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有心里感慨一番，又將貓仔放回了紙箱，洗了手后去研究剛帶回來的那副畫該放哪里。

    祁承洲給的一幅叫《雨中的少女》的畫。下著雨的街頭人來人往，紅綠燈在雨霧里有些迷蒙，車子在街道上飛快的駛過，只有模糊的影子，穿著紅裙的少女撐著一把透明的傘，雨水滴在傘面上濺起了水花，盤著低髻的少女回眸一笑，仿佛春天里最美的花。

    祁承淮看著畫里的人面，越看卻越覺得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來，直到他將畫掛在了鞋柜對面的墻壁上又回到沙發(fā)上坐下時才猛的想起祁承洲畫的是顧雙儀，準確點來說是她的笑容。

    他眼風一掃，看見沙發(fā)旁邊矮幾上放著的相框，里頭的顧雙儀笑得眉眼彎彎，溫暖得如同陽春三月，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樣明朗的人啊，也難怪祁承洲只是見了她一次就記住了她的笑。

    “老祁，祁承淮，開飯啦！”顧雙儀喊他開飯的聲音傳來，有些興奮，也有些著急。

    祁承淮直到此時才聞到空氣里彌漫開的絲絲縷縷的香味，rou湯的香味。

    他施施然的進了飯廳，見飯桌上擺了好幾個盆盆碟碟，圍著中間的卡式爐，顧雙儀正端了一個湯鍋出來，裊裊的白煙和香氣不絕如縷。

    “牛rou火鍋？”他挑了挑眉，飛快的掃了一眼桌上的食材。

    顧雙儀將鍋放在了爐上，貼過去用guntang的手指捏他的耳垂，笑嘻嘻的應道：“是啊，開不開心，意不意外？”

    祁承淮忍不住嗤了一聲，仿佛勉為其難似的嗯了一聲，惹得顧雙儀撅起嘴用手指去戳他的后腦勺泄憤。

    胡蘿卜玉米的湯底，先放了耐煮的生牛rou丸和胸口朥，沸騰后轉小火，涮rou的順序由瘦到肥，牛舌、五花腱、吊龍、肥胼，最后是口感脆脆的胸口朥，末了將粿條和生菜放進牛rou湯里滾片刻，撈起來后拌些做蘸料的沙茶醬，味道鮮美醇厚。

    透過飯廳旁小陽臺的推拉門，依稀能看見外面有點點零星雪花飄落，這一鍋火鍋仿佛是關于冬天的念想，窗外飄雪，屋內暖鍋沸騰，吃了它，這一年就圓滿了。

    祁承淮握著筷子，望一眼對面正埋頭苦吃的小姑娘烏得發(fā)亮的發(fā)頂，想了想，從碗里夾了一顆牛rou丸放進她的碗里，溫溫和和的勸了一句：“慢點吃。”

    第八十一章

    小橘貓rou丸因為顧雙儀的喜愛和祁承淮的妥協而得以進駐祁家, 結束了它也許是被拋棄也許是無意走丟的流浪生涯。

    顧雙儀在祁承淮從關岳處回來后，與他一道帶著rou丸去寵物店做檢查。

    洗澡剃毛打疫苗上藥，一連串動作下來，rou丸被折騰得不輕，瑟瑟發(fā)抖的往顧雙儀懷里鉆，奶聲奶氣的嗚咽著。

    顧雙儀有些心疼, 祁承淮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又不是人, 更何況這些都是必要的，你別慣著它。”

    “你懂什么, 貓也是有感情的！”顧雙儀一下接一下的撫摸著rou丸的脊背, 低聲頂了句嘴。

    祁承淮就哼了一聲, “自古慈母多敗兒?！?/br>
    可話雖如此，臨走時祁承淮還是極周全的買了貓窩等一大堆適合rou丸用的吃的東西，比顧雙儀嘴上說喜歡卻買東西時忘東忘西來得細致多了。

    也許是感受得到人類散發(fā)的善意, rou丸對還不算熟悉的新家并無恐懼，也不見別人說的到了新環(huán)境會躲藏起來如鉆到沙發(fā)底下之類的動作。

    于是顧雙儀便一直追著它玩，一會兒跑到臥室, 一會兒跑到陽臺，像一只跟屁蟲一樣。

    祁承淮看得扶額，但見她也不是能聽得進勸告的樣子，于是規(guī)勸的話就咽回了肚子里, 只在心里想著要給這只貓立立規(guī)矩才行。

    省醫(yī)的這場醫(yī)鬧糾紛到底還是見了報，沈顏和王永寧通過電視新聞知道了這件事, 打電話來詢問，得知祁承淮和顧雙儀雙雙休假，這天恰是周末，下午便帶著傅小寶一來探望。

    他們到的時候，顧雙儀正在和祁承淮商量晚上吃什么菜，“排骨燉湯好不好？還是紅燒？”

    “都可以罷?！逼畛谢措S口應道，他平日里并不十分看重口腹之欲，只要不是難以下咽，基本就能接受了。

    顧雙儀正待繼續(xù)往下說，門鈴就突然響了起來，祁承淮伸手推了推她的手臂，“去開門，老王和沈顏來了?！?/br>
    顧雙儀愣了愣，隨即噔噔噔的跑去開門，rou丸在她后頭跟著一溜小跑，她突然停下，它亦緊急剎車，跟在她腳邊寸步不離的模樣。

    祁承淮好笑的看著一大一小的背影，內心終于對這團毛茸茸的小東西生出些好奇來。

    沈顏進門后打了聲招呼，眉眼一低就看見一團小小的橘色身影，驚訝極了，“雙儀，你這是什么時候養(yǎng)的貓？”

    顧雙儀得意洋洋的抱起rou丸來晃了晃，“昨晚才撿來的，喏喏，就是門口，是不是很有緣分？”

    沈顏從她手里接過rou丸，“是很有緣?！?/br>
    她低頭看著手里小小的一團，剛落入陌生人手里的rou丸略微有些掙扎，但許是感覺到來人并無惡意，很快就又變得溫順起來，待在沈顏的懷里轉著眼睛東張西望。

    沈顏笑了笑，抱著它和顧雙儀坐在一起，聽王永寧對祁承淮問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任何事從當事人的嘴里都能聽到相對的真相，哪怕帶有主觀因素，也比外人看到的更多些內容。

    沈顏聽完之后便扭頭去問顧雙儀，“脖子還疼不疼，留沒留疤？”

    聽出了她語氣里的憐惜和關切，顧雙儀搖搖頭笑著道：“早就不疼了，也沒留疤，就一點點傷，沒大礙?！?/br>
    沈顏看著她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忍不住嘆了口氣，“你真是心寬，難為承淮嚇成那個樣子?！?/br>
    顧雙儀聞言就哈哈笑了幾聲，一面笑一面沖祁承淮擠了擠眼，引得他又是一陣好笑。

    rou丸不知什么時候溜下了沙發(fā)，和傅小寶在客廳的角落里玩著新買的玩具，逗貓棒一上一下，它躍躍欲試的抬爪去抓，一人一貓玩得不亦樂乎。

    過了一陣，顧雙儀覺得有些肚子餓了，可又不好去吃獨食，便道：“我給你們弄點吃的吧，嗯……蒜香排骨好不好？”

    沈顏和王永寧都覺得不好意思，勸她不要費這些功夫，祁承淮也不同意，道：“你少吃些油炸的東西，對身體不好?！?/br>
    顧雙儀哼了一聲，“我不問你，我問小寶去。”

    當下便將傅小寶招了過來，“阿姨給你做蒜香排骨好不好，脆脆的，香香的，要不要？”

    沈顏一聽立即對兒子使眼色，可傅小寶哪里看得懂，就算看懂了也來不及想，下意識的反應快多了，當即就歡呼了起來。

    顧雙儀于是立刻笑著睨了一眼抱著胳膊望著她的祁承淮，眼睛亮閃閃的，似是在說你看我贏了。

    沈顏便說要去幫忙，兩位主婦起身離開后，王永寧才問祁承淮：“怎么突然休假了？”

    他本能的覺得祁承淮休假的原因并不簡單，果然問完了就聽見祁承淮道：“我夢見傅琛了?！?/br>
    他只是淡淡的說了這樣一句，就已經令王永寧面色微變，“……又和那個時候一樣了？”

    祁承淮在傅琛亡故后一段時間里因心魔噩夢纏身的事他是除了關岳之外知道得最清楚的人，他甚至比關岳更能理解祁承淮當時的痛苦。

    那種因摯友死亡而帶來的負疚和對專業(yè)的強烈不自信，足以壓垮祁承淮所有的驕傲，并不是他心理過于脆弱，而是他將傅琛看得太重，于是死亡帶來的后遺癥便翻倍的出現。

    后來他好容易掙扎了過來，傅琛的陰影漸漸離開了他的生活，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王永寧沒想到突然之間他又回到了那種狀態(tài)里。

    這很難讓他不擔心，可是祁承淮這個當事人比他要淡定得多，微微笑了笑，道：“沒事，這次比當初好得多?！?/br>
    王永寧聽他這樣說，定定的看了他片刻，問道：“……雙儀知道嗎？”

    祁承淮點點頭，目光頓了頓才道：“她知道，不管是我休假的原因，亦或是傅琛的事?！?/br>
    “……你同她說了？”王永寧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似的問了一句，聲音往上揚了揚。

    正在嬉鬧的傅小寶和rou丸便停了下來，一起望向大人這邊，等祁承淮揮了揮手才又轉過頭去繼續(xù)玩他們自己的。

    祁承淮望著那邊的傅小寶，低聲道：“是，關岳建議我將事情告訴她，認為這也許對我的幫助更大?！?/br>
    他說著伸手端了水杯喝了一口水，又皺了皺眉。杯子里頭是顧雙儀配的補氣血的藥茶，用了大棗、黃芪和甘草等好幾味藥材，許是真有效，但味道并不怎么好，這讓他有點抗拒。

    只是顧雙儀堅持要他喝，他不喝，她就給臉色看，甚至用上最讓他覺得無奈的那一招，床上不給碰，于是他只好妥協。

    王永寧也喝了一口茶杯里的茶，忍不住好奇的追問顧雙儀的反應，“她有沒有說什么？”

    祁承淮愣了愣，然后想起那天晚上他伏在她身前聽見的那句話，“……是不是很累？”

    醒后想起，那溫和的聲音里全是疼惜。他知她未必能體會和理解他與傅琛的情誼，她亦未必懂得他的自信為何會受挫，畢竟正確的面對死亡，是醫(yī)者很早以前就該學會的事。

    但她理解他的難過，那種失去摯友后因為種種原因只能藏起來的疼痛隨著時間的流逝沒有愈合，反而潰爛成膿的難過。

    祁承淮嘆了口氣，眼角的笑意流溢了出來，聲音輕快而愉悅，“她覺得我很辛苦?！?/br>
    王永寧聞言愣了老大一會兒，有些不明白他說的話，直到看見祁承淮彎腰去摸不知什么時候跑過來拉他褲腿的rou丸時，才仿佛有了些眉目。

    “……你不是不喜歡貓貓狗狗么，怎么突然養(yǎng)了它？”王永寧仿佛下意識似的問了句。

    祁承淮收回手，卻不將rou丸趕走，任由它拉扯自己的褲子，只不讓它爬上來，抬頭笑道：“雙儀很喜歡，養(yǎng)一只也不是不可以。”

    推己及人，若是強求顧雙儀將到手的貓再丟出去，她亦會十分難過，這是他后來同意留下rou丸的最重要的緣由。

    畢竟不喜歡貓貓狗狗這種習慣，是可以改的，至少現在他就已經不排斥rou丸了。

    廚房里，顧雙儀已經排骨洗凈，加入蔥花和姜蒜末，以及適量的生抽、料酒、鹽、黑胡椒拌勻腌制，然后轉身一邊慢悠悠的準備其他的配料，一邊同沈顏拉家常。

    半小時后，腌制好的排骨沾上薄薄一層淀粉，鍋里放一層能沒過排骨的油，油熱后下排骨，炸熟后撈出瀝油。再另起一鍋，油熱后下蒜末炒至金黃，放入排骨，中火炒至蒜蓉裹在排骨上，關火盛出，最后擠點檸檬汁。

    蒜蓉過油后的香氣彌漫在空氣里，引得饞蟲蠢蠢欲動，還未端出廚房，顧雙儀就搶先叼了一塊咬在嘴里，“哎呀，好吃好吃，我的技術又進步了，顏姐也吃。”

    她一面說一面往沈顏面前伸了伸盤子，沈顏接了過來，卻并不吃，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我一會再吃，雙儀你要不要拿飲料？”

    顧雙儀聞言就又折回身去拿飲料，冬天冷，冰箱里的飲料不合適，于是便抱了幾瓶椰汁過來。

    一大盤炸得金黃的蒜香排骨放在茶幾中間，傅小寶和王永寧吃得津津有味，祁承淮和沈顏卻是慢條斯理，rou丸在一旁伸長了脖子探頭探腦。

    顧雙儀在祁承淮旁邊坐下，笑嘻嘻的給大家開了飲料，王永寧接過去喝了一口，突然道：“哎喲，有件事忘了問你們?！?/br>
    祁承淮挑了挑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說，又伸了伸腳，將想撲上桌子的rou丸撈得遠了些。

    “替我一個戰(zhàn)友問的?！蓖跤缹幍?，“是這樣的……就是……”

    他皺了皺眉，仿佛有些難以啟齒，眼神有意無意的往沈顏那里掃了掃，祁承淮不耐煩看他這模樣，催促道：“是怎樣？”

    “就是我有個戰(zhàn)友說他老婆為了生個二胎天天纏著他干那檔子事他覺得應付不來問我是不是他老婆出問題了?！蓖跤缹幉粠Χ嗟娘w快將話說完，然后埋頭啃手里的那塊排骨，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眾人都愣了愣，最后反而是顧雙儀先反應了過來，噗嗤的笑了一聲道：“沒什么問題的啊，我記得我在文獻上看過，說醫(yī)學上將排卵之前的六天定義為‘受孕窗’，如果能在這六天之內保持每一到兩天就有一次的頻繁性/生活，將獲得最大懷孕幾率?！?/br>
    王永寧又愣了愣，張大了嘴驚訝的看著她，直到祁承淮問道：“你戰(zhàn)友和他太太年齡多大了？”

    “都是三十四五左右吧?！蓖跤缹広s緊應了聲。

    “噫！難怪了，聽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呢。”顧雙儀清脆的聲音又在王永寧耳邊炸了開來。

    他目光里的震驚之色更濃，卻并不敢去看顧雙儀面上的表情，沈顏也覺得這個看起來還有些許天真嬌軟的姑娘有些語出驚人，畢竟在場還有男性。

    唯有祁承淮哭笑不得的看著一臉果然如此的顧雙儀，“彎彎，話不是這樣講的……”

    “哪句？前一句是有文獻支持的，蘅姐也同意，后一句大家都這樣講的啊，錯的？”顧雙儀振振有詞的道，神色里還有一絲想知道正確答案的好奇。

    祁承淮差點就被自己的口水嗆住，這讓他怎么答，這句俗語是對是錯他亦沒有深究過，只好訕訕的回了句：“你跟方衡也真是，都討論些什么……”

    王永寧和沈顏見他吃癟，竟不約而同忘了剛才的尷尬，沖著他笑了起來。

    第八十二章

    王永寧和沈顏來訪之后, 再無其他親友來過，也許是不欲提起傷心事，又或許是不愿打擾他們難得的清凈，只通過社交軟件或者電話問一問近況罷了。

    顧雙儀和祁承淮的日子因此變得很平靜，平靜到像是無風時的湖面，亦很快活, 快活得像是避世隱居遠離一切煩惱。

    無人打擾的小兩口自得其樂，悠閑的享受著難得的假期。顧雙儀并不去追問祁承淮現在感覺如何, 甚至像是忘了他休假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