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與父親大嫂一般無二的口吻,不合她心意,但她知道,他和父親大嫂一樣,初心都是為她好。 所以她感激。 因為真心難得,所以哪怕他所說的話她并不認(rèn)同,卻也珍惜他的善意。 可現(xiàn)在,她似乎要讓他失望了。 “我不想忍了?!币松?。 你總讓我忍一忍,父親也讓我忍,所有人都讓我忍,可是現(xiàn)在,我不想忍了。 沈問秋沉默半晌,雙拳握住又松開,松開又握住,幾乎過去半柱香時間,才忽然釋然似的,對宜生輕笑道:“既然不想忍,那就不忍了吧?!?/br> 宜生便像得到長輩認(rèn)可的孩子似的,眼里帶笑卻又涌出了淚。 “離開伯府后諸事小心,你……七月有什么事,都可以來找我,我若不在,找靛青靛藍(lán)都可以。七月缺什么了也告訴我,別自己硬撐著,哪怕你離了伯府,七月也還得叫我叔爺爺,你若想還想讓七月認(rèn)我這個叔爺爺,就別有什么見外的想法……” 沈問秋絮絮地說了很多,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見時間已經(jīng)不短,才終于讓宜生離開。 宜生打開門,就見到門外沈承宣幾乎要冒火的眸子。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便再不關(guān)心。 要離開這里了,要自由了! 這個念頭猛然冒出來,就像煮沸的水一樣,咕嘟咕嘟地不停冒著泡,那喜悅幾乎撐滿了她的胸膛。 沈承宣怎樣都與她無關(guān)了! 丟下那一攤心思各異的人,宜生滿心雀躍地回到自己的小院,一迭聲地吩咐紅綃綠袖收拾東西。 簡單收拾一下,今晚就回渠府,向父親秉明和離的事。以父親的性子,定然不會輕易同意她和離,但她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無論如何,都要說服父親。只要將沈承宣靈堂宣yin之事告知,即便是父親,也不會再阻攔了吧? 說服父親后便去官府報備,正式與沈承宣解除關(guān)系,從此,伯府高高的院墻便再也困不住她。 想到這里,宜生覺得腳步都輕快地像飛起來一樣。 “快些快些!”她笑著催促紅綃綠袖。 “少夫人!”院門外忽然傳來大喊。 宜生疑惑地向外看。 “少夫人,快帶上大小姐,有圣旨到!” 一個不熟悉的下仆跑到院門口,臉上又是驚喜又是恐慌地喊著。 紅綃綠袖收拾的動作一停。宜生的笑容也猛然僵住。 圣旨?什么圣旨? 為什么會有圣旨? 威遠(yuǎn)伯府早失了圣心,上次接圣旨還是老伯爺沈振英去世,先皇為老伯爺追封。 從那之后,伯府再也沒有接過圣旨。 這時候,為什么突然有圣旨? 宜生忽然有些心慌。 ☆、80|7.01 大廳里已經(jīng)擠了烏泱泱一群人。 沈承宣一家三口自然在,西府的人也是一個不落,而剛剛趕回來的沈問秋,也赫然在列。 沈承宣三人雖然竭力忍住,但還是隱隱露出喜色。看著三人神色,猛然想到一個可能,宜生心下一沉,腳步登時一頓。 那邊廂,沈問知三人正圍著傳旨的天使連聲恭維,并試圖打聽點兒關(guān)于圣旨的消息。被簇?fù)碇奶焓蛊つw極白,面目清秀如好女,才二十多歲的樣子,卻身著御賜的大紅織錦斗牛服,看來很受寵幸。 “那是張之鶴張公公,聽說是當(dāng)今跟前的第一紅人……”下仆悄聲提醒了一句,證實了宜生的猜測。 不過,聽到張之鶴這名字,宜生還是愣了下。 這名字她聽過。 當(dāng)今登基后重用了許多宦官,其中最寵幸的,便是這個張之鶴。甚至據(jù)說許多“無關(guān)緊要”的奏折,都是由這個張公公批閱的。 “陛下何其糊涂!宦官弄權(quán)由來已久,前朝便是滅于宦官和外戚之手,陛下怎地還不警醒?反而愈發(fā)寵幸那些閹人!尤其那個張驢兒,不過是個媚上欺下的小人,讓他批閱奏折,這不是胡鬧么!”回娘家時,宜生曾偶然聽父親渠易崧這樣痛心疾首地道。 張驢兒便是張之鶴。 他出身京郊的農(nóng)家,因家貧才去了勢入宮。先帝時,他不過是個負(fù)責(zé)灑掃的小太監(jiān),當(dāng)今登基后,不知得了怎樣的機(jī)緣,竟然一步登天,成為當(dāng)今的貼身內(nèi)侍,甚至還染指朝政,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已然成為內(nèi)廷最炙手可熱的宦官。 據(jù)說張驢兒入宮后跟著大太監(jiān)學(xué)了認(rèn)字,覺得張驢兒這名字太過粗鄙,遂給自己改名為“之鶴”。只不過,在他還是個小太監(jiān)時,沒人把這個文雅的大名當(dāng)真,多數(shù)還是以張驢兒呼之。 不過,如今卻是沒幾人提起張驢兒這名字了,哪怕是在宮外。 但渠易崧素來不喜宦官弄權(quán),因此故意以張驢兒稱之,以表示厭惡不屑。 但是,渠易崧再怎么厭惡不屑,張驢兒,張之鶴,也是如今皇帝跟前最當(dāng)紅的大太監(jiān)。 現(xiàn)在,這個皇帝跟前最當(dāng)紅的大太監(jiān)居然來伯府傳旨? 廳內(nèi),張之鶴的聲音響起: “威遠(yuǎn)伯莫急,待會兒您便知曉了。不過,咱家跟您保證,是好事兒,天大的好事兒!您呀,生了一個好兒子?!泵鎸ι騿栔热说奶綄?,他拿著腔調(diào),笑呵呵地道。說話時還瞅了一眼沈承宣。 即便已經(jīng)隱約有了猜測,但聽到這更為確切的訊息,沈問知三人仍舊不由欣喜若狂。 好事兒,生了個好兒子…… 那還能是什么好事兒?自然是冊封沈承宣為世子! 從先皇還在時便多方活動,今上登基后又是費(fèi)勁了心思,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威遠(yuǎn)伯府的爵位不失,為了他們這支可以完完整整繼承伯府? 可努力了那么久,今上已經(jīng)登基快一年,沈承宣都三十歲了,冊封的旨意卻遲遲不下,請托的人總是說快了快了,快了幾個月,仍是一點兒沒一點動靜,讓人焦躁又窩火,卻除了隱忍等待外沒一點法子。 可如今,旨意真的來了! 還是御前紅人張之鶴傳旨,御旨親封! 請封世子的折子早就呈了上去,若是圣上對威遠(yuǎn)伯府不上心,隨便準(zhǔn)了折子,宣個小太監(jiān)傳旨就行,一些沒落勛爵家的請封折子便是如此待遇。只有圣上在意的、放在心上的,才會派心腹大太監(jiān)傳旨,并賜下許多財物以示恩寵。 早在張之鶴等人上門時,沈問知譚氏便得知,除了傳旨的太監(jiān)們,一同登門的還有數(shù)十宮廷侍衛(wèi),這些侍衛(wèi)們,可是押著好幾輛沉甸甸的馬車進(jìn)府的。 馬車上是什么?自然是御賜的財物! 想到馬車進(jìn)府時那深深的車轍印,譚氏只覺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御賜的財物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財物背后代表的意義,是當(dāng)今對威遠(yuǎn)伯府、對沈承宣的恩寵! 自兒子出生便盼著的心愿終于得償,果真是天大的好事兒! 譚氏喜地差點兩眼迷瞪,旋即雙手合十,顫抖著嘴唇念了幾聲感謝佛祖保佑老天保佑。 譚氏猜到的事兒,其他人自然也猜到了。 大部分人自是喜不自禁,就連下人們也喜氣洋洋的,畢竟主子好了下人才能好,唯獨西府沈問章和其夫人李氏卻悄悄撇了撇嘴。 不,還有宜生。 站在廳門外,宜生的心微微下沉。 沈承宣被封世子了,那她手里的把柄還有用么?她看了眼譚氏三人,卻見三人依舊沉浸在喜悅中,渾然沒在意她的到來,似乎也沒想到此事對于她的影響。 不,沒事的,哪怕被封了世子,譚氏三人也不敢讓她將那丑事抖出去,不然就算封了世子,要收回去也很容易。 只是,皇帝前頭剛封了沈承宣為世子,她后頭就跟沈承宣和離,這似乎有打皇帝臉的嫌疑…… 不,只要皇帝不關(guān)注沈承宣就好了,哪怕再拖上一段日子,也得真的和離了。 宜生心頭念頭轉(zhuǎn)過,稍稍安慰了自己一番,旋即又想起別的。 張之鶴是當(dāng)今面前一等一的紅人,據(jù)說圣上甚是依賴他,片刻都離不得,因此張之鶴無事很少出內(nèi)廷,傳旨的差事他雖然也做,但次數(shù)卻屈指可數(shù),傳旨的人家無不是位高權(quán)重、深得圣心的人家。 以沈承宣的身份和伯府如今的光景,就算是要冊封沈承宣為世子,似乎也用不著出動張之鶴吧? 宜生在心里將張之鶴的來歷過了一遍,心里升起絲疑惑。 帶著這絲疑惑,她踏進(jìn)了大廳。 進(jìn)入前,下意識地將七月護(hù)在了自己身后。 她本不想將七月帶來,但那傳消息的下仆一再強(qiáng)調(diào),天使著令,要伯府所有主子都去接旨。這所有人,自然包括七月。 一道好聽的男聲傳來,“這位就是宣少夫人吧?” 明明被一群人簇?fù)碇瑥堉Q卻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進(jìn)入大廳的宜生。他瞇著眼,笑吟吟地上下打量了宜生一番后,竟然一口道出宜生的身份。 宜生有些驚訝。她可沒見過這位張公公。 譚氏急忙回道,解答了宜生的疑惑:“正是我那兒媳,拖拖拉拉的,這許多人就等她一個,害得大人也久等了,實在是失禮?!闭f著狠狠瞪了一眼。 宜生恍然,原來是只差她了。 對譚氏的眼神視而不見,她上前幾步,略一施禮:“見過張公公?!?/br> “無妨,總要等人齊了才能宣旨?!睆堉Q輕笑著揮了揮手,算是回應(yīng)了譚氏的話。 他笑聲如鈴,聲音也極好聽,雖然也陰柔似女子,卻與一般宦官尖利的聲音很是不同,倒是難得。 只聽他用那好聽的聲音,對宜生道:“您身后的就是府上孫小姐?久聞孫小姐美名,可否讓咱家一觀?” 宜生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 張之鶴依舊笑吟吟地,看不出絲毫厲色,也沒有多少身為御前紅人的驕矜倨傲,看上去倒很是和善。 眼神瞅著宜生身后,似乎很是好奇。 久聞美名……這美名的美自然不是指通常所說的德行之美,而是實實在在的”美麗”之名。 經(jīng)過那場生日宴,七月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的確更加響亮了,一般人說久聞美名,倒也不算夸張。 但是,張之鶴可不是一般人,他這樣的宮廷內(nèi)侍都聽說了七月,那……宮廷的主子們呢? 宜生遲疑了一下,稍稍側(cè)身,將身后的七月露出來。 張之鶴的目光便立即鎖在了七月身上。 七月穿著家居常服,一身半新半舊的粉色碎花襦裙,頭上簡單梳著雙丫髻,只看打扮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