若失。

    “我看到，我在京中蟄伏數(shù)年，終于得償所愿，奪去了顧氏天下，開創(chuàng)后晉王朝，我把你推上了帝位，你一開始是不愿的，可是漸漸的，你開始關(guān)注民生疾苦，開始學(xué)著做一個(gè)好皇帝，你的腦子里總有千奇百怪的主意，簡化文字，推行基礎(chǔ)教育……你做了許多，深受百姓愛戴，百官拜服，就連民間野史也全是對你的溢美之詞?！?/br>
    陸子延皺起眉，道：“事到如今，你還是放不下么?！?/br>
    “不，正好相反，我已經(jīng)全部放下了?！?/br>
    陳子昭道：“在那個(gè)夢里，你還是和陸凜在一起，沒有立后，沒有納妃，一生沒有子嗣，亦沒有一句怨言，你和他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和在宮外時(shí)一般無二。是我小覷了你，小覷了陸凜，也小覷了真情?！?/br>
    他高看了榮華富貴，至高權(quán)利。

    而且，夢中的他，一直活在悔恨之中。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悔恨什么。

    或許是為了那日皇城內(nèi)外，被顧琛殺死的人，尸骨堆積如山，鮮血成河，成了一條血巷。這些人中，有些人罪有應(yīng)得，有些卻是全然無辜。

    害死他們的是顧琛，卻全是因?yàn)樗挠?jì)策。

    他曾以為，只要能報(bào)仇雪恨，別的，他根本不會在乎。

    可是午夜夢回，他總是大汗淋漓。唯一的弟弟一直對他心生忌憚，把他當(dāng)做冷血無情之人，下屬們各個(gè)恐懼他，好似他是索命的惡鬼。

    他謀算一世，最終只落得一個(gè)眾叛親離的下場。

    陳子昭望入天際，無邊無垠。盛世浮華，如過眼云煙一般，與他再無干系。

    他釋然道：“從今往后，我不會再踏入京城地界，你自己保重?！?/br>
    這孩子的身旁，已經(jīng)有了呵護(hù)他疼愛他的人，不論離得有多遠(yuǎn)，至少他知道，他過得很好。

    至于陳子昭這個(gè)人，無人在意過，就連他自己，也早已經(jīng)不在意了。

    曾經(jīng)有一人白衣勝雪，勝過萬千芳華，他動了心，曉了情，轉(zhuǎn)眼之間，才發(fā)現(xiàn)那人只是夢中一縷暗香，可望不可即。

    陸子延望著他的背影，輕聲呢喃道：“你也保重。”

    =======

    四月一過，處處芳菲。

    葉重錦換上常服，抹去額上的薄汗，抱怨道：“怎么四月就熱了?！?/br>
    宋弈道：“主子，是否去茶館吃一杯涼茶?！?/br>
    葉重錦點(diǎn)頭，主仆二人一道進(jìn)了茶館，點(diǎn)了一壺茶水。

    茶館里的說書先生，正口若懸河，說羅家二公子坎坷的感情之路。

    “羅尚書家的二公子，那是多尊貴的人物，聽說是尚書夫人最最疼愛的孩兒，一貫是要什么給什么，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尚書夫人都要摘給他的，原本該不愁妻妾才是，可偏偏，就是遇人不淑?！?/br>
    茶館里的茶客都笑出聲，遇人不淑，多是形容女子嫁得不好。

    葉重錦也撲哧一笑。

    卻聽那說書先生接著道：“這話要追溯到八年前，先帝賜婚，把安成郡主許給了羅家公子，本是門當(dāng)戶對，一樁好親事，可是安成郡主一根情絲系在鎮(zhèn)遠(yuǎn)侯身上，那是心心念念了許多年，自然是不肯的，安成郡主乃是女中豪杰，竟是不管不顧一走了之，從軍去了?！?/br>
    “這羅公子眼看年歲大了，尚書夫人能不急嗎，后來，好不容易請了晟王妃做主，迎娶柳家千金……”

    葉重錦笑道：“羅衍這點(diǎn)事，這些年一直被人掛在話頭上，原本娶了賢妻，總算沒人再提起，偏柳家入了罪，那柳如玉更是柳家安插在羅府的細(xì)作，只怕比上次更叫人笑話?！?/br>
    宋弈道：“羅公子實(shí)在可憐。”

    葉重錦抿了一口茶水，道：“他從前待我極好，每年的生辰禮都很貴重，如此，我倒有些于心不忍?！?/br>
    宋弈道：“主子的意思是？”

    葉重錦道：“再給他尋一門好親事，你看如何?！?/br>
    宋弈默了默，道：“倘若這次的親事再出差錯(cuò)呢?！?/br>
    “……”

    葉重錦剛咽下一口茶水，猛地嗆住，他重重咳了幾聲，教訓(xùn)道：“宋弈，你這人實(shí)在不會說話?！?/br>
    “屬下知錯(cuò)?！?/br>
    話雖如此，葉重錦倒是沒再提起做媒的事，倘若第三次親事再出差錯(cuò)，羅衍只怕要成千古笑話了。

    善哉，善哉。

    而葉重錦百般同情的羅家二公子，正賴在他哥哥院子里，哭得傷心欲絕。

    羅衍喝得酩酊大醉，把著葉重暉的手腕，凄聲哭訴道：“我的命好苦啊，恒之，你可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笑話我的嗎，他們都說，我命里沒有女人緣，注定孤獨(dú)，我這一生全都?xì)Я恕?/br>
    葉重暉眼都沒抬一下，自顧品茗。

    “柳如玉那女人……我敬重她，愛護(hù)她，該給的體面一分沒少，她卻險(xiǎn)些害我羅家家破人亡，她比顧雪怡更可恨！”

    葉重暉道：“她原本就是帶著目的而來，有此作為，也不足為奇。”

    羅衍聽了，愈發(fā)難受，真叫個(gè)肝腸寸斷。

    葉重暉起身，道：“你若再掉一滴淚，便立刻從我府上離去。”

    羅衍忙收了淚，哪還有半分悲傷，把眼淚抹干凈，跟在葉重暉身后，一道走出院子。

    瞧見府邸里的下人在搬運(yùn)書籍，他問：“這是在作甚，是何人要遠(yuǎn)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