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腦子有問題！”男人憋出來一句，“醫(yī)院的大夫說要住院，一瘋起來就打鎮(zhèn)定劑，可好好一個人，不過是出去一趟就病了，我實在是不甘心啊。聽說您治疑難雜癥很有一手，就帶來看看?，F(xiàn)在正在車里?！?/br>
    “不是每個精神疾病我都能治好的，我只能給先把脈看看，實在不行，送到醫(yī)院才是最好的選擇?！焙Ｓ^潮嚴肅地道，“精神疾病不同其他病癥，發(fā)作起來會傷害到自己乃至家人、無辜路人，只有送到醫(yī)院讓專業(yè)人士看守、治療才是最好的?！?/br>
    男人悻悻道：“……是，我爸媽被他給推得摔一跤，都沒法一起出來了。您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唉。”

    “那靈涯你跟我一起來，以免病人隨時發(fā)作掙脫?！焙Ｓ^潮看這男人體格就知道，他兄弟只要不是先天不足，體格也差不到哪里去，謹慎為上。

    謝靈涯從善如流，跟他一起出門，到巷口的轎車旁，待那男人把門打開，就看一個和他長得很像的人正木木然盯著前座，男人招呼弟弟出來，他弟弟就猛地往外沖。

    幸好大家早有準備，七手八腳將人摁著去診所。

    那男人自我介紹叫梁耀，他弟弟叫梁光，倆人都在修車廠工作，不說特別強壯，還是有點力氣的，尤其梁光發(fā)病時，三個成年男人按著他也夠嗆。

    把人拖到診所去之后，梁光忽然又哭又笑起來，兩種神情混合在一起極為古怪，又開始唱歌，手捏著蘭花指，“春季里相思玉蘭花兒艷，百草呀回芽遍地鮮，柳如煙呀，我郎為客在外邊，梳妝懶打扮呀……”

    他神態(tài)扭捏，一邊唱，還一邊用手指掠過鬢邊，像是在撫摸自己不存在的長發(fā)一般——他們兄弟倆都是極短的寸頭。

    嗓子更是捏得細細的，讓眾人聽了一陣雞皮疙瘩。

    海觀潮問道：“他……一直這樣？”

    梁耀呆呆道：“是啊，有時抓著我打，有時就像這樣唱歌，每次唱得不太一樣?！?/br>
    海觀潮忽然道：“你們是本地人嗎？”

    梁耀點頭，“是啊，我爺爺那會兒從鵲南過來的?！?/br>
    那也是本省內(nèi)的搬遷啊，海觀潮摸了一下身上豎起來的汗毛，看梁耀還不覺得哪里不對的樣子，沒忍住直說了：“你以前應(yīng)該沒聽他唱過這歌吧，他唱的小曲明明是吳山一帶的，口音也有一定吳山特征……”

    梁耀一驚，“大夫，你什么意思啊。”

    海觀潮指著他道：“你難道真的不覺得，他一舉一動神態(tài)很像女人嗎？你弟弟以前也這樣？”

    “不這樣，可是，可是他腦子出問題了啊?！绷阂€是抗拒海觀潮想指引他的方向。

    海觀潮長嘆道：“再出問題，也不可能連口音都變了，你弟弟到底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梁耀迷茫地道：“我還以為，是看電視學(xué)的，這會兒潛能被激發(fā)出來了，”他說了一通自己想象中的科學(xué)道理，“而且，他也學(xué)了別的口音啊。”

    謝靈涯和方轍在一旁差點噴了，都覺得不大妙，“你還是先說說怎么出問題的吧！”

    梁耀連忙道：“我那天不在現(xiàn)場，據(jù)說我弟弟和女友上山去野炊，他去撿柴的時候不想繞路，加上大概是在女友面前要面子，就從墳頭一個個跳了過去……”

    三人：“……”

    “跳了兩三遍，后來腳一滑，摔了下來，回來就這樣了，女友也分手了?！绷阂砂桶偷氐?，“海大夫，這難道不就是摔得腦袋什么神經(jīng)接錯了么。”

    這時候，梁光不唱那歌，歇了一下氣又開始唱，這回換了種口音，“大清一統(tǒng)太平出，如今晚的姑娘想丈夫，mama娘你好糊涂……”

    海觀潮指著他道：“梁先生，你真覺得這樣是單純的腦袋壞了嗎？”

    梁耀是真心這樣覺得的，他被問崩潰了，“海大夫，那您說到底是怎么回事，難不成是中邪了？”

    他一說出來，自己也沉默了。只覺得似乎早隱隱有這樣的念頭，只是不敢去想。

    “您是大夫啊……”梁耀猶自沒頭沒腦地嘀咕。

    “那你找他，他是道士?！焙Ｓ^潮指了指謝靈涯，“前面抱陽觀來串門的。”

    梁耀：“……”

    謝靈涯：“……”我不是??！

    梁耀也沒辦法了，問道：“那找這位，能治好嗎？”

    海觀潮說道：“你要愿意的話，就試試，誰也不敢說百分之百，但很有希望。”

    梁耀想想弟弟這些天的遭遇，要是不試試，真的送去療養(yǎng)院么。他看過那里的情況，以他們家條件送得起的地方，連單人間都不存在，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有氣色。

    梁耀遲疑地道：“怎么試？”

    “你真要試的話，那我可以保證，不會有什么過激的手段。”謝靈涯先問過了他的意見，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這才挽起袖子，“來來，師爺給我護法?！?/br>
    海觀潮悄悄翻了個白眼。

    ……

    梁光的癥狀，很明顯就是中邪，或者叫鬼上身，被鬼邪著了。而且與一般的中邪不同，他好像不止惹到一個鬼。

    “咱們聊聊？我知道你們聽得到?！敝x靈涯看著梁光道。

    梁光旁若無人地撫摸自己的臉頰，并不搭理謝靈涯。

    這很正常，很多鬼魂多少有點乖戾，這種會報復(fù)的尤其如是，在面對人類時也不會怎么客氣。

    “行，那就換個方式聊。”謝靈涯考慮到梁耀的接受能力，用祝由術(shù)來解決，抱陽觀的祖師們行走江湖，見識過不少這樣的案例，謝靈涯接觸得不算太多，但有很多成例可以參考。

    恰好梁光現(xiàn)在正在發(fā)作，謝靈涯喊了一聲海觀潮和方轍，“師爺，你和方轍按左手鬼門、鬼市，梁耀和我來按右邊?！?/br>
    梁耀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謝靈涯看到了無語道：“我換個說法好嗎？按大陵xue和承漿xue?！?/br>
    海觀潮為了安慰家屬，一面和方轍一起按住了梁光的掌中心與嘴下兩處地方，一面給他解釋，中醫(yī)里這兩個xue位被稱為鬼門和鬼市，因為古人認為精神疾病都是鬼神作祟，總結(jié)出來一些xue位，按了能平復(fù)病人或是對病人有好處。

    祝由術(shù)本來就和醫(yī)術(shù)相通，古代巫醫(yī)一體，在他們的概念里，按住鬼門和鬼市是為了制住中邪者身上的鬼，令其無法作亂也無法逃脫。

    此時梁光面露痛苦，身上開始出汗，頃刻間把衣服都濕透了，可身體無法扭動，發(fā)泄一般開始張口罵人了，還罵得特別臟。

    謝靈涯充耳不聞，騰出一只手用海觀潮的銀針刺梁光兩肩井中，速度很快，梁光嘴里頓時換成了慘叫聲，又哀求梁耀，說自己好痛，讓哥哥放了自己。

    梁耀似有所動，“我弟弟認識我了，好了吧？”

    “沒有，你千萬不能動。”謝靈涯警告他，“在求饒的不是你弟弟，現(xiàn)在放了就讓他們得逞了，說不定逃走或者躲起來，回頭再去找你弟就麻煩了。”

    如果只是單純把鬼驅(qū)走，他用靈官訣或者按山源都可以，但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梁光得罪了亡魂，不適合那么簡單處理。

    梁耀一個激靈，原本有些松的手又按緊了。主要也是海觀潮在旁給他解釋，他們按的地方在中醫(yī)里都有說法，不會出事的。就是謝靈涯那針扎的，讓他有點心理陰影。

    謝靈涯刺得梁光大叫連連，求饒梁耀沒用后，又換成了捏著嗓子不陰不陽地求饒，“別，別刺我了，有話好好說！”

    “不唱歌了？”謝靈涯聽這聲兒像是真求饒，一手仍按著鬼門，另一手用手機記錄：“那先報上姓名，才是好好說話的正確姿勢?！?/br>
    梁光哼哼唧唧道：“那能不能先松了?！?/br>
    “你先說?！敝x靈涯不為所動。

    梁光便報上姓名，謝靈涯用手機記錄，名字，籍貫，為什么附身，越記是越驚訝，因為梁光連連變換口氣，一直在說。

    最后謝靈涯一數(shù)，梁光整整報了十八個身份！

    梁耀聽得兩眼發(fā)黑，還真有鬼住在他弟弟身上，甚至不止一個兩個……

    謝靈涯吸了口氣：“你們這是把梁光當(dāng)群租房了?。俊?/br>
    海觀潮憐憫地道：“這不，你就來整治了。”

    謝靈涯：“……”

    而且，根據(jù)梁光報出來的信息，這些鬼大多籍貫是吳山和蘇山二省，謝靈涯正想說梁光爬的是本地的山，怎么那么多外地鬼，忽然想起什么，說道：“我記得小時候舅舅講過，有陣子吳山和蘇山遭災(zāi)，災(zāi)民遷移到其他地方，其中一個安置點就是杻陽。不過那已經(jīng)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br>
    這些附在梁光身上的亡魂，正是當(dāng)年的災(zāi)民，難怪會唱那兩地的小曲小調(diào)。

    梁光又扭捏地道：“這個小子在我們頭上踩了好幾道，我們怎么能忍呢，就上來報復(fù)一番，否則枉為鬼了，你說，難道這也有錯嗎？”

    “沒錯?！敝x靈涯平靜地道。

    梁耀急了，“道長，這怎么說的？我弟弟真不是故意的！”

    謝靈涯正色道：“所以現(xiàn)在有個機會，大家坐下來好好聊一聊賠償?shù)氖虑?，你們需要家屬和梁光本人怎么做，才能消氣？?/br>
    “我要金銀珠寶！”

    “我想投胎！”

    “要梁光去給我休整墳?zāi)?！?/br>
    “……”

    謝靈涯單手迅速按動，記錄下他們的要求。

    此時，“梁光”掐著嗓子說：“我，我要個小人兒?！?/br>
    謝靈涯頭也不抬：“燒對紙扎的童男童女給你。”

    “不要，”梁光的脖子伸長了，附在他身上的鬼露出迫切的神情，“要你肩膀上那個小鬼，我死的時候兒子也像這么大，拿來給我作伴吧?！?/br>
    柳靈童：?。?/br>
    謝靈涯的動作凝滯了一下，無語地道：“你想你兒子找他本人去啊，找什么替身??！”

    對方理直氣壯地道：“我也想啊，我起初還盼著兒子好，可等了好久都不來和我團聚，這些年掃墓也不來了，見都見不到，我又離不開墳地……好家伙，今年都八十九歲了，身體還挺硬朗，我可等不了！”

    眾人：“……”

    對方喋喋不休：“就是下來了，小老頭我都不一定認得出來，我還是喜歡他小時候的模樣，他也不太可能彩衣娛親吧……”

    謝靈涯聽的腦袋痛，“別說了別說了，告訴你，不可能。我是中間人，不是讓你問我要東西的，就算梁光要買我也不給賣。”

    此鬼頓了一下，然后耍賴地道：“我就要?！?/br>
    海觀潮露出不忍直視的表情，大概知道這家伙在試探人類的底線，不過在其不知道的情況下，其實在找死的邊緣徘徊著。

    “你，你……”柳靈童氣憤得都有點結(jié)巴了，憋出來一句，“你要也得先和東邊那個大家伙打一架！”

    鬼與耳報神之間說話，自然不需要和柳靈童本體靠得太近，那鬼一聽懵了，糊涂地道：“什么大家伙？”

    第85章 假結(jié)緣

    東邊那個大家伙？

    謝靈涯腦海中即刻浮現(xiàn)出東方鬼王那超過兩米的大塊頭，立時含蓄一笑，表示贊同。

    ——就是這個道理，想截他的耳報神，他這一關(guān)不說，是不是還得分個先來后到，先和東方鬼王比試一下。

    “就是一個也很想養(yǎng)它的家伙，具體是誰，我勸你還是不要知道的為好?！敝x靈涯勸道。

    其他人卻是聽糊涂了，海觀潮和方轍好歹還能猜到是耳報神的緣故，梁耀不解地道：“什么，誰??？怎么突然提起什么大家伙？”

    “沒什么?！敝x靈涯說道，“給你燒對紙扎人，你想要幾歲的就幾歲的，不行拉倒?！?/br>
    “拉倒就拉倒，我不走了！”說罷，梁光神情一松，那鬼就這么不理他們了。

    謝靈涯：“骨頭這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