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瑤娘順著抄手游廊,一路進了小樓。小郡主已經(jīng)睡下了,錢奶娘和穆嬤嬤等人還守在一旁。 紫檀木雕福壽祿的悠車擱在拔步床前,上面掛著一層軟煙羅的帳子。整間臥房還是一貫王府的風格,奢華而又不失低調(diào)的尊貴。 小郡主似乎睡得并不踏實,瑤娘給穆嬤嬤行了禮后,就聽見她在悠車里動靜。是那種用鼻腔發(fā)生的聲音,吭吭唧唧的,聲音很小,但人卻是沒有醒的。 瑤娘知道這是沒睡沉的表現(xiàn),大抵還是哪兒有些不舒服。 她走過去一看,見悠車里的小郡主又被人裹上了一層襁褓,不禁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小郡主這么被包著睡,肯定會不舒坦的?!?/br> 襁褓是錢奶娘裹上的,整個大乾朝所有奶娃娃都是這么過來的,從小裹著蠟燭包,這樣養(yǎng)出來的孩子胳膊腿兒才直,怎么到了這里這姓蘇的奶娘就是喜歡挑三揀四。 錢奶娘不光覺得瑤娘是在挑三揀四,還覺得她是在針對自己,她并沒有忘記之前自己和王奶娘是怎么擠兌對方的。 可這本就是一個不可解的死結(jié),小郡主就一個人,身邊奶娘卻有四個。等小郡主漸漸長大,她身邊的奶娘會越來越少,最終只會留下一個人,作為奶嬤嬤的存在。所以與其讓對方站穩(wěn)腳跟再對付,還不如早些下手,將對方擠兌得立不住腳。 “哪家的奶娃娃不是這么長大的,怎么到了蘇奶娘口里卻好像是我們故意苛責小郡主?”錢奶娘如實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分外覺得委屈,望向穆嬤嬤:“嬤嬤,奴婢也不是第一天侍候小郡主了,以前小郡主都是好好的,連王妃和側(cè)妃都夸奴婢和王jiejie將小郡主奶得好,吃得又胖又壯實。夜哭癥幾乎每個奶娃娃都會有這么一陣子,蘇奶娘確實本事了得,方才也緩解了小郡主的啼哭。可這種事誰也說不清楚,不能從這一點就否決了我和王jiejie所有的辛勞?!?/br> 這些話看似說了挺多,其實就只有兩個意思。一是想說瑤娘就是瞎貓逮住了一只死耗子,才會錯打錯著。另外也是向穆嬤嬤訴委屈,順便達到以退為進將瑤娘一軍的意思。 若是換成上輩子的瑤娘,大抵這會兒已經(jīng)慌得不知道該怎么好了,只想解釋自己沒有這種心思。可比人活多了一輩子,別的瑤娘不會,鎮(zhèn)定還是有幾分。 最重要的是瑤娘相信穆嬤嬤會自有判斷。 退一萬步來講,小郡主這樣大抵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為什么就不能試試其他的辦法? 瑤娘也將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比起委屈得有些假的錢奶娘,顯然瑤娘溫和的態(tài)度更讓穆嬤嬤欣賞。不過這也并不能讓穆嬤嬤抹除錢奶娘二人之前的辛苦,畢竟先入為主是怎么也躲避不了的觀念。 “就照著蘇奶娘說的試試,試試也不妨礙什么。你和王奶娘對小郡主的這份心,我和殿下都放在眼里,不會讓你們的辛苦白費。這樣吧,你最近和王奶娘也辛苦了,晚上睡不了,白天還得守著,今晚你回去好生歇一歇,明天再來上值。” 穆嬤嬤一番安撫之后,就讓玉翠將依舊有些委屈的錢奶娘送走了。她看了瑤娘一眼,即使不說話,瑤娘也懂她的意思。 瑤娘點點頭,伸手到悠車里將小郡主身上的襁褓解開。 她動作十分輕柔,將襁褓解開后,又順道輕輕地給小郡主按摩了手和腳??赡芩址ㄝp柔,也可能確實不喜歡那襁褓,小郡主并沒有醒,而是動了兩下就沉沉睡去。這一次她睡得很香甜,再未發(fā)出之前那種睡得不踏實的聲音。 小郡主也累了,畢竟對于一個小奶娃來說,啼哭也是一件極為耗費體力的事情。 見此,穆嬤嬤終于輕吁了一口氣,去了旁邊椅子上坐下。 她上了年紀,又一直緊繃著神經(jīng),如今總算是能歇口氣兒。她半闔著目坐在那里,屋里很安靜,落針可聞?,幠锴那某蛄怂谎?,也沒說話,而是在腳踏上坐下來,靜靜地看著悠車里的小郡主。玉翠去給穆嬤嬤泡了杯茶來,她端起輕啜了兩口放下,正打算站起說什么,這時玉燕從門外走進來,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穆嬤嬤看了玉翠一眼,便帶著玉燕離開了。 屋里只剩下瑤娘和玉翠兩個人。 玉翠小聲道:“今日我和蘇奶娘一同守夜,你可以先睡,若是小郡主醒了餓了,我再叫你就是。” 她指了指南窗下貴妃榻,榻上放著一套鋪蓋,顯然是已經(jīng)有人提前準備好了。房里倒是有床,可這床卻不是給下人睡的。 瑤娘道:“玉翠姑娘白日里也辛苦了,還是你先睡,我不困。” 見玉翠不動,她柔笑了一下:“自打來到這里,每日都是閑吃飯不干活,心里總覺得十分不安,如今好不容易能派上用場,也是該盡一份力的時候。而且你看我這濕發(fā),還沒干呢,這會兒也睡不了。再說了,也不知小郡主前半夜會不會醒,還是玉翠姑娘先歇著吧?!?/br> 玉翠倒也沒再說什么了,去將被褥鋪好,便在上面躺下了。 還別說,這陣子她真累得不輕。 殘月如鉤,夜雨瀟瀟。 夜幕下的晉王府宛如是一只正在沉睡中的神獸,寧靜卻充滿了威嚴。 晉王府的規(guī)矩十分嚴格,掌燈之后,若是無事,嚴禁閑雜人在府中游蕩。 朝暉堂位于晉王府的中軸位置,取正、中之意。以它為界限,將整個晉王府劃分為二。前面是王府的前院,分中、東、西三路,中路乃是晉王處理封地政務(wù)樞紐之地,迎賓宴客也在此。東西兩路則分別是王府的門客、幕僚、家將、護衛(wèi),以及長史司、車馬處、回事處等等所在之地。 朝暉堂恰恰承接著前院和后宅,乃是晉王所居之地。 說是堂,實則占地十分寬廣。有別于王府后宅秀麗、雅致的風格,這里儼然一副恢弘堂皇的皇家氣派。守衛(wèi)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日夜都有王府護衛(wèi)不停地巡邏。 穆嬤嬤一行人來到此,早已有人在門外迎接。 從側(cè)門進入,一路到了后寢的位置,方到門前,就有幾個太監(jiān)迎了上來,扶著她往里頭去了。 晉王回到朝暉堂就先沐了浴,這會兒剛從浴間里出來。 他只著了一身玄色長袍,光著腳從里面走出來。錚亮的金磚地面上鋪著一層深紫色的軟毯,晉王衣襟半敞,露出光滑而結(jié)實的胸膛,如墨似的長發(fā)濕漉漉地披散在肩上與胸前,還往下滴著水珠。 濃郁的黑襯著耀目的白,更加顯得晉王皮膚宛如上等羊脂白玉也似,又不失男子應(yīng)有的精壯感,讓人無法忽視那結(jié)實肌理中蘊含的巨大力量。 他來到貴妃榻前隨意坐下,便有一個小太監(jiān)步上來跪在他腳邊幫他擦足。 “嬤嬤,坐。”晉王道。 隨著他的說話聲,有太監(jiān)搬了一張椅子過來,穆嬤嬤也并未拒絕,在上面坐下。 福成拿來一塊棉帕子上前幫晉王擦頭發(fā),擦了兩下,晉王便煩了,擺了擺手讓他退開。 穆嬤嬤看著自家小主子,雖是已長大成人了,卻還是不改以往的秉性,小時候的晉王也是最不喜讓人擦發(fā)。他嫌麻煩,也是不喜歡有人在他頭上動來動去。 “若是著涼,可就不好了。”穆嬤嬤笑容和藹道。 晉王雖還是冷著一張臉,但明眼可見表情臉部線條軟了不少,“讓嬤嬤費心了?!?/br> 這話有一語雙關(guān)之意,即是表達自己的關(guān)切,也是謝穆嬤嬤撐著年老體邁之軀,還去幫晉王照看小郡主的事情。 穆嬤嬤年紀已經(jīng)不小了,六十多的人。當年晉王出京,就將她帶了出來,本是想讓她在自己身邊頤養(yǎng)天年,哪知事不從人愿,這后院里的事晉王分身無暇,只能將穆嬤嬤這尊大佛再請出山。 穆嬤嬤浸yin宮廷多年,不過是個王府后院,對她來說,背地里的那些妖魔鬼怪都逃不出她的眼睛。晉王也不需她做什么,只要看好小郡主就行,至于其他人愛怎么斗怎么斗,無關(guān)緊要。 外面有謠傳說晉王因殺孽太重,才會致使年逾二十六膝下無子。又有謠傳說晉王那方面有問題,才會生不出兒子。 晉王雖表面上不加以理會,實則多少還是有些在乎的。殺孽也就罷,他即屏藩要塞,就該盡忠職守??赡欠矫嬗袉栴},大抵沒幾個男人會不在意這個。 尤其—— 穆嬤嬤拍了拍腿,笑著道:“費心什么,嬤嬤雖是一把老骨頭,可這一把老骨頭還是能頂些作用的?!?/br> “嬤嬤的腿疾可是還有再犯?本王這趟巡視封地,尋到一鄉(xiāng)野郎中,對風濕之癥多有涉及,本王此次將他帶回來,明日便讓他去給嬤嬤看看。” 穆嬤嬤道了一聲‘讓殿下費心了’,頓了一下,才又道:“嬤嬤這把老骨頭,能不能治好不重要,反正這病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倒是殿下子嗣之事當是緊要關(guān)鍵,畢竟光有一個小郡主還是不夠,殿下還缺一個小公子?!?/br> 一提這事,晉王面容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換做旁人,自然發(fā)現(xiàn)不了這點兒端倪,可對于從小將晉王看大的穆嬤嬤,卻是怎么也漏不掉的。 她顯然有些誤解了,嘆了口氣,道:“既然那人還能討得殿下幾分歡心,殿下又何必在乎是不是個好的。殿下這性子也得改改,女人之于您來說,不過是個繁衍子嗣的工具。好不好無關(guān)緊要,不需計較太多?!?/br> 第16章 (捉蟲) 晉王沒有說話。 穆嬤嬤自然也不會再繼續(xù)多說,她畢竟是個奴婢,雖仗著以往的情分能多說兩句,可說得太多就是在消磨往日的情分。 且她心中也清楚,自家小主子是個心中有計量之人,不是有計量也不會失了親娘的庇護,還能從那深宮之中層層廝殺出來,直至成為鎮(zhèn)守一地的藩王。 之后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大多都是在說晉王這陣子沒在府里,后院之中發(fā)生的一些事。正確的應(yīng)該是在說小郡主、胡側(cè)妃乃至王妃的事,畢竟當初晉王之所以會把小郡主從留春館隔出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胡側(cè)妃拿女兒做筏子,屢屢借著小郡主向晉王邀寵,并與思懿院的王妃相斗。 見時候不早了,晉王親自將穆嬤嬤送出門。借著nongnong的夜色,穆嬤嬤悄無聲息地回到小跨院,一如以往。 晉王回到內(nèi)殿,他慣是不喜身邊人太多,所以也就福成跟了進來。 福成三十多歲的樣子,面白無須,著一身墨綠色團領(lǐng)長袍。他在晉王身邊服侍多年,算得上晉王頭號心腹之一。因著是打小就侍候晉王長大,自然又與旁人多了幾分不同的情義,也因此他在晉王跟前也比較敢說話。 看得出穆嬤嬤的話讓殿下聽進了心里,福成躊躇一下道:“殿下,老奴覺得嬤嬤說得有道理,這府里是該有一位小主子了。” 但也僅此一句而已,能在主子們身邊服侍多年的人,都明白一個道理,適可而止,過猶則不及。主子畢竟是主子,奴才畢竟是奴才。尤其此事又干涉到晉王最不能容忍別人碰觸的禁忌,也因此福成說得格外小心翼翼。 晉王沒有說話,只是眉心緊蹙的弧度又深了些。 他突然想起方才那個奶娘,那片濡濕之下隱隱透出的白皙與高聳。 一陣熟悉的燥熱感自體內(nèi)攀升而起,不過晉王早就習慣了,只是蹙了蹙眉,就忽視了它。 晉王的回歸讓王府后院里的人都動了起來。 其實晉王算得上是清心寡欲之人了,他后院的女人并不多,這么多年也就是晉王妃、胡側(cè)妃,以及當年出京時弘景帝賞下的兩位夫人,和一位姓馮的侍妾。 早先還沒有胡側(cè)妃的時候,晉王的后院一直很平靜。邊關(guān)多有戰(zhàn)事,而晉王作為屏藩一地的藩王,自然有抵抗外族侵略之重責,所以他常年領(lǐng)兵在外,一年到頭難得回來一趟。 正主兒都不在了,還有什么好斗的呢,大家自然關(guān)上門各過各的日子??勺源驎x王帶回了胡側(cè)妃,胡側(cè)妃又誕下小郡主后,就宛如打開了某一處的機巧,讓猶如一潭死水的后院中多了許多暗流。 晉王回府,按規(guī)矩是要見見晉王妃的。 這無關(guān)于喜與不喜,不過是處在他們這個位置彼此該給的一份臉面。所以一大早,晉王便到了思懿院。 晉王的到來讓整個思懿院都忙碌起來,下人們臉上帶著明眼可見的喜氣。及至胡側(cè)妃、陶夫人及李夫人前來請安,能明顯感覺出這里不同尋常的氣氛。 陶夫人和李夫人面露欽羨之意,倒是胡側(cè)妃不屑地一嗤。 等經(jīng)過通報進了堂中,抬眼就能看見端坐在首位的晉王,還有站在其身邊邀寵獻媚的馮侍妾。 晉王穿一身湛藍色錦袍,衣襟與袖口處俱用銀線繡了繁復的花紋。一頭烏發(fā)盡數(shù)攏束在頭頂,用一只三指寬的嵌藍寶赤金冠扣著,更顯得其面如冠玉,俊美無儔,宛若神邸。 而他身邊站著的馮侍妾,穿一身海棠紅暗花刻絲對襟夏褂,下系十二幅石榴裙,梳著隨云髻,插著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真是人比花嬌,美不勝收。 關(guān)鍵對方衣裳做得極為合身,窄袖掐腰,那胸前顫巍巍的,感覺恨不得要掉下來。 賤人! 胡側(cè)妃捏緊袖下的粉拳。 這馮侍妾是去年晉王妃在胡側(cè)妃大著肚子時提起來的一個人,道是晉王身邊人太少,后院太過清冷,她作為王妃有失職之嫌。實則是晉王妃知道李夫人和陶夫人就是個擺設(shè),為了打壓胡側(cè)妃的勢頭,刻意立起來的一桿槍。 馮侍妾不愧晉王妃賦予她的職責,邀起寵來連胡側(cè)妃都甘拜下風,替她臉紅。但凡晉王在府里,花樣百出,且宛如斗雞也似盯著胡側(cè)妃不丟,屢屢和她作對。 胡側(cè)妃對晉王妃的恨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源自這馮侍妾,可惜馮侍妾仗著晉王妃的勢,暫時胡側(cè)妃是拿她沒辦法的。 瞧瞧現(xiàn)在不就是,胡側(cè)妃三人還得經(jīng)過通報才能入內(nèi),而馮侍妾早早就在晉王身邊侍候了。 近水樓臺先得月,誰知道這sao蹄子會不會趁著人都不在,使出什么狐媚子的手段勾引了殿下。 胡側(cè)妃覺得晉王妃就是王妃的身份,老鴇子的命,再沒見過哪個王妃往自己男人身邊塞人像她這么肆無忌憚的。一大早上就特意空出地方,讓馮侍妾這小賤人勾勾搭搭,也不怕被惡心了。 陶夫人與李夫人目露哀怨之色,盈盈下拜。 晉王微微抬手,眼神清冷,給人感覺似乎沒有焦距。 胡側(cè)妃拜后,便偎到了晉王身邊,正打算說什么,這時晉王妃從里面出來了。 晉王妃的出現(xiàn)讓堂中的氣氛頓時一變,本來偷偷向晉王睇著眼神的陶夫人和李夫人,頓時收斂起來。甚至胡側(cè)妃本是打算惡人先告狀的,都消停了。 給人感覺就像是老鼠見了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