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爹,嫂子將瑩兒許配給了文郡王,您可知曉?”一見了父親,沒有行禮沒有問候,宜生正顏問道。渠易崧是個非常注重禮節(jié)的人,見女兒上來就這般搶白,眉頭瞬間皺起,但聽到女兒的話,不禁沉默半晌。見他這反應(yīng),宜生便知道答案了。 她深吸一口氣,“爹,文郡王居心不良。” “不可胡說!”渠易崧斥道。 “怎么是胡說呢?”宜生冷笑,“您一世英明,難道看不出文郡王打的什么主意?他為何會求娶瑩兒,還不是為了借您和渠家的名聲?身為皇孫,他如此做倒也無可厚非,但您不是一向不參與皇位之爭么?將瑩兒嫁給文郡王,不論您怎么說,在皇上眼里,在百官眼里,您就是四皇子一黨。” 更何況,為了求娶渠瑩,文郡王居然還曲線救國,為她這個已出嫁的渠家女的女兒求了個郡主封賞?若是前世的宜生,指不定就信了梁氏說的那番話,但如今,她卻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這是前世并沒有發(fā)生的事,因為前世的宜生并沒有對渠瑩的婚事施加任何影響。但今生,宜生一直向梁氏灌輸“文郡王并非良配”的信息。在渠瑩的婚事上,宜生是唯一的變量。 結(jié)果,文郡王就在宜生這個唯一變量上下了功夫。 渠易崧沉默不語,良久才長嘆一聲,“我又何嘗不知道……可嘆梁氏無知愚婦,一心貪圖富貴,不與我相商便允了婚,如今木已成舟,皇家的臉面打不得,為父又能如何!你哥哥的這個媳婦,娶錯了,娶錯了啊……” 宜生面色沉沉,但依然道:“不,木未成舟——不是還沒下定么?現(xiàn)在,還不晚。” 聞言,渠易崧瞪大眼睛,驚訝地看向自己的女兒。 梁氏的允婚的確打了宜生一個措手不及,但好在,許是為了炫耀,又許是為了安自己的心,剛剛允了婚,梁氏便去侯府將這消息說給了宜生。所以,雖然如今渠家與四皇子府已兩相默契,外面許多人家也已經(jīng)知曉,但實際上,這門婚事卻還未正式過禮,所以,雖然情況很糟糕,卻并非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爹,這婚事必須拒?!?/br> *** 皇家的婚事不好拒,更何況已經(jīng)允了婚。 換成普通人家,文郡王根本不必顧及什么,一句戲弄皇室就能把渠家整死。但渠家并非普通人家,哪怕是文郡王甚至四皇子,都不可能輕易整垮渠家,所以在還沒有交換婚書的時候,若是渠家執(zhí)意反悔也不是不行,四皇子府再惱怒,也不可能把渠家人砍了。 但那樣無疑是非常愚蠢的——堂堂皇子皇孫,即便砍不了渠家人,但讓渠家受些罪還是很容易的。況且,直接出爾反爾拒婚的話,對渠家的名聲也是一大打擊。 所以當(dāng)宜生離開渠府時,并未完全達(dá)成自己的目的。 渠易崧也想退了這門親事,但前提是最好無損于渠瑩的名聲,以及最重要的,必須無損于渠家的利益和名聲,尤其絕不能讓“出爾反爾”、“背信毀諾”印象玷污渠家的名聲。 若非顧忌這點,不用宜生說,渠易崧自己就上四皇子府把婚事退了。 三天后,四皇子府便要遣媒人過禮。 若是這三天里宜生想不出什么妥帖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那么她這趟也就白走了,渠瑩依舊會按照前世的軌跡嫁給文郡王,而那是宜生絕不愿看到的。 去渠府前,她滿心躊躇,抱著即便渠府受些損害也要阻止這事的決心,然而那是下下之策,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想走到那一步。 所以,帶著滿腹愁緒,宜生回到了伯府。她飯都未吃,就枯坐在書房里一動不動,絞盡腦汁。 既要毀諾退婚,又要不損害渠家,這個問題實在太難解決,不然渠易崧也不會無奈接受了。宜生腦子里冒出許多想法,她甚至想起做鬼時看的那些后宅爭斗話本,試圖從那些女主的斗爭經(jīng)歷中找出什么解決之道來,但仔細(xì)理理便發(fā)現(xiàn),大多都是聽上去可行,實際施行起來卻漏洞百出,有些靠譜地卻又根本難以施行。 直坐到玉兔東升,都沒想到什么好法子。 察覺腹中饑腸轆轆,宜生才站起身,習(xí)慣性先找七月,卻沒找著?!肮媚锉蝗隣攷ブ逻h(yuǎn)齋玩兒了,阿杏和紅綃jiejie跟著呢?!本G袖忙道。 宜生便去致遠(yuǎn)齋找七月。 夜露降下,玉兔高起,夜晚的威遠(yuǎn)伯府有些冷寂,宜生一路走來,落了一身霜寒,直到邁入致遠(yuǎn)齋,笑聲燈火撲面而來,瞬間如以湯沃雪,融化了她一身的寒氣。 致遠(yuǎn)齋大開著院門,屋檐下通明的燈火甚至照耀了院外,宜生邁入院門,過了照壁,便見交織著月輝和燈影的院中,大大小小的幾個人正笑鬧著做游戲。 七月、紅綃和沈問秋一組,靛青靛藍(lán)和阿杏一組,六個人就著月色燈火踢起了蹴鞠。不過場面上明顯七月這組落下風(fēng)——沒辦法,紅綃態(tài)度很積極,然而裹了小腳想跑也跑不動,而七月則明顯消極怠工,一見沒人注意,就偷摸慢吞吞地跑步如走路。沈問秋帶著這倆大累贅還能勉強(qiáng)抗衡阿杏三人,已經(jīng)是非常了不起了,乍一看簡直有種一夫當(dāng)關(guān)的氣概。 看到這場景,宜生不禁莞爾,滿心的愁緒暫時褪去。她緩緩走向玩鬧的六人。 沈問秋很快發(fā)現(xiàn)了宜生。 他表情微怔,旋即又恢復(fù)正常,一個跨步邁到正低頭數(shù)螞蟻似的七月跟前,拍蹴鞠似的拍著她腦袋,指著宜生來的方向:“看,誰來了?” 七月一抬頭看見宜生,小臉頓時亮了,邁起小短腿就要往宜生懷里撲。 ——然而卻被沈問秋扯住了后領(lǐng)。 “呔,方才那么偷懶,當(dāng)你叔爺爺我沒看到啊?咱們怎么說的?偷懶的人要受懲罰哦——去,一百下蛤/蟆跳!” 七月眼睛瞪地大大的,張嘴似乎想反駁,然而,癟了幾下嘴,最終還是走到一邊,雙手背后,彎腰曲腿,慢慢地往前——蹦跶。 她下盤還不穩(wěn),rourou小小的身子往前一蹦一蹦,還真像只小蛤/蟆,還是只哭喪著臉的小蛤/蟆。 無良的靛青靛藍(lán)頓時就噗嗤笑了出來,阿杏也罕見地彎了嘴角,紅綃則一邊捂著嘴笑一邊迅速來到宜生身前。 沈問秋也走向宜生,在離她足有三米遠(yuǎn)的位置停下。 “不介意吧?”他指著正蛤/蟆跳的七月,似乎在認(rèn)真征詢,但配上那笑盈盈的桃花眼,話里的誠意立時就打了折扣。 宜生搖頭,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穩(wěn)端莊:“三叔說笑了,我知道,您是為七月好。”七月別的都好,就是太懶地運(yùn)動,雖然最近在她和阿杏的刻意引導(dǎo)下好了很多,但還是喜歡在運(yùn)動的時候偷懶,沈問秋能疼愛她卻又不事事縱著她,宜生是真心感激。 沈問秋笑笑,便又扯起別的閑話。 可宜生的心思卻不在對話上。渠瑩的事又漫上心頭。 只剩三天了.三天之內(nèi),她必須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退婚,又不損害渠府…… 于是,即便正在跟沈問秋談話,她還是不自禁地走神了,眉宇間的淺愁藏也藏不住。 兩人聊起了沈問秋在外經(jīng)商的事,主要是沈問秋說,宜生只是不時點點頭,或“啊……然后呢……很辛苦吧……”,這樣時不時應(yīng)和一下,也是這樣,她才能分神去想渠瑩的事。 沈問秋似乎沒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一直很有耐心地講著行商時的趣事。 直到他說起行商時經(jīng)常會路過一些偏僻的地方,見識一些稀奇古怪的風(fēng)土人物:某種奇葩的吃食、怪異的風(fēng)俗、奇特的草藥——宜生猛然抬頭! 沈問秋的話被她這突兀的動作打斷,戛然而止。 但他似乎并沒有很吃驚,只是平靜地看著她。 宜生察覺到自己失態(tài),扯起嘴角尷尬地想解釋一下。 但一張口,就看到沈問秋平靜的眼眸。 沈問秋長了雙桃花眼,這樣的眼睛容易給人風(fēng)流之感,但宜生看著他的眼睛,卻絲毫沒有這樣的感覺。 他的眼神溫和,平靜,絲毫沒有因為她的突兀舉動被嚇到或惱怒,反而似乎還很……溫柔?如一汪湖水,沉靜包容,讓人忍不住想沉浸其中……宜生與他的目光對視,愣了片刻,才忽然察覺到不妥,趕緊移開目光。 那汪湖水登時便消失了。 不知為何,宜生覺得有些不自在。她清清嗓子,看著已經(jīng)只剩最后幾蹦的七月,想將話題扯到七月身上。 然而,心底忽然又冒出那湖水一樣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本不想問的話自然而然地說出了口:“……三叔在外行商,可見過什么奇特的方子?” “方子?”沈問秋低聲反問。 他的目光依舊湖水一樣。 “對,方子?!币松植蛔杂X地張口。 “能夠……讓人看上去像是重病,但其實無事的……方子。” ☆、85|1.16 怎樣才能在不損害渠家的前提下拒婚?宜生想了很多法子,而想的最多的,就是讓渠瑩裝病。 身為備受寵愛的皇孫,甚至有可能繼承大統(tǒng)的皇孫,就算文郡王為了顯示自己信守承諾,甘心娶個病歪歪眼看馬上就要一命歸陰的妻子,皇帝還不愿意呢。屆時渠家再以渠瑩命薄無福,不敢耽擱皇孫的理由主動退婚,不僅不會被非議背信毀諾,反而顯得忠心耿耿為皇家著想。 如此一來,婚也退了,渠家的名聲也不會受到任何損害。唯一受到影響的就是渠瑩,重病會讓渠瑩在婚姻市場上的價值大打折扣,甚至無人問津,但只要渠瑩“病愈”,剩下的就是時間問題了。渠瑩如今十六歲,哪怕再過兩年也才十八歲,所以她起碼有兩年的時間用來向人們證明她已經(jīng)完全“病愈”,到時,憑借渠家的名聲,渠瑩依舊不愁嫁。 然而,這個法子唯一的問題是實際cao作的可行性。 以文郡王勢在必得的架勢,渠瑩若敢裝病,他就絕對敢請?zhí)t(yī)驗病,除非渠家手眼通天把整個太醫(yī)院,甚至民間的大夫都買通了,不然就極有可能露餡。而一旦露餡,后果恐怕比直接悔婚更嚴(yán)重。 所以,這個法子也只是看上去很好,實際cao作起來,可行性幾乎為零。 但是,聽著沈問秋講述行商時的趣事,宜生忍不住心里一動。 在她看過的后院爭斗話本中,裝病,甚至裝死,都是再常見不過的橋段,而這些橋段中,往往少不了一些奇特的藥物或偏方,而這些藥物偏方往往來自偏僻的民間,太醫(yī)們長居京城,對醫(yī)書上的病自然熟悉,對奇癥怪癥卻往往束手無策。 民間的確可能有什么能讓人看上去重病,但實際無礙,或者服下解藥后無礙的偏方,但同樣長居京城,甚至連后院都不出的宜生根本接觸不到。 可是,沈問秋卻不一樣。 從未及弱冠到如今年過而立,十幾年來他的足跡幾乎遍布天下,若說宜生認(rèn)識的人中誰接觸的稀奇古怪的東西最多,毫無疑問就是沈問秋。 所以,鬼使神差之下,宜生便問了出來。 可是,剛一問出,她就有些后悔。 太大意了…… 雖然沈問秋一貫表現(xiàn)地謙謙君子,她也相信他不是會背后告密的人,但這種關(guān)乎渠家利益甚至安危的事,自然最好捂在自己心里,除了父親,甚至連梁氏都最好不說。 可是,方才不知怎么,看著他的眼神……她竟然覺得不論什么,都是可以對他坦白的,他是絕對可以信任的。 真是——見了鬼了! 宜生不禁一臉懊惱。 沈問秋眼神閃爍了一下。 “這個——”他低聲道,“倒是未曾耳聞過。你問這個做什么?” 宜生收斂了懊惱,竭力將神情恢復(fù)正常,強(qiáng)笑道:“不、沒什么……只是有些好奇?!?/br> 沈問秋沒有再追問下去。 宜生松了一口氣。 待七月終于跳完一百個蛤/蟆跳,可憐兮兮地撒嬌要宜生抱的時候,宜生也顧不得教育七月,順從地抱起她,然后便跟沈問秋告辭,隨后匆匆離去。 宜生一行人走去,致遠(yuǎn)齋依舊燈火輝煌,但卻似乎忽然冷清了下來。 沈問秋背手立在院中,一動不動,目光似乎指向了冥冥夜空。 “爺?”靛青不解地問。 沈問秋深吸一口氣,目光越過夜空,似乎落在那個他看不到的地方。 “去查查今日三少夫人的蹤跡,見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巨細(xì)無遺,一一查明?!彼吐暦愿?。 靛青眼皮一抬,卻并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只同樣低聲應(yīng)道:“是。” *** 三天的時間,無論如何也算不得長,在宜生越來越焦急的心情中,時間只剩下最后一天,而宜生卻依然沒什么好辦法。 用過晚飯,紅綃綠袖帶了七月去洗漱,宜生枯坐書房,雙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