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不是剛回了京城,怎么又要往哪里去?”坐下后,顧三便問道。 “去南邊逛逛,許久沒去了?!鄙騿柷锏溃熬┏恰矝]什么意思?!彼皖^飲了一口茶。 顧三挑了挑眉,“天下最最堂皇富麗的地兒,在你嘴里竟成了沒意思,你可真是個怪人!” 沈問秋笑:“彼此彼此。你不也是,放著好好的杭州城不待,十天里倒有八天在船上風(fēng)吹日曬的?!?/br> “這怎么一樣?!鳖櫲龘]揮手,“吃的這碗飯,不辛苦怎么行?若是可以,你當(dāng)我不想像城里那些太太小姐們似的養(yǎng)尊處優(yōu)衣食不愁呀?!彼龂@了嘆氣,狀似憂傷的樣子。 沈問秋哂笑:“怎么不可以?你如今也是萬貫家財了,就算就此金盆洗手,相夫教子,在這杭州城里不也一樣養(yǎng)尊處優(yōu)衣食不愁?” 顧三頓時噗嗤一笑。 “相夫教子?你倒是說說,哪來的夫?哪來的子呀?我倒是有過三個夫君,不過——”她聳聳鼻子,不屑一顧的樣子,“都死了呀?!?/br> 說著這樣的話,她臉上沒有一絲悲傷的樣子,反而很是滿不在乎,“要不我顧三的名頭怎么那么響?我可不像你一樣家中排行第三?!?/br> 沈問秋沉默,又看了眼顧三娘身后的年輕男子,不禁輕嘆一口氣:“三娘,為什么不找個人好好嫁了呢……如今這般,終歸不是正途,也授人以柄,落人口舌?!?/br> 顧三娘子臉上的笑慢慢收了起來,她看著沈問秋,艷麗的嘴角帶了一絲嘲諷。 “沈三啊沈三,認(rèn)識那么久,看來你還是沒變,還是當(dāng)年那個迂腐的臭書生?!?/br> 沈問秋苦笑,并不反駁解釋。 “我要是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也就不是今日的顧三了。” “授人以柄如何?落人口舌又如何?反正他們奈何不了我,能讓他們痛心疾首地罵我恨我,我倒覺得很是榮幸呢?!?/br> 她高昂著頭,像平日站在船首掌舵時一般,風(fēng)來,雨來,她都不懼,明明是個女子,卻充滿了悍勇無畏和頑石一般的堅韌。 “沈三,你是不是忘了當(dāng)年挨的那頓揍了?”她揚(yáng)著眉,笑地很有些得意。 沈問秋并未在意她的態(tài)度,只是想起當(dāng)年,不禁搖頭一笑。 那時他剛剛出來闖蕩,雖賺了些錢,但于人情世故上依舊沒什么長進(jìn),還在用著在伯府學(xué)的那一套與人相交,加上臉嫩面白,渾身掩不住的書卷氣,顧三喚他書生倒是貼切。 而他挨地那頓打,如今想來倒是不冤。 那時,他也是乘船從京城南下余杭,泛泛地聽說船主人顧三娘子德行有虧,紅杏出墻氣死了三任丈夫,沒做任何了解,他便覺得有污耳目,憤憤地說了幾句泄憤的話。 誰知卻早被顧三娘子的人聽到,于是半夜里被人綁了一頓痛揍,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虧。 那時也沒想到,結(jié)果竟是不打不相識,兩人如今雖算不上多交心的知己,卻也是關(guān)系極好的伙伴和朋友。 “人人說我顧三荒yin無恥克夫克子,那些裝模作樣的正人君子就差指著我腦門兒罵,可那干我屁事!干不過老娘,就他娘地統(tǒng)統(tǒng)給我閉嘴。”顧三冷笑一聲,雖然身穿綾羅綢緞,卻陡然一身匪氣,一把刀似的,僅是刀鋒掠過,便生生刮地人臉疼。 這時候,再沒人一眼看到她想:這是個女人。 而只會想:這是個狠人。 這一點(diǎn)也不奇怪。 作為把控著運(yùn)河上近乎九成船工的人,不這樣狠,又怎么可能活到現(xiàn)在。 “好!”沈問秋撫掌叫好,端起手中茶,“三娘當(dāng)世奇女子,方才是我的不是,且以茶代酒,敬三娘一杯!” 一碗涼茶,一口飲罷。 *** 顧三沒待多時便走了,臨走時,她還不忘反將一軍:“你別老cao心我的事兒了,你可也老大不小的了,又不像我似的名聲壞透,怎么也不見你張羅著娶妻生子?難不成,嘿嘿……真應(yīng)了那些江湖傳言?” 說罷,像是生怕他找她麻煩似的,不待他回答便扭頭就走。 沈問秋也沒找她麻煩的意思,看著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背影,笑笑便過。 然而腦海里卻不?;厥幹櫲脑?。 顧三說他沒變,但他當(dāng)然變了,相比數(shù)年前的他,如今的他幾乎已經(jīng)脫胎換骨,看人看事與以往幾乎截然不同。 但是,變化再大,有些東西是埋在骨髓深處的,若非經(jīng)過敲骨吸髓的痛,又怎能輕易去除? 他能與顧三自在相交,而不再在意她身為女人的污點(diǎn),反而相當(dāng)欣賞她,歸根究底是因為兩人并不親近。有些東西,人們往往對親近的人更嚴(yán)苛,卻對外人寬容以待。 沈問秋便是如此。 可是……他這樣做真的對么? 他望著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漆黑的來路自然看不到什么,但他心里卻抑不住在想: 她如今在做什么呢?恐怕……還在生著他的氣吧。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不做那么混蛋傷人心的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 年過完了,恢復(fù)更新tat ps,這章一出,感覺三叔會被罵慘的樣子…… ☆、第94章 2.08 張之鶴闔上圣旨, 笑瞇瞇地對沈問知道:“烏桓使者五日后離京, 時間緊迫, 威遠(yuǎn)伯務(wù)必早做準(zhǔn)備, 不可誤了使者的行程。”沈問知雙手平舉恭敬地接過圣旨,聲音里有掩不住的喜意, “張公公放心!” 沈承宣譚氏皆是一臉喜色,唯有宜生面白如紙。 張之鶴很快離開了,看著一行人的背影, 宜生咬咬牙, 牽著七月的手就要走,一股大力從身后襲來, 肩膀卻忽然像是被鐵臂箍住似的,她不敢置信地回頭, 就看見沈問知一臉莫測地看著她。 “在七月出嫁前,你都待在伯府里好好反省,不必出府了?!?/br> 宜生瞪大了眼,正要掙扎,劇痛自腦后襲來,眼前一黑, 眼前紛繁的色彩變成黑白, 旋即連那黑白也消失, 意識陷入一片混沌。 *** 第二日的朝會上,烏桓使者大大咧咧地跟著百官一起朝見皇帝。 皇帝笑意盈盈,似乎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失禮而惱怒。 朝會的第一件事, 便是烏桓使者跪地向皇帝訴說烏桓部落的艱辛窮苦,使者巴拉巴拉說了一堆,說地眼淚鼻涕都要出來了,最后哭著懇請皇帝降下恩澤,搭救烏桓。 見使者哭的一臉磕磣的腌臜樣兒,方才還笑盈盈的皇帝臉上立刻露出了嫌棄,但是,使者的話卻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暫時也就忘了嫌棄烏桓使者有礙觀瞻了。 大手一揮,身邊司禮監(jiān)便拿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賞賜單子念了起來。 黃金白銀,牛羊布匹,瓷器茶葉……林林總總各項賞賜足足念了將近半刻鐘,封賞不可謂不豐厚。 然而烏桓使者卻并不滿意。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再次哭起了窮。 皇帝被他哭地心煩不已,恨不得直接喊人將他拉下去砍了,可想想他背后彪悍的烏桓,再煩也得耐著性子聽。但聽歸聽,他可不愿意再出血了,就現(xiàn)在這些賞賜,就割了他好大一塊rou了,戶部尚書都直說了,如今國庫沒錢,能擠出這么些錢物給烏桓已經(jīng)不錯了,若是再給多,他要建新宮殿的計劃可就要推遲了。 所以,任憑烏桓使者哭窮賣慘,皇帝始終不動如磐。 哭了一會兒,烏桓使者似乎終于明白自己再討不到什么好處了,只得悻悻地起來。 但起來后,他轉(zhuǎn)眼又提出一個要求。 “皇帝陛下,我烏桓如今尚缺王后,懇請陛下賜一公主予吾王。聽聞威遠(yuǎn)伯府舜華郡主容顏絕美,冠絕京城,臣斗膽乞求陛下,為吾王與舜華郡主賜婚!” 皇帝一聽,樂了。 賜婚的事兒他早就跟烏桓使者溝通過,那時這使者只說要公主,要長得美的,倒沒指定哪一個,他是聽了人的勸說,他腦袋一熱,拍巴掌就定了威遠(yuǎn)伯府的小姐,后來想想還覺著是不是有些草率了,他沒見過那女孩子,也不知道具體什么個情況,萬一不合烏桓使者的意,那不就白折騰了么。只是昨兒腦子一熱直接讓鶴郎去宣了旨,還特地讓那女孩子的父親今日上朝,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反正據(jù)說那女孩子的確漂亮地很,烏桓使者應(yīng)該不會挑刺兒。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不踏實。 如今倒好,烏桓使者自個兒提出來了。 能用個女孩子滿足烏桓,讓他少割點(diǎn)rou流點(diǎn)血,這買賣再劃算不過了。 因此,烏桓使者話音方落,皇帝便迫不及待地應(yīng)允了。 皇帝親口玉言,封威遠(yuǎn)伯府沈氏女,舜華郡主公主封號,賜予烏桓王。 皇帝和烏桓使者這一唱一和地,就把事兒定了下來,堂下百官卻大部分都還摸不清情況。 威遠(yuǎn)伯府沈氏女?舜華郡主?威遠(yuǎn)伯府什么時候出了個郡主?烏桓使者這才來了京城幾天,怎么就聽了這個舜華郡主的美名?而且……冊封的公主可沒半點(diǎn)皇室血脈,讓這樣的“公主”去和親,可靠么? 一些人還在迷茫著,一個人卻在司禮監(jiān)叫道“沈承宣出列”時,袍袖一抖,儀態(tài)無比瀟灑地越眾而出。 第一次上朝會的沈承宣白面玉冠,錦衣綬帶,滿臉的意氣風(fēng)發(fā)。他來到大殿正中跪下,雙眼瞄過御座的帝王,隨即垂下頭顱,跪謝恩典,言道定會教導(dǎo)女兒,使其不負(fù)君恩,以促邦交。 其聲如金玉相擊,字字清朗;其人如梅蘭相映,颯颯盈香。 端的是一副好皮囊,不愧是昔日探花郎。 殿下跪著的臉孔突然從烏桓使者那貌丑又磕磣的臉換成這樣一張皎皎玉面,皇帝不禁眼前一亮。 看著沈承宣俊朗的臉,他雙目璨璨,一連說了三個“好”,大大稱贊了沈承宣一番。 稱贊完,沈承宣正猶豫著是不是該起來了的時候,皇帝掃了眼他身上的官服,關(guān)切地道:“聽聞沈愛卿乃是探花之才,如今卻只在禮部任閑職?” 一聽這話,沈承宣不由有些窘迫。當(dāng)年的狀元榜眼如今皆已是四品大員,許多同科進(jìn)士也比他如今的官職高,相形之下,他可算是過得十分不如意了。 如今被皇帝這般當(dāng)著百官的面說出來,難免覺得無顏見人。 不過,顯然皇帝說這話并不是為了譏諷他,待聽到沈承宣低聲道是后,皇帝略微沉吟后便脫口道:“以愛卿之文采風(fēng)流,只任閑職實在是埋沒人才,我看……即日起,擢沈愛卿為禮部侍郎!” 堂下百官紛紛倒吸了一口氣。 禮部侍郎,這可是正四品的官職,沈承宣原來卻不過只七品小官,皇帝金口一開就是三級跳,原因……只因為他曾是探花?且如今禮部已有一名侍郎,現(xiàn)在又平白多了個沈承宣,原來的那位侍郎大人怎么辦? 不少人偷偷望向了原來的禮部侍郎。那位侍郎大人正苦這一張臉,想言不敢言的樣子。 皇帝卻顯然沒注意到這情況,他用欣賞又溫和的眼神打量著沈承宣,捋捋胡須,嘆道:“朕往日也曾聽聞愛卿人才風(fēng)流,只是一直無緣得見,今日一見,始覺傳言非虛?!币桓毕嘁姾尥淼臉幼?。 沈承宣被這話夸地臉頰漲紅,而一些了解皇帝脾性的官員卻已在心里紛紛扶額。 唉,皇帝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們這廂說地?zé)狒[,同在殿上的烏桓使者也沒覺得受到冷落,他高高興興地跪地稱謝,感謝皇帝賜了一位美麗的公主給烏桓。 于是,皆大歡喜。 ——除了大吃一驚的渠易崧和渠明夷。 渠明夷當(dāng)即就忍不住想要進(jìn)言,卻被皺著眉的渠易崧拉住了。 天子之命不可違。 有什么不妥也不能這時候說出來,不然不是打了皇帝的臉么?還是回去再商對策為好。 除了渠家父子,余下百官們少有關(guān)心威遠(yuǎn)伯府后院女眷情況的,因為威遠(yuǎn)伯府早已只剩名頭,沒了半點(diǎn)實權(quán),根本不值得人費(fèi)心了解。但因為之前鬧出了跟云霓郡主比美這一出,因此殿上其實還是有不少人知道“舜華公主”真實情況的,他們都對皇帝的決定有些驚訝。 但沒有人多說什么。哪怕他們覺得不合適,但那又怎樣呢?做出這個決定的是皇帝,而在送哪個女子去和親這種小事上,皇帝有充分的權(quán)利任性。 沒有人問過被送去和親的女孩子愿不愿意,也沒有人去問女孩子的母親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