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粗嘎的難聽，“為什么，為什么不告訴我？”

    韋一眨了眨眼，“……什么？”

    他眼眶很紅，聲音逼仄，“是怕我知道了會愧疚，還是，不相信我？”

    韋一反應(yīng)過來，垂下眸，寂靜無聲。

    她不怕他愧疚。

    更不是不相信他。

    她怕，他會屈服。

    “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好。”聲音沙啞急切，尹書昊放開她的手腕，撿起沙發(fā)上的大衣，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路上給蘇文默發(fā)了一條早點回家做飯的短信。

    ***

    省政府辦公廳。

    正是下班時間，辦公樓大門前車來車往人來人去，在大門警衛(wèi)處登記了個人信息，尹書昊直接上了六樓。

    暗紅色的木門從里面拉開，尹毓章邊走邊打電話，肅著臉，語氣威嚴(yán)，“你們這是寅吃牟糧，透支未來！”

    抬眼看到門外的尹書昊時他驚了一下，手上開門的動作也停了。

    這是兒子第一次主動來他辦公室找他。

    尹毓章接著打完電話，“明天上午來我辦公室見我。”

    掛了電話，尹毓章視線在他臉上停了幾秒，“怎么來了？”

    “爸，我想跟你聊聊?！?/br>
    尹毓章沉思一瞬，拎著公文包轉(zhuǎn)身又進了辦公室。

    尹書昊跟著他進去。

    尹毓章本以為兒子會直接了當(dāng)?shù)淖屗プ鏊麐尩墓ぷ鳌?/br>
    沒想到尹書昊在他對面坐下后，突然低低笑了聲。

    “爸，你知道我跟韋一是怎么認(rèn)識的么？”

    然后開始講他們認(rèn)識的時候。

    從他們認(rèn)識開始，一點點講起。

    尹毓章聽著，左手拇指和食指不時摩挲著下巴。

    “很酷吧，她那時候不想結(jié)婚，只想當(dāng)個單身mama?！?/br>
    ……

    “韋一一開始看不上我，是我死乞白賴，找各種借口賴在她身邊的。”

    ……

    “她答應(yīng)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后來知道了，我知道她心里其實退縮過?！?/br>
    ……

    “爸，韋一她活了這么久，受的都是委屈，她從來沒喊過，沒怨過，安安靜靜就這么撐過來了，就連我媽那樣說話，她回來也沒有跟我抱怨一句。”

    ……

    “你跟我媽肯定都覺得她高攀了我，其實我有什么，除了有對厲害的爸媽我還有什么。”

    ……

    “不是她纏著我，是我離不開她。”

    ……

    講到最后，尹毓章睜大眼睛，不自覺坐直身體。

    尹書昊哭了。

    書昊出生那幾年，尹毓章在z市下面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任鎮(zhèn)長。鄉(xiāng)鎮(zhèn)工作繁雜無序，人少事多，上訪、維*穩(wěn)、扶貧、迎檢，事事都要cao心，吃住都在鄉(xiāng)鎮(zhèn)，常常忙的幾個月都回不了一次家。

    等他調(diào)回市區(qū)后，兒子已經(jīng)五歲了，不哭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兒子哭。

    后面尹書昊情緒有些難以自持，零零碎碎又講了很多，他和韋一的，韋一家里的，他小時候的，他讀書時候的。

    他說他小時候特別特別羨慕其他的小朋友，沒有多的玩具，沒有多的零花錢，可是睡覺醒了就能看到爸媽，玩兒的時候摔跤了爸媽會搶著過來抱。

    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說過。

    尹毓章一直靜靜聽著，臉上繃得很緊，連呼吸都刻意放慢了。

    等尹書昊不再說話的時候，尹毓章看了一眼手表。

    12點多了。

    他兒子28年來跟他說的話加起來都沒有今天多。

    他們父子第一次這么徹夜談心。

    他一直覺得這個兒子，沒有他的魄力，沒有文黎的手腕，可是又挑不出毛病。

    看上去樣樣都好，溫和，不惹事，對誰都禮貌疏離。

    大嫂跟他抱怨過，天奇畢業(yè)好久了也不出去上班，天天做著明星夢，說話沒大沒小，像個小孩子一樣，這么大了走路還會挽著她胳膊，他爸沖他吼他還嬉皮笑臉的躲在她身后，哪像書昊，穩(wěn)重，家教好，有禮貌，工作上進，一點兒都不需要父母cao心。

    他當(dāng)時輕哼了一聲，說寧肯兩家換換兒子。

    他大嫂一定以為他是得意。

    他知道自己不是。

    他這個兒子，客氣疏離的，他都感覺不到自己是個父親。

    像個客氣的親戚。

    不，連親戚都不如。

    連天奇都會在他面前說“哇二叔好久不見你又變帥了你們z省新聞是不是全國新聞頻道里面收視率最高的啊?！?/br>
    書昊從來不會這樣，他胖了瘦了剪頭發(fā)了升官了上電視了，書昊從來沒有關(guān)心過，多久不回家，他都不會問一句。

    他對他們的關(guān)心還沒有對那孫家二老多。

    有時候他會覺得挫敗，覺得他這個兒子為什么就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遇事向他開口，哪怕是要錢要房要車都好，再不濟像小時候那樣，打架惹事闖禍，讓他也能有機會管教他。

    像個普通的父親一樣。

    有一次，張秘書長在辦公室打電話大發(fā)脾氣剛好被他撞見，張秘苦著臉解釋，他兒子上周剛把車撞了，這周末又要跟他借車出去玩兒，說要去的地方不好打車，打電話纏了他三天了。

    他當(dāng)時，居然覺得羨慕。

    開口的時候尹毓章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啞，“書昊?！?/br>
    “你媽是不想干涉你談戀愛結(jié)婚的，她覺得你性格溫和，現(xiàn)在做的工作既沒有錢也沒有權(quán)。她怕你找個家里糟心的，以后我們不在了，你的日子不好過?！?/br>
    “你不要怪你媽?！?/br>
    還是不行么。

    尹書昊的眼神兒暗了幾分。

    “今天看來，是你媽想多了，我尹毓章的兒子怎么可能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他兒子怎么會保護不了那個女人，遇到事兒，他兒子怕是會用命去保護她吧。

    “我們家從來不仗勢欺人，但是也不是隨便什么亂七八糟的人都敢來招惹的?！?/br>
    “我尹毓章今天坐在這里，為全省的老百姓負(fù)責(zé)，如果連自己兒子想要的最基本的婚姻自由都保證不了，我還有什么臉坐在這個位置上?！?/br>
    尹書昊抬眼，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爸。

    尹毓章本來還算平靜，在尹書昊說出他媽開間廣告公司專門針對韋一后，突然拍了一把桌子站了起身，“胡鬧！這不是胡鬧嗎！”

    后來尹毓章開車把尹書昊送回東暉苑時，尹書昊下車前，他還粗聲粗氣的，“你媽的工作我會去做。”

    看著兒子下車，尹毓章忍不住把頭伸出車窗，直到兒子的背影快消失，才開口想交代什么，“尹書昊——”

    小兔崽子，跛著腿還能跑那么快。

    已經(jīng)夜里一點多了，別墅里沒有亮燈。

    韋一應(yīng)該睡了。

    尹書昊輕手輕腳開門走進去，打開客廳的燈。

    看到韋一坐在客廳的身影時他驚住了。

    半夜一點，韋一坐在客廳，坐在黑暗里。

    看到他進來，韋一側(cè)過臉，視線靜靜落在尹書昊的臉上。

    幾秒后，突然扯唇笑了。

    “尹書昊，你是不是去找你父母了？”

    尹書昊走了過去，在韋一旁邊站住，找父親也算找父母吧，“嗯?！?/br>
    “你父母，應(yīng)該是讓你跟我分手對吧？只要你跟我分手，你媽就會收手，是這樣嗎？”韋一是在笑，但眼底卻沒有笑意。

    尹書昊下意識就想解釋。

    他沒有要分手也沒有人讓他回來分手。

    為什么韋一總是把這兩個字掛在嘴上。

    突然就很想知道，韋一誤解他要分手的時候，會說什么。

    尹書昊不發(fā)一言。

    韋一依然在笑，她低了低頭，又抬起，“我剛才在這里坐了四個小時?！?/br>
    “我想了很多，我們兩個人的家庭豈止是不適合，簡直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心一點點沉下去。

    誤解他要分手的時候，韋一想做的，大概就是順勢而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