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jié)
…… 方才被策反的人都清醒過來,眾人皆面露欣喜,曇清死了嗎? 謝靈涯往后一坐,癱在雨水里,樂了起來:“總算死了,師兄……” 他還未開心得過五秒,施長懸握著他的手,“靈涯!” 謝靈涯聽出他聲音中的急切,坐起一看,那焦黑的身體竟然在地上蠕動了幾下。 就在謝靈涯想著該及時過去補刀,那焦黑的外皮像樹皮一樣剝落,露出了里面一個完好的人形,從趴伏的姿勢起身,露出一張陌生俊秀的面龐。 這張臉與原來的“曇清”沒有絲毫相似,但那天真中帶著邪惡的神色分明是一樣的,這才是幽都之子的真容。 他的臉半隱在屋檐制造的陰影中,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尚帶著少年稚氣的聲音說道:“謝先生,從‘死’里誕生的生物,是不畏‘死’的?!?/br> “……”謝靈涯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第104章 斗法(下) 此前因曇清伏地,黑幕漸漸消散,周遭車水馬龍的動靜,不遠處廣場舞的伴奏,一切嘈雜聲帶著大家重回人間。 然而此刻,所有人欣喜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顯得格外可笑。 謝靈涯甚至還聽到了他爸在樓上喊他的聲音。 對于外界的人,是感受不到他們進入幻境的時間,而方才的斗法也極快。謝父轉眼不見了院中的人,喊了半晌,打算叫宋靜一起下去看看時,忽見滿天大雨傾盆,再一會兒便重新看到了人影,只是情狀極為慘烈。 謝靈涯抬起頭,只茫然地喃喃:“別下來……” 他的聲音極輕,但謝父好像看懂了,抱著孩子的手微微發(fā)抖,潸然淚下。 曇清有些搖晃地站起來,這時大家才發(fā)現(xiàn),他穿了一身藍色道袍,有些舊,如是仔細看,還能分辨出袍角有個“集”字。一頭烏黑的長發(fā),用木簪束于頭頂。 ——對于真正的幽都之子來說,他從降生到被鎮(zhèn)壓入地府,便只見過王羽集一人,因此他的真身無一不在仿冒王羽集的打扮。 曇清一抬手,黑幕再次升起,甚至更為濃厚。 在黑幕于上空合起之前,謝靈涯只聽到了思思響亮的啼哭聲,他好似從中獲得了一些力量,撐著地與施長懸互相扶持站起來。燙傷的手掌按在地上時火辣辣地疼,一身狼狽的泥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把那只神志不清的小蛇都要澆成泥鰍了。 隨著謝靈涯的動作,還有動彈之力的人也紛紛扶墻、撐地站起來。 小量把掉在地上的三寶劍撿了起來,撫摸了一下劍柄上的裂紋,“你雖不畏死,但仙道貴生,無量度人,你所行之道,與天有違,不容于世,只會有一個下場。” 小量平時嘴拙,但此刻竟是頭一個想到該如何對上曇清那句話的人,其他人心神動搖,沉重得難以開口。 他昂首抱劍的樣子,令謝靈涯看了無比欣慰,也愈發(fā)重燃戰(zhàn)意了。還不能放棄,他還有家人要保護,還有師弟要教導,還有…… 謝靈涯看了看施長懸,他還有戀愛沒談完。 曇清仔仔細細看著小量,略帶失望地道:“我知道你,你是王羽集的弟子,我們雖然沒有同門之名,但有同門之實?!?/br> 非但是對道術的認識,還有對“人”最初的認知,他都是從王羽集那里得來的。 小量看了看曇清那師兄,現(xiàn)在雙手無力凄慘至極的曇行,心道做他的同門還是算了吧。 小量看見曇清一步步走過來,目露警惕,握緊了三寶劍…… “吳量?!敝x靈涯喊了小量的全名,“你過來?!?/br> 小量踟躕道:“謝老師……” “你過來!”謝靈涯又喊了一聲,小量才倒退至他身邊,劍也被奪走了。他知道小量的想法,無非是再來個“吳量度人”,以壽元出劍。 可是,這一劍對曇清不一定有用,而且……謝靈涯說道:“要拼命也是我排在前吧,你站遠點?!?/br> 小量眼圈紅紅的,再看向施長懸,卻見施道長一點沒有要阻攔謝老師的意思。 “你不畏死,但懼生對嗎?”謝靈涯看著曇清,“所以當初舅舅能夠封住你,是因為他自身的生氣。” 曇清挑了挑眉,倒不怕、也不奇怪謝靈涯說破關鍵,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只是鎮(zhèn)壓住你,卻殺不死嗎?”謝靈涯吐了口氣,“雖然很劃不來,但是,也只能這樣了?!?/br> 這一刻他的心情沒有巨大的起伏,不像第一次使用讓劍之時,只有淡淡的無奈,無奈但堅定,即使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也不能讓曇清走出這里。 曇清搖了搖頭:“謝先生,不是這樣。那時我什么也不知道,學得術法也不夠多,現(xiàn)在,你的命是封不住我的?!?/br> 施長懸也將手放在三寶劍上,淡淡道:“不是一條命?!?/br> 謝靈涯沒有轉頭看施長懸,但這一刻他們心意仿佛相通了,就像許久以前,一同在荒郊野外的祭壇祭祀孤魂。 曇清看了他們好一會兒,才一抬手。 方轍像被什么牽引著,往前一撲,腳下一瘸一拐,身體傾斜,懷中的木匣掉了出來,落在地上竟摔得粉碎,里頭逸出一股黑氣,化為一頭黑色的豹子。 玄豹一躍,親昵地繞著曇清的腿轉了兩圈。 曇清說道:“怎么辦呢?” 玄豹的身軀膨脹,一生二,二生三,最后化為六十四只一模一樣的玄豹,面對這么多玄豹,該怎么辦呢? 方轍失色,將小量拉在身后,額頭冒出汗珠,一咬牙,用紅線將小量的手指系住,腳踏禹步,再繞住其他人的身體,倒行金鎖圍城陣! “今日架起鐵圍城,四面八方不顯形。一根繩子八丈深,鐵索銅繩加中心。金刀玉剪不沾繩,萬法不能侵其身!” 他動作畢竟不如玄豹們快,腿上被咬了一口,鮮血長流,仍是咬牙將咒念罷,反施金鎖圍城陣,將玄豹攔在紅線之外! 玄豹繞著紅線走來走去,欲往前沖,卻怎么也沖不破那看不見的高墻。 眼見方轍將大部分人護住,剩下的人也各自施術,另有兩只玄豹撲向謝靈涯,或者說撲向他手里的三寶劍,將這代代相傳的木劍咬了個粉碎,木屑紛飛。 曇清一伸手,梅木杖飛至手中,他將梅木杖拋出去,那木杖就像有自己的意識一樣,直刺向謝靈涯。 施長懸手中還有桃木劍,提劍削擋,將梅木杖與玄豹都拒之于前,匆忙間回頭與謝靈涯一望,輕輕點頭。 謝靈涯席地一坐,手中空空,他手掌翻了翻,修長的手指捏了個劍訣,“道以心傳,心在劍在?!?/br> 兩根手指登時泛起淡淡的金芒,吞吐之間正如三寶劍的劍鋒。 謝靈涯堅定道:“祖師遺我三寶劍,以心證三法。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 小量金鎖圍城陣內,眼淚止不住涌出來,被方轍狠狠捏住肩膀,不讓他出去。 謝靈涯一抬手,劍指光芒愈發(fā)強烈,朝前落下—— “叮?!?/br> 像是金玉交錯的聲音,謝靈涯那一劍竟如何也落不下去,氣息凝滯,他抬頭一看,一方黑印不知道什么時候懸浮于他上方。 從謝靈涯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到印上四個字:道經師寶。 謝靈涯才說過道以心傳,曇清就展現(xiàn)了這一點。 他同樣有心印一方,幽都之氣凝結而成道經師寶印。 三寶有很多種,慈儉讓是三寶,道家還有道經師三寶,便是道寶、太上經寶和大法師寶,這三寶代表的是道家最基本的要求,卻也是最大的神威,道經師寶印可說是道家最重要的法印之一。 此三寶,是萬法千章之根本,曇清結出此印,謝靈涯的道術竟然都受轄制,全然施展不出來! 謝靈涯臉一白,他原本連命也不要了,誰知曇清所掌握的術法如此可怕,別說他一個,加上施長懸的命也沒用,曇清可以讓他們壓根就送不了命! 這方印到底是他什么時候領悟的?是此前,還是剛才那一霎? 無論是哪一種,都讓謝靈涯很絕望。 在曇清手下,就連道經師寶,也能倒行逆轉,為他所用。 道經師寶印一旋轉,方轍的金鎖圍城陣就隨著紅線斷成無數截而崩塌,道士們的法劍,僧人們的禪杖,一一折斷,只能赤手空拳對上那些玄豹。 最后則是施長懸的桃木劍,從劍鋒一點點碎成無數塵灰。 一只玄豹趁此機會,一口咬在施長懸的右手手腕! “師兄!”謝靈涯紅著眼睛撲向前,在很久沒咬破過的中指上狠狠咬了一口,精血甩出來,直接用雙手掐住那玄豹的脖子,把它摁在地上毆打。 謝靈涯的手穿過玄豹的胸腹,如果它是血rou之軀,這就是開膛破肚了,很可惜不是,所以它只是化成幽都之氣消散而已。 施長懸右手滴答流血,一腳將一頭撲向謝靈涯后背的玄豹踹開。 曇清的腦袋向前稍微探了探,手指一點,更加多的玄豹轉而襲擊謝靈涯和施長懸,他自己也騎著一匹玄豹到了近前,用梅木杖向前一勾,就將謝靈涯拉了過來。 曇清跳下玄豹,將謝靈涯摜在地上。 謝靈涯只覺天翻地覆,背上一痛,就只仰面看到曇清的臉了,這小王八蛋動作實在太快,他又施展不出道術。 曇清雙目清冷地掃了四周一眼,把手按在了謝靈涯的胸口,自語一般道:“師兄胸有偃骨是嗎?入星之骨,長什么樣呢?” 謝靈涯頭皮發(fā)麻,看著他道:“你大爺啊……” “我沒有大爺。”曇清無辜地道,“別怕,師兄,我將你的偃骨抽出來,然后給你換一根用幽都之氣做的好不好?” 那不就是要將謝靈涯轉換成幽都生物? 謝靈涯在心中狂罵,試圖掙扎,可青石磚縫里長出細草來,一圈一圈把他的手腳纏住,令他無法動彈。 曇清虛握著手,掌心出現(xiàn)了一柄黑氣凝結的短劍,劍鋒向下。 他將謝靈涯胸口的衣服撥開,短劍向下壓,這是要剔骨! 謝靈涯眼睛睜得極大,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愿放棄,一直在心中呼喊王靈官的法名,祖師爺快來救人了??!再不來就真的沒救了! 變成鬼猶有可能還魂,成了幽都生物,還能如何是好! 時間像被放慢了,曇清一提腕,便狠狠落下短劍—— “噗?!?/br> 輕輕一聲,是短劍沒入皮rou的聲音。 謝靈涯卻感覺不到疼痛,因為施長懸不知何時,掙開那些玄豹的糾纏,一伸臂擋在他胸口,短劍將他的小臂刺了個對穿。 曇清木然看了施長懸一眼,淡淡道:“施道長和謝先生關系真好,那你先來吧。” 黑色,從施長懸的小臂一點點向上攀升,他跪在地上,再沒力氣了。 曇清順勢將他的小臂一壓,從另一頭露出來的劍尖就此插進謝靈涯的胸口。 可在他的劍插入胸口之前,謝靈涯就已經感覺到了剜心一般的痛楚,他喉嚨間含著濃郁的血腥氣,每一個字都像帶著血沫,“師兄,師兄……” 施長懸的手臂和謝靈涯的心口貼在一起,黑氣在蔓延,將他們一同轉化成幽都生物。 謝靈涯隱隱聽到小量的哭喊聲,柳靈童和商陸神的啜泣聲,甚至不知是否為幻覺的,思思的嚎哭聲,謝父含在喉間的悶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