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薇一窒，氣勢就緩了下來，低聲道：“外公不算?！?/br>
    “是說趙師兄納妾的事？”顧青云還是關注這件事的，畢竟這是他認識的老朋友中第一個有小妾的人，像趙玉堂、顧青明、何謙竹等人，都沒想過納妾。

    方子茗沒有老婆，最近過得清心寡欲，早在定親前，身邊的通房就已經打發(fā)出去了。

    “不是這個是哪個？如今林jiejie也只能來找我說說話了?！焙嗈眹@了口氣。

    顧青云不語，自從第一次鄉(xiāng)試，趙文軒考上副榜后，他就到國子監(jiān)讀書，妻子和老娘都跟過來陪讀。畢竟留她們在家的話，都是女人不好頂門立戶過日子。平時趙文軒都住在國子監(jiān)，除了每年有兩個月的假期，其他月份只能回來五六天，這樣一來，不知道是誰的原因，成親三年多了，林氏一直沒有懷孕。

    就因為這，趙母前段時間就給趙文軒買了個身體好的丫鬟，說是納妾，其實趙文軒還不是正式的舉人，這丫鬟是沒有納妾文書的，頂多是個通房丫頭。

    “林氏怎么會同意？這事不能開頭，一開頭后面就會越來越多類似的事?！鳖櫱嘣葡肫鹚犨^的見聞，皺眉道。

    “林jiejie的婆母說她現(xiàn)在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如果在死之前還沒看到孫子，那會死不瞑目。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林jiejie還能怎么說？這事的確是她不占理，這么久沒懷孕，說破天去都沒人同情她?！焙嗈卑櫚櫭迹致f起其中的隱情。

    通過簡薇的一番解釋，顧青云這才明白趙家的糾葛。說來好笑，他和趙文軒認識這么久了，他一直不清楚他們母子倆搬回桃花鎮(zhèn)的原因。沒想到簡薇才嫁給他沒多久，和林氏接觸幾次后，就知道原因了，這讓他不得不感慨簡薇的交際能力。

    可能是因為她的聲音很好聽，抑揚頓挫，咬字清楚，有一種讓人想傾聽的欲望，容易得到別人的信任吧。

    而趙文軒之所以要從臨陽府開陽縣搬回桃花鎮(zhèn)，是因為他家的財產大部分都被族人給占去了。想當初趙文軒的父親才十三歲就考中秀才，為此被左鄰右舍稱為“神童”。本來大家都以為他會很快考中舉人的，沒想到一直到二十幾歲都沒中，慢慢的，趙父的性子變得越來越古怪，別人看他一眼就覺得別人在嘲笑自己，不愛與人接觸，最后竟然被人發(fā)現(xiàn)投河死了。

    趙文軒的爺爺奶奶早逝，他們這一房人幾代都是人丁單薄，當時家中只有趙文軒一個男丁，偏偏他家留下的財產頗多，他父親生前又不會做人，經?？诔隹裱?，愛諷刺別人，還狠狠得罪過族長的兒子等幾人，于是等他去世后，孤兒寡母守著偌大的產業(yè)怎么不讓人眼紅？為此族人小動作不斷。

    當時趙母還年輕，趙文軒才幾歲大，或許是為了保住財產，趙母就提出想改嫁給當?shù)氐囊幻麜?，人家也不嫌棄她成過親，畢竟兩人小時候還是青梅竹馬，那書吏還承諾會把趙家的財產一分不少留給趙文軒，財產還會在趙母手中。

    趙文軒自小頗為聰慧，見母親要改嫁，當然不肯，使勁哭鬧，說如果她改嫁，母子關系斷絕。

    趙母見狀，在兒子和男人之間選擇了兒子，當機立斷地把剩余的田產半賣半送給族中的另一房有實力的人，總算能保留一部分財產，這才和趙文軒搬回桃花鎮(zhèn)居住。

    顧青云得知事情經過的時候，恍然大悟。難怪趙母和趙文軒之間的關系總感覺怪怪的，一般而言，孤兒寡母的感情總是非常好的，只有他們倆的氣氛有些別扭。

    原來以前不是他敏感。

    得知緣由后，顧青云就理解趙文軒為何要使勁往上爬的原因了，他大概是想讓趙族的人看到他的能力，想讓趙族的人有一天會恭恭敬敬把他迎回去吧？

    趙族這幾年有舉人和秀才，想讓他們刮目相看，要考到進士才行。

    當然，這只是他的猜測而已，不作數(shù)。具體的，只能問趙文軒了。

    而他是不可能問趙文軒的，畢竟趙文軒的態(tài)度很明確，不太喜歡說家事。

    顧青云很想告訴簡薇，趙文軒夫婦沒有孩子，可能是趙文軒的問題。他以前的身體就不是很好，這幾年來雖然注意鍛煉，但到底還是不太康健。

    可想了想，又沒說。畢竟目前趙文軒還是自己的好友，不好深說他的隱私。而且這是別人的家事，暗地里吐吐槽就算了。

    “現(xiàn)在唯一好的就是，趙母說等丫鬟一生下孩子就把那丫鬟發(fā)賣?！焙嗈毕肫鹱约业氖?，頗有些不自在。

    當初他爹還想把庶子記在她娘名下，認為這樣說出去名頭好聽，還把她娘哄住了。當時她才七歲就已經知道此事的嚴重性，于是就跑到外婆家說明情況。

    結果是外婆立即就把她娘叫過去臭罵一頓，她娘才堅決不松口的。

    好像這事被她爹知道了，兩人的關系從此就不復以前親密，這讓她悵然若失，卻不后悔。

    別說不是同一個肚子出來的，就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沒感情的話，爭奪家產打得你死我活的還少見嗎？

    自己以后的孩子要好好教導才行！簡薇下定決定。幸虧自己嫁了個好丈夫，目前沒看出什么不妥來，但如果夫君以后想納妾……

    她看了一眼正貼在她肚皮上傾聽的丈夫，微微一笑。

    顧青云只覺得背部突然一寒，想了想，道：“不行，我今天出去逛了半天，被冷風吹到了，得趕緊去廚房讓人給我煮碗nongnong的姜湯，我怕著涼了?！比f一這個節(jié)骨眼上自己受風寒，可真的是欲哭無淚。

    他這么一說，簡薇頓時就急了，趕緊讓他去喊人。

    兩人的悄悄話就這樣告一段落。

    三月初九，剛到丑時，顧青云覺得還沒到兩點鐘，他們就要到貢院門口等候了。因為各省的舉人及符合條件的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皆可應考，今年參考人數(shù)達到五千余人，三年前沒考上的舉人們有很多干脆就不回家，打算再戰(zhàn)一回，因此這次格外多人。

    會試的搜身非常嚴格，花費的時間長，故而就需要按照考牌號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到達現(xiàn)場，以鳴禮炮為準，分批進入，免得過于擁擠發(fā)生意外。

    這些信息在報名的時候就被告知，顧青云他們還不算早的，最早的一批是剛過半夜十二點就得趕到考場外了。

    顧青云和方子茗父子是一起去禮部投文的，所以他們入場的時間安排在一起，當然，入場后他們的號房肯定不會連在一起，禮部的人才沒那么傻。

    顧青云看著方仁禮嚴肅的臉龐，再看看方子茗俊美的面容，想到萬一他們兩人同時考中進士，那“一門兩進士”的頭銜就非常榮耀，還會成為一段佳話。

    想歸想，輪到自己身上顧青云就覺得有點不自在，大概這是思想觀念的問題，他暗自決定：一定要努力考中，最起碼要在兒子考進士之前考中，千萬不要淪落到和兒子一起參加會試的地步。

    前面的考生進去后，就輪到顧青云他們了。

    想到如今的天氣，和他們穿的單衣，里面不能夾帶棉花的悲涼，顧青云只覺得自己又要經受考驗了。

    唉，考一次試怎么就那么難呢？

    第74章 會試

    會試的考場紀律比起鄉(xiāng)試嚴格不少輪到顧青云時, 他把身上的棉衣脫下，丟給顧三元收著。

    剛脫下棉衣, 就一陣冷風吹來, 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叔，你行不？”顧三元頗為憂慮地看著他，覺得這些大人們真是太苛刻了, 為了考會試，舉人老爺們這么冷的天都只能穿單衣，不能穿棉襖，這不是想活生生凍病他們嗎？

    “男人不能說不行?！鳖櫱嘣仆ζ鹦靥?，說出經典之語。此時又一陣寒風吹過, 覺得身上一寒，忍不住縮了一下。

    郁悶, 枉費他剛才還笑方子茗在發(fā)抖, 沒想到自己也是這么不爭氣。

    他身上連著套了五件單衣，這是會試能允許穿衣的最多件數(shù)。所謂單衣，就是沒有夾層的衣服，只有一層, 為此連氏和王氏她們絞盡腦汁，才找到一種比較保暖的布料做成衣裳, 可相比棉襖, 還是覺得單薄，尤其現(xiàn)在是夜晚最冷的時候。

    “顧青云！”立即的，士兵唱到自己的名字。顧青云朝顧三元揮揮手, 先在外面被人搜檢一遍，沒發(fā)現(xiàn)夾帶后，這才進入一間房間，開始脫掉衣衫檢查，主要檢查自己是否會把字寫在身上。接著，連頭發(fā)都要打散開，看里面是否藏有小紙條、小紙團等。

    這種搜身舉動非常侮辱人，尤其執(zhí)行搜身行為的是地位低下的小吏或士兵。在前朝，有很多舉人曾經就此事向朝廷提出強烈抗議，當時的皇帝也覺得這樣是把堂堂的舉人當成小偷防范不好，有辱斯文。

    結果文人的節(jié)cao不可相信，只要利益夠大，沒有什么是他們不敢做的?？瓶紟状芜^后，舞弊之風愈演愈烈，無奈之下，朝廷只能恢復這一制度。

    本朝從一開始就延續(xù)了這種搜查制度。

    顧青云只覺得很難熬，幸虧這四個檢查的士兵都是面無表情的，旁邊監(jiān)視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否則他會更加郁悶。

    一一檢查過自己的衣衫和帶來的考籃后，確定沒問題，可以過關后，顧青云穿上衣服和鞋子，扎好頭發(fā)，在一名士兵的帶領下，直接進入貢院。

    排在他前面的方仁禮和方子茗早已經不見蹤影。

    貢院很大，它的圍墻長滿了荊棘，長得很茂盛，從外面幾乎是不能進入。貢院還設有大門五間，稱“龍門”。中三門設匾，中門題“天開文運”，東門題“明經取士”，西門題“為國求賢”。中路有明遠樓、公堂、聚奎閣和會經堂等。東西兩旁則是低矮考棚，又稱“號房”，共計九千余間，兩排號房的入口處，和鄉(xiāng)試一樣，置有兩口大水缸。

    貢院四角還設有望樓，以便巡查人員可以看到考棚的情況。

    會試的號房比鄉(xiāng)試的號房狹窄多了，只長五尺，寬四尺，高八尺，這相當于一個籠子。顧青云估摸著占地面積只有兩平方米多一點，像他這樣的身高體長，只能蜷縮著睡覺，連伸直身板都不行，想在號房里來回走動一下都難，估計會非常難受。

    唯一的好消息是，新皇登基后，用了三年時間把以前木板屋號舍改為磚瓦屋，不說防止漏水等問題，還可以有效防止火災的發(fā)生。

    要知道之前每次會試幾乎都有被燒死的考生，情形慘不忍睹，前朝最慘的一次是燒死上百余名舉人，本朝是有十余人。

    這讓顧青云不得不感嘆，考會試真的是個危險活，比鄉(xiāng)試還慘烈。起碼鄉(xiāng)試的時候，他們的號房可以看到其他人，萬一起火了，大不了不考，逃出號房還是可以的。

    所以歷來，鄉(xiāng)試都比會試發(fā)生意外的情況要少。

    相比之下，現(xiàn)在他只能被關在這么一個籠子里，其他人都看不見，連讓他看別人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一路在路燈的照明下，顧青云走到屬于自己的號房，等他進去后，號門馬上關閉上鎖。他知道，門外還會有一名士兵在把手。

    聽到落鎖的聲音，顧青云苦笑一聲，真的像在關犯人。

    只是落鎖后，號房內的光線就昏暗下來。他借著過道的燈光稍微打量一下號房，見打掃得還算干凈，大概是剛建好的，角落還沒有生出青苔，很干燥，看來不用撒下雄黃粉之類的。

    再仔細打量，里面有兩張木板，一張是當桌子用，另一張當床。

    顧青云想起方子茗告訴他的，知道可以把桌子拆下來一起當做床板睡。

    除了木板外，還有一碗清水，三支蠟燭，一個炭盆，里面有三斤木炭，最后一個就是放在角落的有蓋子的馬桶，馬桶上還貼心地放著幾張草紙。

    是的，這次沒有臭號之類的，因為大家的吃喝拉撒都只能在自己的號房內進行，幸虧現(xiàn)在是三月份，天氣不熱，要不然和在臭號身邊差不多。

    雖然是自己排出來的，但也很惡心啊。

    古代人真會玩，顧青云暗忖。

    開始干活了！顧青云放下自己的考籃，開始拿起抹布擦擦擦，這是每次考試的第一步。

    擦完后把考籃里的東西一一拿出來，里面只有筆、墨、硯臺、筆架、鎮(zhèn)紙之類的，還有一盞油燈，一瓶棗酒等，其他東西不能隨便亂帶?？紙鰞戎话l(fā)有三根蠟燭，這是不能隨便點燃的。

    一一擺放妥當后，先點上油燈，顧青云這才推開門板右邊墻壁上的一塊木板，只見墻壁上出現(xiàn)一個小窗口，小心地往外看，外面沒什么，只看到一堵墻。

    把小窗口的灰塵擦干凈后，顧青云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之后幾天他的飲食和試卷就是從這個窗口遞進來的。

    這么一忙完，顧青云就無事可做，看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他環(huán)視一周小小的號房，未來三天內他只能在里面答題，晚上也在里面休息，連出去串門的機會都沒有。

    天還沒亮，外面繼續(xù)有人進來，周圍不斷有落鎖的聲音，還不時聽到考生們低低的抱怨聲。

    顧青云想了想，就費勁把火盆點上，沒放多少木炭，怕一下子燒完了，往后兩天的夜晚會冷。他裹緊身上的衣裳，把油燈吹滅，確認窗口留有縫隙，這才安心蜷縮在木板上睡覺。

    睡夢中，總覺得身上有點冷颼颼的，幸虧這號房四面都有東西擋著，要不然會更冷。他是被木板的敲擊聲驚醒的，顧青云一聽到聲音，趕緊一咕嚕地爬起來，只見他的窗口木板已經被推開，里面放有兩卷紙。

    顧青云趕緊把卷紙小心拿下來，顧不得其他，展開一看，一卷是草稿紙，一卷是試卷。

    考試內容和鄉(xiāng)試的大致相同。

    第一場第一天考的是四書里的經義，顧青云看了下題目，只有四道題，今晚就要上交，得抓緊時間。

    剛審完題目，又聽到了木板的敲擊聲，他抬頭一看，只見窗口這里已經遞進兩個碗。摸摸肚子，再看看天色，原來太陽已經出來了。

    太陽出來，溫度會上升，他低頭看了一下炭盆，不知何時，里面的木炭早已經燒成灰了。

    再看兩個碗，一碗裝著清水，另一碗裝著兩張烙餅，這是所謂的考場餐，免費的，簡單易做。據(jù)說這張烙餅還是用上等的素面和素油做成的，里面還放有雞蛋。

    沒有放葷腥，估計是怕他們拉肚子或者葷腥太貴了。

    等顧青云吃烙餅的時候，已經冷了。

    再喝一口水，謝天謝地，還有點溫熱，趕緊趁熱吃了。郁悶，這烙餅真的放有雞蛋嗎？自己好像吃不出來，要知道他從小到大都是吃雞蛋長大的，里面有沒有雞蛋，他一聞就知道。

    和官府是沒法說理去，反正是免費的，只此一家，你愛吃不吃，不吃就餓著。

    吃完后，把碗放回窗口，自會有人來收走。

    吃飽喝足后，顧青云沒有馬上做題，而且站起來，雖然不能走動，卻可以跺跺腳。這地方狹窄，長期不動一下的話，他擔心腿部會發(fā)生水腫，引起不適。

    一邊站著，一邊思考著試卷上的經義題。

    第一道題目是“水、火、金、木、土、谷惟修?！?/br>
    顧青云看到題目后，馬上思考它的出處，腦子快速轉動，想了想，很快就知道這道題出自《尚書?大禹謨》。很好，知道出處就容易一點了。

    這道題比之前鄉(xiāng)試的第一道稍微難一點，不過難不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