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耳邊此起彼伏的是熟悉的鄉(xiāng)音,兩旁迎風招展的是看慣了的老字號店鋪,宜生瞇著眼,看著這久違的風景,心里默念著:京城,我回來了。 *** 馬車入城沒多久,宜生一行人便被接進了皇宮。 事實上他們從廣州這一路行來也是由紅巾軍相送,只是城門處不想引人注意,紅巾軍才隱去了身影,但也早已有人報到宮里,羅鈺一聽到消息,便派了手下一個得力的將軍將宜生三人接到皇宮。 宜生牽著七月一起走在皇宮的道路上,阿幸跟在她們身后,佩劍卻未解下,引得路過的人紛紛側(cè)目,但看到前方引路的是新帝身邊一位心腹將軍,便也沒有人上來詢問。 宜生看著周遭,將記憶中的皇宮與此時對照,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不同。 宜生是進過宮的,而她記憶中的皇宮,似乎總是人很多,卻又每個人都匆匆忙忙的樣子,而宮中的景物無一處不美,就連那侍衛(wèi)都一身鮮亮,立在那里仿佛一個精致的擺件兒。 然而此時的皇宮絕少見宮女太監(jiān),來往的幾乎都是士兵,守門的侍衛(wèi)穿著并不鮮亮的鎧甲,身高胖瘦也不像宜生記憶中仿佛用尺子量過一樣標準,但他們身上有一股氣質(zhì),那股血里浸染出的氣質(zhì),這讓他們?nèi)缤粭U筆直的槍,而不是精致的擺件兒。 宜生有些感嘆。 直至如今,她都還有些如在夢中的恍惚感。原本的皇室,居然真的被推翻了。如今這天下,是羅鈺的了。 那么,這天下會真的如她所愿的改變么?還是只是龍椅上換個人坐而已? 在沒有成功之前,她并沒有想太多這個問題,因為不成功的話,想再多也沒有意義,但如今,卻已經(jīng)由不得她不想了。 她的心忽然沉沉的,牽著七月,一步步跟著那位引路的將軍往前走,去見羅鈺。 羅鈺如今已經(jīng)登基,卻沒住在原本梁朝皇帝的寢宮,而是就在勤政殿側(cè)殿的房間休息,因為他幾乎每日都處理政事到深夜。 還未到勤政殿大門,宜生就看到了羅鈺。 他沒有待在巍峨嚴肅的大殿中接見她,而是跑到了大殿門口,親自迎接她。 他穿著明黃的龍袍,身形肅肅如崖上青松,偉岸挺直,只是這樣挺秀的男人,臉上卻有數(shù)道可怖的刀疤。但一看到她,他那滿是刀疤的臉立時笑了起來,仿佛每一道刀疤都散發(fā)著歡悅的信號。 宜生拉著七月,上前行禮:“民女渠——” 只是剛一開口,腰還沒彎下去,就被羅鈺攔住,他不高興地道:“你這是做什么?” 宜生也不再執(zhí)意行禮,抬起身,看到他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搖頭笑笑:“陛下,我們先進去吧?!?/br> 羅鈺覺著“陛下”這個稱呼也很刺耳。 但四周無數(shù)人看著,直呼姓名似乎更加不好,于是只得引著幾人進殿。 一進殿,便將其他人都打發(fā)出去,殿中就只剩下他和宜生、七月、阿幸,連那位引路的將軍都被他打發(fā)出去守門。 都是熟人,沒有外人在場,熟稔地彼此問了問近況后,羅鈺便遞給宜生一個東西。 是一張紙,確切地說,是一封文書。 宜生打開,愣住了。 這是她和沈承宣的和離書。 她看向羅鈺。 羅鈺臉上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那個人……我留著他,就是為了這個,畢竟你如今名義上還是他的妻子?!?/br> 說罷,他忽然又有些忐忑,看著宜生,又瞄了眼七月:“你對那人……還有感情么?七月……畢竟是他的女兒?!彼麤]說“那人”是誰,但他們都知道。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喊起,七月看了看羅鈺,見羅鈺沒再叫她,也就不管了,拉著阿幸在大殿里尋寶一樣四處溜達。 宜生笑了,搖搖頭:“你不必顧忌我,在我心里,我早已跟他沒干系了,如今有了這和離書,更是斷地干干凈凈。他若是有罪,或是阻礙你了,不管……殺也好,留也好,都不必顧忌我,也不必顧忌七月?!?/br> 她說地坦坦蕩蕩,沒有一絲勉強和不舍,顯然是全然不在乎那個人了。 羅鈺眼睛里便漾出笑來,不說話都能讓人感受到他的歡喜。 他的胸口忽然劇烈跳動起來,早早藏在心底想要說出的話,終于沖破喉嚨,脫口而出。 “宜、宜生,”雖然早在心里演練了無數(shù)遍,但真到叫她的名字時,他卻結(jié)巴了下。 宜生抬頭看他。 他握緊了拳,聲音有些顫抖,卻沒有再結(jié)巴。 “你,愿意做我的皇后么?” *** 進宮時是中午,出宮時已經(jīng)是日暮,宜生坐在馬車里,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突突亂跳。 “你,愿意做我的皇后么?”羅鈺說這話時的神情清晰地浮現(xiàn)在她腦海里。 “唯一的皇后?!毕袷桥滤`會,羅鈺又趕忙補充。 “就像你以前跟我說過的,以后的國家,就算是國家元首,也是一夫一妻,沒有什么皇后妃子?!彼Z氣有些興奮,“宜生,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么?唯一的妻子?!?/br> 這些話在宜生腦子里跳來跳去,像一粒調(diào)皮的豆子,想捉卻怎么都捉不住,只能任它搗亂。 思緒又被這粒豆子扯回去。 當時她是怎么反應的呢? 她似乎呆愣了很久。 沒有打斷羅鈺,任由他興沖沖地說著那些話,而她仿佛在夢里。 宜生是隱約有些察覺到,羅鈺對她有好感,甚至可能有些男女之間的喜歡的。但是,她卻從未想過,當他登上那個萬人至尊的位子后,那些喜歡竟然還沒散去,甚至還對她說出那樣的話。 宜生知道羅鈺或許喜歡她,但她從未說破,因為很多喜歡都不會開花結(jié)果,尤其以前她和羅鈺所處的是那樣的環(huán)境,而當羅鈺成為萬人之上后,她更不準備再提起過往那些若有若無的情愫,畢竟如今與以往已經(jīng)有太大差距。 如今的羅鈺是皇帝,哪怕他毀了容,哪怕他性格兇惡,世人卻依舊只會看到他皇帝的身份。 而皇帝,又怎么能立一個和離過、有孩子,甚至還比皇帝大了七歲的女人為后?更甚至,他還打算為她讓后宮虛置,連妃子美人都不納? 若他真將自己的決定公之于眾,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一片非議。 宜生甚至已經(jīng)想到,那些守舊老頑固們會涕淚橫流地,會一副為國為民為社稷的模樣,勸導羅鈺廣開后宮,開枝散葉。 而她也將被當做妒婦、不賢的典范,被世人指點唾罵。 呸。 宜生搖了搖頭,想這些做什么。 她如今還怕被說妒婦、不賢么? 問題并不出在這里,而是…… “宜生,七月?!?/br> 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呼喊,是清朗的男音,不高不低,不亢奮不低落,如同家人最尋常的問候。 伴隨著這聲喊的,還有馬車停住的聲音。 “夫人,咱們到家了?!卑⑿遗ゎ^掀開簾子朝她道,臉上也帶了笑容,“三爺在等咱們呢?!?/br> 宜生隔著簾子望過去,就看到馬車前立著的那人。 沈問秋。 作者有話要說: 六千多字雙更合一,這其實是昨天的正常更新啊捂臉 攢了幾天的霸王票和營養(yǎng)液一并感謝,真的感謝姑娘們,親親(づ ̄3 ̄)づ╭?~ ☆、第131章 8.13 回到京城, 明明有娘家有婆家, 宜生卻哪個也不能回去。于是只能另外尋住處, 卻是沈問秋幫找的,一個兩進的宅子,跟她們在廣州時住的差不多, 布置擺設也很合宜生的喜好。 宜生和七月還未到京城, 宅子就都打掃擺設好, 直接就可以入住。 宅子不算大,但卻只住了她和七月還有紅綃三個人——阿幸雖然幾乎快跟七月形影不離了,但也不可能跟她們住一起,所以宅子還是顯得很空,只有沈問秋臨時找的幾個粗使下人在打掃院子。 “明日讓牙婆領(lǐng)些人過來吧,想要什么人你自己挑?!鄙騿柷锏?。 宜生搖搖頭, 拒絕了他的提議, “不用了, 這院子小,用不了那么多人的, 雇幾個漿洗和打掃院子的婆子就是了,其他事我和七月自己就可以做?!?/br> 在外面的這幾年,她最大的變化或許就是習慣了身邊沒有丫鬟婆子圍繞的日子, 只有七月和紅綃, 一個家,一家人,雖然很多事都要自己動手, 但家的感覺卻更濃烈了。 沈問秋便不再說什么,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然后便笑眼彎彎地告辭:“那我便先走了,有事讓阿幸尋我,我就住在隔壁?!?/br> 宜生點頭,送了他出門,親眼看到他進了隔壁宅子的門。 果然是隔壁,就只隔了一堵墻而已。 宜生扶著額頭回去。 七月拉著阿幸在新家探險,紅綃去找雇傭的粗使仆婦,宜生找到新家的書房,將從廣州帶來的書稿拿出來,準備繼續(xù)寫書。 《女四書注》即將完稿,正在做最后的校對,這個月也要給書坊新的話本刊印,她要做的事很多很多。 然而,拿起筆,卻遲遲落不下一字。 “陛下,我恐怕不能接受。”大殿之上,她對羅鈺躬身說道。 羅鈺失望的神色還歷歷在目。 但是他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地追問,也沒有再許諾種種好處種種誓言試圖打動她,他只是用一種失望、受傷的眼神看著她,然而只是這眼神,就足以讓宜生懂得他所有的感情。 宜生是懂的。 于羅鈺來說,她或許就像一道光,一道劃破他黑暗生命的光,在他生命的最低谷,在他任人凌/辱時,被所有人當做取樂的玩物時,她是唯一開口為他說話的人,她使他的雙腿免于被廢,她還給了他生的希望,讓他逃離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地獄。 而后來,他又拯救了她,她依賴他,但也幫助他,她告訴他許多令人驚詫又驚艷的東西,在他的心里,她是無所不能的奇女子,是有別于世上所有其他所有人的存在。 而據(jù)宜生了解,羅鈺在感情上的經(jīng)歷其實是相當貧乏的。 雖然很可能是官宦之后,但在瓊州時,他也只是個普通的漁家少年,雖然或許還讀書,但也像其他漁家一樣,每日出海撒網(wǎng),捕魚還家,身上有著普通漁家人的淳樸。若是沒有遭逢不幸,也許他接下來就會娶個同樣淳樸的漁家少女,清貧但簡單地過一生。 但是,他十五歲時,父母家人被當時的廣州知府孫義慶所害,只因為他父親好不容易保留的幾副名家字畫,被孫義慶看上了。 之后,逃過一劫的羅鈺成了海匪,專劫官船的海匪。 他加入的那支海匪多是受官府迫害,因此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給官府,更準確地說是孫義慶制造麻煩,最終目標還是報仇雪恨。 可這樣的日子過了不到三年,忍無可忍的孫義慶請求朝廷支援,朝廷派來了陳玄朗。而面對陳玄朗的大軍,羅鈺所在的海匪團體幾乎完全傾覆,只有少數(shù)人逃出生天,其中就包括羅鈺。 然而,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羅鈺沒有就此躲藏起來,那時才十八歲的他,糾結(jié)了幸存的其他海匪,上岸后深夜突襲知府衙門,終于殺了孫義慶報仇雪恨。 然而他也落入了陳玄朗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