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下，在校長的熱情挽留之下，他們沒有趕著回城。

    這次不用擠了，校長讓自家媳婦收拾出家里用來營生的民宿，用來招待蘇漾和顧熠。

    校長家的宅院沒有大調(diào)風(fēng)格，保留了原本的溫暖，為他們設(shè)計了更多的儲物空間，改進了比較危險的部分。蘇漾注意到，校長家里還多了一面專門可以畫畫的黑板。

    當年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不由自主都回到腦海中。蘇漾抿了一口校長家自釀的糧食酒，悄悄抬頭看了顧熠一眼。

    不知道為什么，她本能地覺得，這就是顧熠的作品。

    她突然感覺，不管外表多么冷硬，顧熠的身體里，都住著一個很溫暖的靈魂。

    晚飯后，校長家的人都在忙碌，作為客人的他們也不好無所事事，主動請纓給他們家喂雞。

    工作很簡單，把簸箕里的米糠均勻撒下去就可以。

    蘇漾做什么事都很認真，連喂雞都盯著數(shù)著，生怕哪只雞沒吃飽。顧熠站在她身后，突然問了一句：“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么？”

    蘇漾的手上拿著簸箕，撒完了最后一把米糠，抿唇想了想說：“建筑師?！?/br>
    “嗯？”很顯然，這個答案讓顧熠有些意外：“我以為，你當建筑師是蘇阿姨逼的。”

    想起小時候的童言稚語，蘇漾笑了笑：“那時候太崇拜我爸，就想成為他?！?/br>
    顧熠笑：“后悔了嗎？”

    蘇漾搖頭：“只后悔最初的幾年，有些浪費時間。”

    她夾著簸箕，回過頭來，問顧熠：“那你呢？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么？”

    月光盈盈，山里的空氣很清晰，夾雜著植物淡淡的馨香味道，讓人心緒平靜。

    顧熠的眼神很溫柔，看著遠處，淡淡道：“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爸爸。”

    “什么？”

    “有一個充滿著愛的家?！?/br>
    蘇漾聽了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會有人的夢想，這么小家子氣？”

    蟬鳴陣陣，蛙鳴呼應(yīng)，雞圈里的雞叫，那種原生態(tài)的音效，完全洗去了城市忙碌的壓抑，讓人感到輕松和愉悅。

    顧熠笑了笑，對于蘇漾的質(zhì)疑不置可否。

    “這一生很多目標，都是我一個人可以闖出來的，唯有這一個，我一個人辦不到，所以這個夢想，才是真正的夢想?！?/br>
    許久，顧熠突然回過頭來，很認真地看著蘇漾，一字一頓地說：“我知道當年是我選錯了，我也知道我錯過了最好的機會，即使我再后悔，時間也不能倒流?！鳖欖陬D了頓聲：“蘇漾，我只想要再一次機會，這一次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放開你。未來的人生，哪怕頭破血流，我替你扛?！?/br>
    第六十一章

    山風(fēng)撩動蘇漾的碎發(fā), 一綹飄在嘴唇上，輕輕掃過，蘇漾本能地捋開。

    “那個……我能打斷一下嗎？”

    顧熠微微側(cè)頭, 看著站得離籬笆很近的蘇漾：“嗯？”

    蘇漾看了一眼身處的混亂環(huán)境, 有些哭笑不得：“這個話題, 可以換個地方聊嗎？雞圈真的太臭了?！?/br>
    蘇漾的話提醒了顧熠，他這才注意到兩人竟然是站在雞圈里的。

    竹子扎成的籬笆, 十幾只雞在圈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咯咯咯的聲音不絕于耳。

    空氣中有雞糞和泥土混合的味道，喂雞的時候隨口聊聊天可以理解，專門在這談感情, 這cao作怕是讓人窒息。

    “先回屋吧?！碧K漾說。

    蘇漾夾著簸箕往堂屋走去，顧熠跟在她身后。兩人在這鄉(xiāng)村的院落里慢慢走著, 心里想著不同的事。

    聽著顧熠平穩(wěn)的腳步聲，她嘴角忍不住揚起一絲笑意。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燈泡的光亮隔絕了屋外和屋內(nèi)，剛跨過門檻, 顧熠已經(jīng)拉住了蘇漾：“現(xiàn)在可以繼續(xù)這個話題嗎？”

    “可以啊?！碧K漾回過頭來, 表情淡然, 完全沒有被表白的羞怯和慌亂，一副大局在握的表情，不緊不慢地問他：“我為什么會頭破血流？做個建筑師而已。”她眨巴著眼睛，笑著說：“你這些花言巧語，是林鋮鈞教你的嗎？”

    “蘇漾, 這只是修辭。”

    蘇漾長長的“噢”了一聲，眼眸微微一低：“我只是覺得，物以類聚，林鋮鈞的花花腸子，你怕是學(xué)了不少，需要考察一下?！?/br>
    “這么說，似乎并不公平，林鋮鈞是林鋮鈞，我是……”

    顧熠的“我”字還沒說完，校長的小兒子和小兒媳已經(jīng)過來叫他們。

    校長的小兒子和小兒媳年齡比他們小，玩興還在，手里拎著家里釀的甜酒和泡的酸梅，熱情地邀請他們：“顧工，蘇工，喝酒嗎？”

    不等顧熠回答，蘇漾已經(jīng)熱情地回答：“來咯~”

    校長家里外觀雖然改建了，格局還是和當年差不多，后院很大，校長的兒子媳婦在院子里支了一張小桌子，四個人一人一把竹椅子，那種純手工古樸做法的家具，蘇漾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

    校長的小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在n城讀的師大，畢業(yè)后回來，準備繼承校長衣缽，和顧熠、蘇漾說起對皎月村小學(xué)未來的計劃，頭頭是道。顧熠和蘇漾很認真地聽著，完全沒有打岔。

    蘇漾想到n城和山村的不同，好奇地問了一句：“為什么還會回來？很多人去了大城市，就不想回老家了?！?/br>
    校長的小兒子大約被很多人問過這個問題，笑了笑：“那當然，在n城我隨便進一個高中，加補課費，一個月也有五六千，在這里，一個月發(fā)個兩千頂破天了。”

    “因為要回來建設(shè)家鄉(xiāng)嗎？”

    “哈哈，哪有那么偉大?！彼攘艘槐鹁?，笑瞇瞇地說：“我爸說我不回來就不認我了。這里的孩子沒人教啊，不回來能怎么辦？有人說，愛一行才會做一行，我倒覺得，做一行就愛一行，才是對的。人哪有永遠清醒的，有時候也是被人推著向前的，但是至少要確定，自己走的路，不會后悔?！?/br>
    ……

    校長的小兒子孩子尚且兩歲多，夜里醒來沒見父母，啼哭的聲音很大，驚得二人離開了院落。

    此刻，圍著四方折疊桌而坐的，只剩蘇漾和顧熠。

    一整瓶甜酒才喝了一半，兩人倒是隨遇而安，沒人陪了，自己也能喝得興致盎然，舉起酒杯，對月而酌。

    大家都已經(jīng)睡了，農(nóng)家的院落靜然安逸，讓人有種渾身都放松的感覺。

    “腦袋放空了嗎？”顧熠問。

    “什么？”

    “關(guān)于東城改建的項目?！鳖欖诿虼剑骸拔蚁Ｍ隳芟确畔履阒八械乃悸?，全部從零開始?！?/br>
    “呵，”蘇漾一笑：“原來你是這么想的，看來我之前的方案都很爛？”

    顧熠喝完了小酒杯里的酒：“也不是，只是覺得很用力過猛，不是你的風(fēng)格?！?/br>
    因為答應(yīng)了她不會過多干涉，所以顧熠之前一直沒有點評過蘇漾的設(shè)計，這會兒他這么一說，蘇漾倒是好奇了：“那我是什么風(fēng)格？”

    “簡單，直接，自然。”顧熠說：“不管你把理念表達成什么樣子，至少你在嘗試表達，比很多只是從眾的人強?！?/br>
    “原來如此?！?/br>
    到這一刻，蘇漾突然理解了顧熠帶她來這里的目的。

    在出來之前，他沒有告訴她此來的目的地，也沒有給她任何壓力，只是像旅游的心情一樣，來看了看蘇漾很久以前的作品，見了見當年見過的人。

    平靜的院落，淳樸的人心，以及完全貼近自然的環(huán)境。

    這里是她的初心。

    她當年還沒從建筑學(xué)院里畢業(yè)，做建筑的心情都是最純粹的想法。

    只是為了給住的人帶來幸福。

    如今她學(xué)習(xí)了那么多專業(yè)的知識，吸收了太多紛雜的東西，也因此有了很多束縛，反倒讓她有些迷失了。

    蘇漾心緒平靜地看著顧熠，內(nèi)心帶著幾分感激，很真誠的感激。

    “很奇怪，明明放空了腦袋，什么都沒有了，卻沒有那種焦慮的感覺了?！?/br>
    顧熠又倒了一杯酒，淡淡看著蘇漾：“看來，來對了地方。”

    “就像校長的兒子說的，人不可能清醒地知道每一步該做什么，有時候也只是被機會推著動，但是至少要做到不后悔?！?/br>
    “其實做到不后悔也很難?！鳖欖陧袔е鴰追譁睾停骸拔乙步?jīng)常會后悔?！?/br>
    蘇漾聽他這么說，眼睛微微瞪大：“是嗎？你的性格很強勢，倒是不像經(jīng)常后悔的?！?/br>
    “每天看到你，都在后悔?！?/br>
    “……”

    蘇漾沒想到他這是話里下套，一時有些哽住，感覺怎么回答都不對，就沒有接下去，而是轉(zhuǎn)了話題：“說起來，要是能在這么美的地方有套自己的房子，每年來住一陣，倒是不錯?！?/br>
    見蘇漾逃避話題，顧熠也不揭穿，只是笑著問道：“哪里不錯？”

    蘇漾立刻豎起食指，指了指天空：“星星啊，城里都灰蒙蒙的，光污染又嚴重，很少能看見這樣的風(fēng)景。自己種點菜，養(yǎng)點牲畜，挺好。”她隨手指了指天上的方向：“你看，那顆很亮的，好漂亮?！?/br>
    顧熠抬起頭看了一眼蘇漾指的方向，隨口回答：“那是天琴座，也就是傳說中的織女星?！?/br>
    “哇，是嗎？”蘇漾見顧熠懂星座，又指著另一邊說：“那邊那個呢？那個更亮的呢？，一閃一閃那顆，是北極星嗎？”

    “那是飛機?！?/br>
    “……”蘇漾舉起酒杯，對顧熠說：“你說得對，再來一杯?！?/br>
    顧熠看著蘇漾現(xiàn)在難得犯蠢的樣子，倒是懷念得狠。很多男人說，女人越理智就會變得越不可愛。顧熠倒是不覺得。蘇漾越理智，越假裝不在乎他的樣子，他越是有種好勝的征服欲望，那是男人掠奪的本能。

    見她喝完杯里的酒，他又給她添了一杯。

    農(nóng)家的甜酒味道很好，喝著沒感覺，后勁卻很足，喝一會兒，兩個酒量很好的人居然都有點醉了。

    顧熠又給蘇漾倒酒，蘇漾犯嘀咕了：“你這是不是想灌我啊？”

    顧熠淡淡一笑，溫柔地看著蘇漾，坦然承認：“對啊。”

    蘇漾皺眉：“所以呢？灌醉我，你想做什么呢？”

    顧熠的手摸了摸下巴，以玩笑的口吻說：“酒后亂性？”

    蘇漾聽了，倒是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只是輕蔑一笑：“我酒后砍人的可能性，可能還高于亂性?！?/br>
    顧熠想想蘇漾每一次大醉那種狀況外的樣子，點了點頭：“這我相信?！?/br>
    顧熠將他們面前的杯子都倒?jié)M了，不再給蘇漾逃避的機會：“我們來玩?zhèn)€游戲?！?/br>
    “嗯？”

    “喝一杯酒，問對方一個問題，不能不回答?！?/br>
    蘇漾知道他又是在下套，也猜到他想問什么，嬌俏一笑：“我才不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