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不愧是我最疼愛的玉郎，”霍老爺子扶起孫子，笑得心滿意足，“我現(xiàn)下一意孤行，為的是早些出手，承她人情，日后也好為家里多留一條路，等我走了，你日后的路就難了。”

    “祖父，這是我們霍家的路，再難我都會走下去。”霍正真眉眼肅穆，但說完這一句，眼睛里就多了些軟弱撒嬌之意，“但祖父身體硬朗，怎么也要多看護我?guī)啄?，我還沒讓祖父抱上孫子孫女兒，您怎么都不能說要走。”

    “臭小子，現(xiàn)在記得自己還沒娶親了？”霍老爺子敲了孫子額頭一記，“你再這么拖下去，我哪來兒的孫子孫女兒能抱！還不趕緊給我娶個孫媳婦！”

    “孫媳婦肯定給您娶回來，但至少也得等這次西北之行回來?！被粽嫘π?，臉色好看許多，“您先在荊州多賺些錢，給我攢些聘禮，等回來我就給您娶一個最好的孫媳婦兒，讓您抱上孫子孫女兒?！?/br>
    “這可是你說的，我可等著你回來?！被衾蠣斪优呐膶O子的肩膀，眉眼舒展許多。

    “孫兒必不會讓祖父失望?！币焕弦簧俾匠隽遂籼?，去了老爺子的院子。

    屋中正堂里，霍正真總算有功夫仔細詢問祖父，“祖父，您真的相信顏家姑娘那商冊中所寫的一切？”

    雖說早已定下章程，但霍正真心中信任祖父是一回事，覺得自家行.事草率又是另一回事，出發(fā)西北前，他得弄清一切，這樣到時候才好自由行.事。

    “我們先說這軍糧一事，”霍老爺子抿了口熱茶，心口多了些暖意，“以現(xiàn)在這位陛下的性子，小姑娘說的那些事，十成有五成可能，否則，這幾年我也不至于如此著急的給家里尋退路?！?/br>
    “陛下一年比一年苛刻，如今我們還能承受，但這兩年來的運糧官比之從前實在是獅子大開口，”說起這些，霍老爺子臉色就不太好看，“陛下不喜大商與商事人盡皆知，前幾年北地被抄家的那位大商，縱然有不法之處，但歸根結底，還是我們這位陛下缺銀子了?！?/br>
    “恐怕我們這位陛下此生最恨的，就是他的銀子都落在了商戶家里，而非陛下的戶部與私庫，所以才有了那一句‘天下錢糧莫與商戶家’，”霍老爺子神情嘲諷，“在陛下看來，我們都是偷了搶了他銀子的小賊，就算我們千頃良田用心種糧，在他眼里也是倒買倒賣不事生產(chǎn)的下等人?！?/br>
    “陛下確實固執(zhí)且剛愎自用，這幾年尤甚，”霍正真低聲道，“每一年，至少有一位大商折在陛下手里，如此下去，只怕后患無窮。”

    延昭帝不喜且看輕商戶，手提刀落砍下的都是知名大商的頭，北地南地早已風聲鶴唳，若非荊州早已是陛下的眼中肥rou，他們霍家肯定早就隱于人后只求自保。

    慶州那邊的大商，聽說不少人尋了宮中貴人的路子，但看并州河道舞弊案的動靜和望京傳來的消息，這貴人有時也靠不住，一遇到大事，被拋出來首先承受帝王怒氣的永遠是他們這些商戶。

    延昭帝砍了商戶，既隨了心意又得了錢財，這怒氣發(fā)泄.出來，確實讓其他貴人安全了許多。

    但于北地南地這諸多商戶而言，就是懸于頭頸的屠刀，讓人日夜心驚膽戰(zhàn)。

    “陛下如今還身強體壯，我們自然要做最壞的打算，”霍老爺子說得沉重，“除了我們自己選的后路，小姑娘給出的幾條建議都不錯，看在西北苦寒無人愿去的份兒上，許是能賣上一份人情，就是這份人情得用錢和血來換?！?/br>
    霍家的家業(yè)，點點滴滴都是前人與后輩的無數(shù)心血，如今要動用這些心血，當真無異于利刃剜心。

    “若是我，即便看得清楚，只怕也下不了這個決心，”霍正真苦笑，“不在局中，不知心痛，這些都是我們霍家人的心血?！?/br>
    “心血再寶貴，也貴不過家里這么多人的活路。”霍老爺子嘆息，“玉郎，如今這個決心我能下，日后，你也要狠得下心來。”

    “若是西北真能給霍家活路，我只愿日后沒有需要我痛下決心的時候。”霍正真這句話說得情真意切。

    “西北這條擺在面前的路，看起來艱難，走起來也艱難，但它確確實實是一條活路，”霍老爺子臉上多了兩分笑意，“若真有一日，西北商道能成為黃金商路，你一定要代我多仔細看看?！?/br>
    “那種盛世光景，我真的很想看到。”

    “祖父，孫兒謹記?！被粽骐p眼發(fā)澀，應下祖父的心愿。

    “不說這些讓人難受的事了，咱們說說其他，”霍老爺子擺擺手，不想再繼續(xù)這個有些沉重的話題，“小姑娘雖然來荊州不久，但對商市的情況摸得清楚，她定下的那些生意雖說小，無關緊要，但你想想看她打算在西北做的事，可謂是高瞻遠矚，步子踏得極穩(wěn)?！?/br>
    “我敢說，若是她真能在西北找出幾樣好東西，那些這次同去的商戶十有八.九日后就會定下決心走商路，那些人背后千絲萬縷的關系，一定會帶來諸多助益?！?/br>
    “若是如此，那對開西北商路而言，確實有益，”霍正真點頭，“但對她自己，卻不一定有好處，畢竟，眼前最直接的利害，就是賺錢與否，這點上，我不看好她?！?/br>
    “這點兒上我也有些疑慮，”霍老爺子皺眉，“今日時間關緊，沒來得及問上許多，等明日，我會同她好好談談?！?/br>
    “祖父，那商冊后面她給的點子和方子？”霍正真看到她輕描淡寫放在最后寫下來的那個織機改進方案，心中火熱，更遑論還配了一個新的印花染色方子，若是真如同她所說，只怕日后霍家真的會財源滾滾。

    “她既然說了要我們同朱家合作，那就不妨試上一試，”霍老爺子道，“咱們家畢竟不是布帛起家，有朱家這個大布商搭手，這錢賺得雖少了些，但不會太招人眼，惹人記恨。這個時候，咱們家比從前，更需要穩(wěn)?！?/br>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親自跟進。”霍正真同樣慎重，“等西北之行回來之后，我一定會處理好?！?/br>
    “小姑娘給出的誠意這么足，我們自然要投桃報李，”霍老爺子臉上皺紋都笑開了，“這次送往西北的軍糧，你找人處理好，她找來的那么多小生意人，你記得也給安排好，路上盡量不出問題，打點的銀子從公中.出，不要小氣?！?/br>
    說起那些可能會跟著他們一起去西北的小生意人，霍正真眼神微動，看向自家祖父，“祖父，這個恐怕不需要我們多費心?！?/br>
    “什么意思？”霍老爺子疑惑。

    “她找上了林家去往西北的商船，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談的，但是林家商船愿意專門捎帶他們一程到梁州碼頭那里，之后的打算，我就不清楚了?！?/br>
    “小姑娘果然很有本事！”霍老爺子笑聲爽朗，在夜里傳出很遠，“明日我得仔細問問，看看她到底是個什么打算。”

    “這次若是她能一起去西北就好了，”霍老爺子有些感嘆，“若是小姑娘愿意跟你同行，事情我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br>
    “她一個小姑娘，家里能同意她來荊州我看已是極限，去西北，恐怕不行?！被粽婢褪抡撌隆?/br>
    “等明日我再看看。”霍老爺子還是心有不甘，“我看她不像沒打算的意思。”

    “只能如此了?！被粽孀鐾瑯酉敕?。

    ***

    荊州城里，天氣轉涼之后，商市越發(fā)的熱鬧，南來北往的商人與外地來客在城中忙忙碌碌，一派繁榮景象。

    顏書語他們選擇入住的客棧是城中最大的客棧之一，他們一行二十來人專門辟了個小院，院中景色清幽繁花似錦，算得上一派好風景。

    難得今日不用去霍家，顏書語睡了個懶覺，才起床打理瑣事。

    院中正堂里，面前站了一批人，都是這次她來荊州或買或請的新幫手。

    “都趁著這些日子好好歇歇，等過段日子，你們就是想歇都沒時間了?！鳖仌Z看向裴大，“把我備好的東西都發(fā)下去?！?/br>
    裴大沉聲點頭，身邊親隨將早已備好的衣衫銀子挨個發(fā)下，每人分到手里的還有一本薄薄的小冊子，識字的翻開看時心驚rou跳，識字不多的看著也有些緊張。

    “你們?nèi)缃袼闶亲约喝?，我對自己人一向大方，”顏書語笑意嫣然，“衣衫是按照你們尺寸定做的，衣角繡著我顏家的徽記，銀子是拿來給你們安家用，無論是簽了賣.身契的還是沒簽賣.身契的，新入我顏家，都是這么個待遇，不過，等日后你們各自展現(xiàn)出本事的時候，該不同的地方自然就不同了?！?/br>
    “如今這些給你們的好處不過是蠅頭小利，我不看在眼里，你們也別看得太重，我真正要你們仔細看入眼看進心里的，是我寫下的那些行.事章程?！鳖仌Z目光平靜，看著面前這一排未來可能派上大用場的幫手，“不論識不識字，你們都給我牢牢記在心里，只有記清楚了，你們?nèi)蘸蟛藕棉k差事，若是記不清楚，我給得了一次兩次機會，同樣，也收得回來?！?/br>
    “我看中選中你們，至少說明你們都是聰明人，”顏書語小捧了這群人一把，“既然是聰明人，就別讓主家失望，否則，外面等著取代你們的人太多，后來居上從來不是故事，而是事實?！?/br>
    “如此，都明白嗎？”

    十幾歲的姑娘，坐在一群平均年紀二三十歲的大男人面前，卻比他們來得更穩(wěn)更有氣勢，尤其是旁邊一幫親隨殺氣騰騰目光下，眾人更是心驚。

    他們這些人的新東家著實不簡單，即便早就知道主事的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子，但知道和親身體會，感覺不是一般的鮮明。

    “主子，我們都明白了?！北娙嘶卦挼穆曇綦m然稀稀落落，但態(tài)度至少擺出來了。

    顏書語點點頭，讓人退下，這些新幫手，還不到要用的時機。

    “姑娘，霍老爺子和霍家公子來了。”外面守門的裴五氣喘吁吁跑過來，嗓門大得驚人。

    春月秋玲瞪人一眼，裴五摸.摸鼻子，灰溜溜躲到了自家老大身后。

    他知道要守規(guī)矩，但軍漢性子糙，有時候不免會忘嘛，不過，主母也不怎么拘束他們這些人原本的性子就是了，只要大規(guī)矩不錯，小細節(jié)上很是松泛。

    “難得客人登門，那就請進來吧。”顏書語收拾好手邊賬本，起身去迎門外兩人。

    霍老爺子面上帶笑，身后跟著霍家玉郎，一路走來很是招人眼。

    “沒想到老爺子今天會過來?！鳖仌Z將人請進門，她這是真沒想到，她還以為霍家想要下定決心，至少得兩三天。

    不過，比想象中快不是什么壞事，不如說正合她心意。

    “小姑娘和我找個地方敘敘話？”霍老爺子一進門就直入主題，畢竟他是真的心急。

    “好，那咱們?nèi)??！?/br>
    這個院子里有一個專門給客人處理事務的小書房，上了茶水和糕點之后，顏書語同霍老爺子面對面而坐，只等對方先開口。

    這次，最沉不住氣的是霍正真，他拱手一禮，腰身半彎，“顏姑娘的商冊我已仔細看完，可謂是備受啟發(fā)，所得甚多。”

    “那很好啊?！鳖仌Z笑笑，并未多說。

    霍正真看一眼祖父，繼續(xù)開口，“顏姑娘，今年我打算帶著人去西北你所說的那些地方仔細看上一看，若是事情順利的話，可能這次西北之行就會定下大致章程。”

    “不過，霍家始終是商戶，在西北并無根基，這買地種地培育良種之事茲事體大，還需要顏姑娘幫上一幫?！?/br>
    “確實，朝中有人好辦事?！鳖仌Z笑著點頭，“我雖有計劃，但并未想到霍家會如此快下定決心，看來，你們比我自己還有信心?！?/br>
    “小友說笑了，”霍老爺子眼中帶笑，“你給了這么好的路和機會，若是我們再把握不住，既是愧對你，也是愧對我家先祖?！?/br>
    “霍老爺子深明大義，小輩佩服?！鳖仌Z起身施了一禮，無論如何，霍家愿意同她一起走這條艱難的路，即便是為了家族前程，也足夠膽大。

    破釜沉舟，不是什么人都下得了決心的。

    “這次我讓玉郎去西北，一是為了探探西北的情況，送些人過去打根基，二來也是希望他能去見見神威侯府的那位裴世子，”霍老爺子看向顏書語，眼中幾分調侃，“小姑娘信任你未婚夫固然是好，但我們這些人也需要見上一見，畢竟是一件大事，想要真正做成，裴世子的支持必不可少?！?/br>
    見裴郁寧嗎？顏書語難得的猶豫了一下，在她的計劃里，見是肯定要見的，但沒有這么快，看來霍家不是一般的心急，不過，這也能說明霍家對自家的情況看得清楚，不說岌岌可危，確實險情頗多。

    也就是這些年風調雨順沒有大災大難，延昭帝的皇位才坐得穩(wěn)當，否則，以他執(zhí)掌朝政用人做事的手段，只怕早就隱患四起。

    延昭帝，實在是一位糟糕至極的皇帝，好在，陳昑不錯，這位未來的永德帝胸有丘壑，未來可期，不然顏書語還真不敢這么早就動了心思。

    “老爺子知道你們?nèi)ノ鞅币娝馕吨裁磫?？”顏書語覺得得把話提前說清楚，“在我的計劃里，你們原本不必這么早接觸的，若是你現(xiàn)在就去見他，這利害關系需要霍家自己掂量清楚。”

    霍老爺子只安坐飲茶，開口回答的霍正真，“顏姑娘，若是裴世子不讓我們失望，霍家此后愿為裴家糧倉?！?/br>
    霍正真說的不是假話，如果那位裴世子真能如他未婚妻所說定鼎西北，在軍糧這一項上，霍家就會是他最忠誠的盟友。

    荊州霍家，不單單代表著霍家，還有身后同他們家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其他糧商，只要西北邊軍出得起錢，給他們的糧食一定是最好最足的。

    反正延昭帝已經(jīng)習慣從他們這些大糧商手中隨意取糧，比起給一位薄情寡恩的帝王，他們更愿意同一位未來前程可期的西北大將軍交好，這才符合他們的利益。

    不管西北商道計劃能否成功，至少眼前這些利益就足夠他們冒險。

    “既然霍家已經(jīng)有了打算，那我就寫信去西北，到時候你們見面親自談?！鳖仌Z溫聲道。

    “顏姑娘，我有一個建議，可否請你聽一下？”霍正真態(tài)度懇切，似是有要事。

    顏書語看看穩(wěn)坐釣魚臺的霍老爺子，再看看一臉躍躍欲試的霍正真，笑了一笑，“老爺子后繼有人，霍家安矣。霍二公子若是有想法，不妨直言?！?/br>
    “若是霍家在西北買地，顏姑娘能否同我們一起，吃下一半？”霍正真說得直接，“霍家有錢有種糧的本事，但缺人保駕護航，且培育良種是大事，事關重大，顏姑娘不插手我們也不安心?！?/br>
    “你們這是打算借我的勢？”顏書語覺得好笑，以她如今籍籍無名的身份而言，除了裴郁寧未婚妻這個身份還有點看頭，其他完全毫無價值，但沒想到霍家先發(fā)制人，此時也愿意同她合作。

    就此時雙方的地位與實力而言，明顯她得利頗多，霍家可說是將利益拱手讓人了，魄力大得很。

    “那小姑娘愿不愿意讓我們借這個勢呢？”霍老爺子笑瞇瞇的問。

    顏書語笑意不減，眼睛彎如月牙，“我想，也愿意，但無奈有心無力?！?/br>
    “老爺子是知道的，我剛剛及笄，手上賺到的錢這次荊州之行也全部花光了，恐怕幫不上忙?！?/br>
    “小姑娘不考慮同父親開口？”霍老爺子好奇。

    “父親和家里的錢財，我不會動?！鳖仌Z笑容無奈，實話實說。

    “若只是缺錢就好說了，”霍老爺子笑聲爽朗暢快，“只要小姑娘應下來，這錢霍家可以代你出?！?/br>
    “老爺子，這錢不是小錢，事也不是小事，您是不是有些草率了？”顏書語這話問得誠懇，她覺得霍老爺子急于讓她欠下人情的企圖太過明顯了。

    “作為霍家主事人，這是我深思熟慮過的大事，何來草率？”霍老爺子不承認，眉頭皺得死緊，“小姑娘太看輕我這個摯交好友了?！?/br>
    “此去西北，若是真能買下田地，至少需要三五萬兩，雖然不是筆小數(shù)目，但于霍家而言，還是出得起的，小姑娘不必擔心?！?/br>
    顏書語這次是真的笑出聲來了，頗有些樂不可支的模樣，“老爺子，我想您弄錯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