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二往的，何秀才的背越來越挺直，到最后他已經(jīng)站了起來，放在他書桌上的書也堆放得越來越高，叫顧青云背的也越來越多，語速也越來越快。到了最后，他開始提問書中語句的意思。

    顧青云能回答就回答，不能回答就直接說不知道。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顧青云的嗓子都快冒煙了，何秀才這才停止自己的舉動，他盯著顧青云的眼神堪稱驚喜。

    “好好好！沒想到這老童生還能教出一個這么好的弟子！他只說你把四書五經(jīng)讀得不錯，可沒說你把它們都背得滾瓜爛熟?！彼岊櫱嘣谱?，在他面前走來走去，擰眉思考著什么，木屐被他踩得吱吱作響。

    “你現(xiàn)在才十歲，就可以把經(jīng)書背得滾瓜爛熟，以你的年紀(jì)而言非常不錯?！焙涡悴磐Ｖ棺邉樱椭^看顧青云，道，“你再把字寫一遍給我看看?！闭f著就指指書桌上的筆墨紙硯。

    顧青云于是開始磨墨，看著這些質(zhì)量比他用的明顯高一截的文房用品，心里不禁有些小心翼翼。

    他把《三字經(jīng)》的一段話默寫下來。

    何秀才看了后更是高興，眼睛發(fā)亮，道：“看來你不止天資聰穎，還很刻苦。好，老夫想教的就是你這樣的人，你要明白，天生的聰明固然很重要，但這不能讓你輕易地考中秀才、舉人，科舉不是只憑聰明就能考上的，還需要努力，而且是非常努力，特別是字體，尤為重要。練字需要花費很多的精力，你現(xiàn)在這么點大，字就寫得很工整了，雖然還沒有什么風(fēng)骨，但相對于你的年紀(jì)，已經(jīng)很不錯了。對了，你平時是怎么練字的？”

    顧青云忙把自己練字的過程說了一遍。

    “不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練字可存不了半點僥幸，你家境不好，能想到這個法子也是不錯的。”他捋了捋胡子，略略沉吟，接著說道，“既然這樣，老夫就把你分到甲班去，以后老夫重點指點你寫字、講解經(jīng)義以及如何寫經(jīng)義等。此外，還要學(xué)《九章算術(shù)》等有關(guān)算學(xué)的知識?！?/br>
    “一切聽夫子安排?！鳖櫱嘣泼ψ鲆靖兄x。

    何秀才這才和顧青云一起走到前院的學(xué)堂，一路上他還大概說了下學(xué)堂里的情況。

    顧青云有點受寵若驚，沒想到第一次見面那么高冷的老師現(xiàn)在看起來那么親切，雖然他臉上沒有笑容，但顧青云能感覺得到，他對自己是比較滿意的。只是唯一讓他擔(dān)憂的是，對方明顯把自己當(dāng)做天資聰穎的那種天才了。

    而事實上呢，情況如何他自己很清楚，要不是他兩世為人，在別的小孩無法集中注意力或玩耍的時候他都在努力學(xué)習(xí)，他絕對無法走到今天這一步。他這是占了時間長的便宜，所以現(xiàn)在才顯出他一個鄉(xiāng)下孩童的聰明來。

    不過他不打算再思慮這個問題，之前六年打下的基礎(chǔ)可以讓他在未來的幾年內(nèi)走在同齡人的前列，他相信，只要花費更多的時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即使他比不上那些天才們和家世好的人，自己在科考上也應(yīng)該會有一席之地的。

    最起碼，考個秀才總不會十幾年都不中吧？

    到了學(xué)堂，何秀才把他領(lǐng)到甲班后說了幾句他的情況就走了，走前留下話讓他們自己讀書。

    顧青云這才發(fā)現(xiàn)所謂的甲班其實只有三個人，包括他在內(nèi)就是四個。其他三人年紀(jì)都不大，都在十四五歲的樣子，最大的也不過十六七歲。

    學(xué)堂不大，入門就看到四張桌案，分成兩排，和他現(xiàn)代的桌椅樣式都差不多，只是做得更為細(xì)致講究，書桌上擺放的是筆架等文房四寶，此刻正坐著三個人，現(xiàn)在只有后排的一張桌子空著。

    他們看著顧青云這個小豆丁也不由得怔住了。

    “各位師兄好，我叫顧青云，今年10歲，是林溪村的?！碑吘官Y歷淺，顧青云率先進行自我介紹，說完后臉上還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三人一愣，隨后反應(yīng)過來后都很友好地介紹自己。

    三人的打扮都很類似，樣式都是這個時代很平常的書生長衫，頭戴著綸巾，只是材質(zhì)不同，配飾不同，其中可以看得出各自的家境。

    坐在前排靠門的是一位身穿月白色綢緞的少年，自我介紹今年15歲，衣衫上繡著一叢青竹，腰際掛著一只同樣繡著青竹的精致荷包，他皮膚白皙，面容俊秀，名為何謙竹。此人態(tài)度比較矜持，話不多。

    和何謙竹坐在同一排的少年今年17歲，名為趙玉堂，他脖子上戴著一塊明晃晃的長命鎖，腰際掛著一塊成色不錯的玉佩，面如滿月，皮膚白皙，只是臉上有幾顆痘不甘寂寞地冒出來。趙玉堂身材高大壯實，給他的印象就是他說話時總是笑瞇瞇的，看起來特別和氣。

    最后一個坐在后排的就是趙文軒，他身穿和自己一樣的布衣，今年15歲，看起來非常瘦，跟條竹竿似的，衣衫空蕩蕩地掛在他的身上，面容普通，似有病容，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是細(xì)長的，可是他的精神狀態(tài)非常好，眼睛好像能冒出精光。他對顧青云是不冷不熱，打過招呼后就不理會人了。

    好吧，兩個家境富裕的，兩個家境一般的，不知道能不能玩在一起？要知道，同窗也是自己的重要資源之一。

    “你這么小就到甲班了？這么說你已經(jīng)讀完四書五經(jīng)，明年就可以開始科考了？”顧青云走到唯一一套空桌椅坐下，剛把自己書箱里的東西擺出來，就聽到坐在他前面的趙玉堂的詢問。

    “我不知道夫子是如何安排的，不過我的確讀完四書五經(jīng)了，只是里面的好多句子的含義我都不明白?！币娪腥撕妥约赫f話，顧青云也想了解學(xué)堂的情況，就忙回答，臉上帶著笑容。

    所幸他遇到的是一個話嘮，趙玉堂大概是憋狠了，和他說著悄悄話。好吧，學(xué)堂太小，人太少，這已經(jīng)不是悄悄話了。

    通過趙玉堂的講解，顧青云這才知道何秀才的私塾其實只收了十三個人，都是有志于科考的。但除了他們?nèi)齻€已經(jīng)可以試著下場外，其他10人都在隔壁的乙班，還要繼續(xù)學(xué)習(xí)呢。

    現(xiàn)在來了顧青云和顧青明，私塾就有15人。據(jù)說現(xiàn)在何秀才已經(jīng)很少收人，因為他精力有限，沒有一定資質(zhì)和基礎(chǔ)的話就不會再收了。

    “行了，不要說話，夫子要來了?！眱扇苏f了沒一會呢，何謙竹就開口了，聲音冷冷清清的。

    兩人頓時不說話了，互相對了個眼色，忙把課本拿出來開始看書。

    第16章 抄書

    何秀才進了屋后就開始讓他們提問，然后他講解。顧青云坐在下面認(rèn)真聽，即使不是他提問，可是他們的問題有些也是他的疑問，一堂課半個時辰，他覺得受益匪淺。

    之后，何秀才還特意給他指點了寫好毛筆字的一些訣竅，讓他恍然大悟，還借給他一本字帖，可以試著臨摹。

    顧青云感激地接過，打開一看，果然寫得比自己好看太多了。

    看來來這里讀書是正確的。

    中午放學(xué)，鎮(zhèn)上的同學(xué)回家吃飯，村里的同學(xué)就自己解決，私塾是不包飯的。

    顧青云和顧青明沒帶有食物來，就去了鎮(zhèn)上的一家小店子吃了一碗餛鈍。

    “味道不錯，就是太貴了?！鳖櫱嘣茋@道，喝了一口湯。餛鈍里面是青菜和rou沫，湯是大骨湯熬制而成，味道很好，難怪生意不錯。

    “饅頭一文錢兩個，包子一文錢一個，這碗餛鈍才三文錢，我覺得還好啊，反正我吃包子要吃四個才吃飽的，這個還便宜點呢?！鳖櫱嗝鞑灰詾橐?。

    顧青云搖搖頭，有湯當(dāng)然會飽肚子了，待會他就知道肚子餓了。

    于是不再和他聊這個話題，開始詢問乙班的情況。

    “人多，大家的進度參差不齊，不過夫子很有辦法，都是叫大家讀書背書，然后再一個個把人叫到隔間開始解答疑惑，之后又布置功課，這樣你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座位繼續(xù)學(xué)習(xí)了?！鳖櫱嗝魃袂榕d致勃勃的，笑道，“我覺得這樣挺好的，還可以和同窗交流交流，有些我不懂的他們都懂，有些他們不懂的我懂，而且多熱鬧啊，我覺得渾身都是勁。不像在家里，學(xué)起來好像都沒什么勁頭?！?/br>
    “你這句話可不要叫大爺爺聽到?！鳖櫱嘣瓢琢怂谎邸?/br>
    “我又不傻。”顧青明也白了他一眼。

    “中午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我們現(xiàn)在去哪？”顧青明躍躍欲試，兩人身上都背著書箱，放在私塾里總覺得不放心，因為沒有人專門看管。

    “去書店吧，我想到書店去看看抄書是否可行?！鳖櫱嘣瞥烈髁艘粫?，說道。

    “好吧?！鳖櫱嗝飨胂胱约耗苜嶅X也不錯，這樣就不用讓娘給錢了。

    到了桃花鎮(zhèn)上唯一的書店，顧青云和掌柜的打了聲招呼。

    “顧小公子又來了，難道您已經(jīng)到鎮(zhèn)上讀書了？”何掌柜一張胖臉笑瞇瞇的，眼睛都快看不見了。因為顧青云偶爾和顧伯山來這里白看書，所以他還記得他。

    顧青云有點臉紅，想起了以前的白看書行為，應(yīng)聲道：“是的，我已經(jīng)在何夫子的學(xué)堂里念書了。”

    “到何秀才那里好啊，秀才都是有學(xué)問的。”何掌柜笑了笑，見顧青云不像平時一樣直接去書架那里找書看，就忙問道，“小公子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我可不是什么小公子，就一鄉(xiāng)下農(nóng)家子而已，何掌柜叫我的名字即可?！鳖櫱嘣泼看温犓@么稱呼都滿心不自在。

    “那可不行，我們東家說了，今日在我們店中的讀書人指不定哪一日就能高中進士，當(dāng)上官老爺，現(xiàn)在怠慢了可怎么行？這會折掉福分的。”何掌柜死命地?fù)u搖頭，一副害怕的樣子。

    顧青云無可奈何了，暗嘆老板會做生意。

    他又看了看店里面，因為現(xiàn)在是大中午的，大家都回去吃午飯了，書店里面除了一個伙計就沒有什么人，加上本鎮(zhèn)的讀書人本來就不多，于是問道：“何掌柜，我想問下，在這里抄書如何個算法？”

    何掌柜一聽，臉上的笑容依然不變，他拿出紙張和筆墨，道：“小公子，依本店的規(guī)矩，要先看了您的筆墨才能決定。”

    “那是當(dāng)然，這是題中應(yīng)有之意?！鳖櫱嘣泣c點頭，把書箱放下來，挽起袖子就開始磨墨。

    和今天一樣，顧青云照樣默寫了一段《三字經(jīng)》，字體工整，頁面整潔沒有墨點，一筆一劃都寫得非常清楚。

    “不錯，以公子的年齡是非常不錯了，要抄圣賢書還是夠資格的，只是抄書費會少一點，像您這樣的，一本一千字左右的書抄完后可得100文錢?！?/br>
    顧青云一愣，大爺爺還說抄書的利潤在100200文錢之間呢，那自己就是最低的檔次了？不過他也認(rèn)了，沒有討價還價，畢竟自己是新手，何掌柜平時對他們這些讀書人都挺好說話的，鎮(zhèn)上要不是有這家書店在，他還不能靠這個掙錢呢。

    而且，何掌柜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在桃花鎮(zhèn)開書店的利潤是很少的，只是他們東家是本地人，為了照顧桑梓才一直堅持開店，人家在縣城和郡城都有連鎖店呢。

    “我《三字經(jīng)》寫得最多，字寫得最好，就抄這個了?！?/br>
    何掌柜笑瞇瞇地點點頭，道：“本店就是《三字經(jīng)》最好賣，孩童啟蒙都是用這個的?！?/br>
    顧青明在一旁看了，忙道：“到我了，何掌柜，你看看我行不行？”剛剛他一直在磨墨呢。

    “公子請。”

    顧青明照樣默寫了一段話。

    何掌柜仔細(xì)看了看紙張上的字，又看了看顧青明，沉思不語。

    顧青明的臉都紅了，自己的字是比不上云弟的，可是也差不到哪去啊？都是工工整整的，雖然大小不是很一致，可是不仔細(xì)看的話根本就看不出來。他畢竟比云弟白長了5歲，自己也在很努力地練字好不好？

    “這是我大爺爺?shù)拇髮O子顧青明。”顧青明幾乎沒進過這家書店，一旁的顧青云也想他成功，就忙介紹道。

    “原來是顧大公子?！焙握乒窕剡^神來，笑道，“這樣吧，顧大公子可以抄話本，現(xiàn)在的話本很流行，要求不高，只求字跡清楚即可，抄一本兩千字的話本大概有200文錢，公子，你看這樣如何？”

    顧青明一聽有錢掙，就立馬答應(yīng)了。

    顧青云見是話本小說，也很是好奇。這可是平日里顧伯山不讓他翻閱的，說會讓人學(xué)壞。他一直都很好奇，不知道現(xiàn)在的小說發(fā)展到哪一步了？話說古代有文言小說和白話小說，兩者一雅一俗，相互對立，各自的受眾不同。

    文言小說是寫給文人看的，而且是有一定文化修養(yǎng)的文人。白話小說是由民間伎藝“說話”轉(zhuǎn)變而成的，創(chuàng)作白話小說的作家多是由中下層的知識分子構(gòu)成，他們寫的白話小說語言通俗易懂，讀者的文化水平不高也能讀，所以深受廣大人民的喜愛，發(fā)展得非?？臁?/br>
    “何掌柜，現(xiàn)在不是書本雕刻印刷很方便嗎？怎么還要抄書?。坎荒苤苯佑∷?？”顧青云忙問道。

    這么一本一兩千字的短篇白話小說應(yīng)該要賣300文錢才能收回成本，如果直接印刷不是更便宜？

    何掌柜一聽，胖乎乎的臉很是驚訝，道：“怎么可能印刷？一般的話本小說只印上千本的話都會虧本，除非是確定能大賣的話本我們才會印刷，一般的就讓人直接抄寫了?！?/br>
    顧青云一聽，覺得有道理，貌似前世的時空直到民國初期，印書還是很貴的，更別提現(xiàn)在，是自己想當(dāng)然了。

    不過也正是因為印書的價格昂貴，才有他們這幫書生來抄書賺錢。

    三人說話的時候，何掌柜就抽空指揮伙計把他們要的書籍和白紙都準(zhǔn)備好。

    留下押金100文后，顧青云摸摸已經(jīng)癟掉的荷包，發(fā)出一聲深深的嘆息，依依不舍地從書店里出來了。

    唉，雖然覺得書箱一下子輕了一些，但是從小到大攢的私房錢幾乎都在這里了，他偷偷摸摸攢下這些錢容易么？幸虧只是押金，還能要回來。

    顧青明倒是沒在意這個，他捧著一本叫《國色天香》的話本，如獲至寶。

    “一直聽說過這個，可是我從來沒看過，現(xiàn)在終于看到了！”

    顧青云一聽，就皺眉道：“大哥，如果你沉迷于話本小說的話，那就得不償失了，到時大爺爺肯定會打斷你的腿?！?/br>
    顧青明聞言，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看了看四周，還是人來人往的，就忙承諾道：“云弟，你放心，我會注意的，我可不想讓爺爺他們失望?！?/br>
    最好如此吧，顧青云都不知道自己帶他去書店是對是錯，要知道即使到了后世，初中生或高中生因沉迷于看小說而荒廢學(xué)業(yè)的例子還是有的，他真怕顧青明也是如此，那樣的話，自己不就對不起大爺爺一家嗎？

    那自己真的要成為罪人了！

    回到私塾，除了他們兩個外，另外還有四個人都是鄉(xiāng)下的，中午都不回去，他們自己帶有午飯，都是在學(xué)堂吃了后就休息一會或者繼續(xù)學(xué)習(xí)，所以整個學(xué)堂都是靜悄悄的，沒有喧鬧聲。

    顧青云和顧青明分別回到自己的學(xué)舍，各干各的事。

    甲班的學(xué)舍沒有人，顧青云先是關(guān)上門，躺在長凳上小睡了半個小時，這才迷迷糊糊起來，用手帕沾了點葫蘆里的水擦臉，清醒過來后又繞著學(xué)舍走了一圈，這才開始擺開筆墨，準(zhǔn)備抄寫《三字經(jīng)》。

    不過因為他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所以根本不用看書籍，直接就默寫了，非常方便，速度也很快。

    一般不是專業(yè)抄書的人抄寫完這本書最快也要兩三天，一般要七八天，甚至要半個月，顧青云自己寫字是比較快的，這是他每日日書一千字練就的速度，而且他的字很是工整，大小一致，幾乎不會寫錯字，這樣的話，這一頁紙就不要重寫，相應(yīng)的，抄書的速度就會加快。

    書店給的紙張是按照一本樣書的平均頁數(shù)再多上幾張，如果自己寫的錯頁少的話，剩下的紙張就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