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喬秀麗道了謝,拿著鐲子退去一旁。旁邊一個小丫頭端來一張繡墩,她就陪坐在下頭聽喬氏和瑤娘說話。 “你真是太客氣?!?/br> “不能失了禮數(shù)?!爆幠镄Σ[瞇的。 其實一開始她也不能理解這種見了人就從手腕上褪鐲子,是個什么意思。后來才明白這是代表親近、重視之意。 一般富貴人家的夫人對待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方式,其中又分了幾個層次。讓丫頭們代賞的是一種,親自開口賞是一種,這種把自己戴過的首飾賞人,乃是最高一種。有時候不光是對方討自己喜歡,也是有必然要給對方這個面子的意思。 就例如此時,她和喬氏聊得來,雙方的身份對等,而喬氏娘家的堂妹來了,用賞就有些太過刻意,這種親近卻恰恰正到好處。 類似這種用來送人的鐲子瑤娘手上戴了好幾個,都是提前備下的,這也是她和那些夫人王妃們學(xué)來的。出門必備,不光有這,還有一些小孩子們戴的小金鎖金項圈啥的。 喬秀麗并不是個話多之人,也識進(jìn)退,從不隨意插話。偶爾說上一句,卻是頗為討喜,讓人既不覺得太過,也不覺得討人嫌。 大多的時候,她都是捧著一盞茶靜靜地喝著,笑容恬靜。 小寶和月月坐在炕上玩九連環(huán),他教月月解,月月埋頭苦思,他的目光則有意無意就滑到了喬秀麗的臉上。 喬秀麗就是上輩子孫氓的填房小喬氏,后來的鎮(zhèn)國公夫人。 人人都說小喬氏命好,沾了喬氏的光,喬氏沒坐上鎮(zhèn)國公夫人,還是世子夫人的時候就沒了??尚淌虾髞砭由?,比jiejie福氣還大。 若不是喬氏的遺言,以她的出身怎么也坐不上鎮(zhèn)國公夫人的位置。可人家不光坐了,還養(yǎng)了喬氏的一對兒女,在府里說一不二,當(dāng)家夫人的氣派一點都不比旁人少。 雖然外面對于小喬氏的碎言碎語很多,但一般人聽見都會覺得是譏酸之言,因為小喬氏的名聲很好。 首先小喬氏孝順,鎮(zhèn)國公夫人臨終前,在其床榻之前衣不解帶地侍候了整整一年,將對方送走。其次小喬氏待jiejie的兩個兒女也好,為了怕人猜忌對jiejie的孩子不好,她人近三十方才懷了一胎,這一胎還是鎮(zhèn)國公強(qiáng)命她懷上的。 之前小喬氏也懷過一胎,卻是誰也沒說,偷偷就給流掉了。 小寶那時見到的小喬氏,一身富貴,進(jìn)退有度,在各家各府都是座上賓。那時候的人們怎么會想到此時的小喬氏,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只能坐在小墩子上,連個正經(jīng)的座兒都沒有,話都不敢隨意去插。 不對,人家不是孤女,是有個本事的哥哥。哥哥乃是堂堂的進(jìn)士,官拜正四品京兆府尹。 小寶看著喬秀麗的眼神有些冷,對方似乎察覺到了,抬頭一看見是個小男娃,還是晉王府的小公子,當(dāng)即奉上一個嫻靜的笑。 小寶扭頭去看月月,月月依舊埋頭解著對她這個年紀(jì)來說極為難的九連環(huán)。月月一直很認(rèn)真,打小就是,其實方開始小寶是不知道鎮(zhèn)國公的家事的,還是娶了孫月兒以后才知道。 卻僅僅只是皮毛,因為月月的親娘去的太早,她從小就是小喬氏養(yǎng)大的。后來可能也漸漸察覺到一些機(jī)鋒,但因為對方手段太好,即使明知道吃了虧也沒辦法講出來。 其實小寶應(yīng)該感激小喬氏的,若不是她,月月也不會嫁給他這個纏綿病榻,活一天少一天的病秧子太子??伤麉s一點不感激她,認(rèn)真說來小寶上輩子最恨的人當(dāng)屬這小喬氏。 尤其是在知道自己注定早亡,而她注定要守一輩子活寡的時候。 “你真笨,來我教你?!?/br> 小寶拿過月月手中的九連環(huán),三下兩下把它解開了。又重新把之套了回去,然后一步一步解給小月月看。 月月看得很認(rèn)真。 見著兩個小娃兒湊在一處的模樣,喬氏忍不住笑道:“小寶還真像哥哥,這聲哥哥沒白叫?!?/br> 瑤娘眉眼都是笑:“他是個小人精,最會哄人了。平時把琰哥兒珠珠哄得都一口一個小寶弟弟,如今好不容易哄了個月月meimei,可不是渾身解數(shù)都拿了出來?!?/br> 所以說還是當(dāng)娘的了解兒子啊。 喬秀麗坐了一會兒,就告辭了。 如夢將她送出去,她到了院門處就拒絕了如夢的再送。 其實如夢頂多也就是將她送到院門,不過她拒了一下,多多少少給人感覺很知書達(dá)理體貼入微的錯覺。 可惜了六姑娘,就是身份太低了,不然怎么也能在京中找個不錯的人家,如今都十八歲的大姑娘了,至今還未能說親事。 如夢莫名有這樣一種感觸,想完后她有些失笑,她想這些做什么,便轉(zhuǎn)身回了院里。 喬秀麗回身看了一下蘭若館,遠(yuǎn)遠(yuǎn)望去藏在那蔥郁古木、繁花錦簇之間的建筑,是那么精致華美,高高在上。 她忍不住攥了下袖中的手,卻是捏到一個硬物,腦海里不禁浮現(xiàn)方才那晉王側(cè)妃居高臨下取下腕上鐲子,賞給她的模樣。 她低著頭緊抿了一下嘴,也未再多看,悄悄離開了。 第147章 如畫端了碗藥走進(jìn)來, “夫人, 該服藥了?!?/br> 但凡提到藥就沒有幾個好聞的, 瑤娘前陣子坐月子調(diào)養(yǎng)那會兒, 每天三碗早中晚, 都快把她給喝吐了,聞到藥味就頭疼, 最后幾天的藥都是被晉王哄著喝,才能喝完。所以她對藥味特別敏感,聞到就忍不住皺眉頭 喬氏似乎看出瑤娘不喜這藥味了,赧然一笑, 讓如畫先端走,等會放涼了再拿來給她喝。 如畫欲言又止。 瑤娘也知道藥都是有藥性這一說的, 忙道:“藥還是趁熱喝比較好, 我也是前陣子喝藥喝怕了,聞著藥味兒覺得不好聞罷了。對了, 你這是怎么了,可是哪兒不舒坦?” 喬氏小口地把藥喝完, 忙接過如畫手里裝著白水的茶盞喝了兩口,才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道:“我如今吃這藥也是吃怕了,倒不是哪兒不舒坦,就是我有咳嗽的舊疾,一到了冬日就會犯。后來長了教訓(xùn),就每年快入隆冬之前, 提前喝藥防范一二,這樣一來也不容易發(fā)作?!?/br> “可是嚴(yán)重,有沒有尋了大夫瞧過?”瑤娘想起了劉良醫(yī),在她眼里,劉良醫(yī)的醫(yī)術(shù)頂頂高明,許多頑癥怪癥,他都能醫(yī)治。 “尋過了,也尋了不少,可總是治不了斷根兒。一旦天寒招了風(fēng),就會咳許久,說嚴(yán)重也不嚴(yán)重,說不嚴(yán)重,還是有些煩人?!眴淌系馈Uf著,咳了兩聲,她有些無奈地對瑤娘笑道:“你瞧瞧,所以天一冷下來,我就不出門了?!?/br> 說起天冷,瑤娘就笑了,“這京城的天倒是不比晉州冷,如果此時在晉州,這會兒大抵已經(jīng)是大雪紛飛了?!?/br> “晉州?我倒是還未去過,你跟我講講那邊是什么樣的……” 兩人聊了許久,到了中午擺飯的時候,瑤娘和小寶自然在這里用了飯。 用罷了飯,瑤娘就告辭了。臨走的時候小寶和月月兩個小家伙依依不舍的,還是瑤娘許諾過幾日再來,月月才破涕為笑,松開拉著小寶不丟的小胖手。 喬氏送了瑤娘幾副字畫和一些書,與她珍藏好筆和硯臺,可把瑤娘驚喜壞了,打定主意回去后就好好學(xué)學(xué),順道把自己的字也練起來。 早先蘇秀才為了省筆墨,從來不讓瑤娘用宣紙來練字,瑤娘都是拿著水在桌上寫的。這也是為何她總是說自己只識得幾個字,因為她的字是不能見人的。 喬秀麗回到客院。 這座小跨院位于整個鎮(zhèn)國公最北角處的地方,雖是離正門遠(yuǎn)了些,但也占了個清幽二字。 這是孫氓知道喬安和需靜心準(zhǔn)備次年的春闈,才特意命人安排的地方。一座小院就兄妹二人居住,院子里有個做雜活的老婆子,并一個小廝和丫頭,也足夠二人使喚了。 其實鎮(zhèn)國公府對喬安和兄妹二人還不錯,也是這些簪纓世家一向的慣例,皇帝老兒都還有幾門窮親戚,更不用說這些世家大戶,一般有親戚友人投靠上門,都是這般安置。 而喬安和和喬秀麗能住進(jìn)這里,全是看在喬氏的面子上。 認(rèn)真來說,喬安和兄妹二人這一支和喬氏娘家算不得血緣親近,早就出了五服,充其量只能算個族親。不過喬氏的爹是個有遠(yuǎn)見的,自己這一支富了,并不忘照拂族人。 不光重修了宗祠,還建了族學(xué),以供族中年輕子弟讀書。每月補(bǔ)貼銀米,成績優(yōu)異者還另有獎賞。喬安和就是近十年來喬氏一族最出眾的子弟,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闹辛诵悴?,又中了舉人,之后考過一次進(jìn)士,卻是落了第。 剛巧喬安和兄妹二人的寡母去世,喬安和遂一面守孝,一面在家中苦心研讀,這一次春闈他不說有十分把握能中,也有六七分。 不過也說了只是把握,進(jìn)士若是這么好中,也不會有人考到白發(fā)蒼蒼,卻依舊名落孫山。這考科舉也不是一定的死板硬套的制式文章,而是要因地制宜,主考官、副考官的偏好與忌諱等等,都需考量其中。 喬氏的爹專門給女婿寫了信,并讓喬安和提前入京恰恰就是為此。孫氓身份不同一般,可以提前幫著打聽不少可用的消息,甚至幫著打點一二也不是不可。至于喬秀麗,這趟本不該帶她入京的,可她卻以照顧哥哥之名硬是跟了過來,事實這一路上喬秀麗還是幫了不少忙,畢竟男人都是粗心大意的。 喬秀麗回來時,喬安和正在看書。 見meimei回來了,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去世子夫人那兒了?” 喬秀麗點點頭,臉上帶著笑:“夫人今日有客,是晉王殿下的側(cè)妃帶著王府的小公子,側(cè)妃娘娘是個很和善的人,還送了我一個鐲子?!闭f著,她把腕上的碧玉鐲亮給喬安和看了一眼。 看著meimei笑得嫻靜的臉,喬安和心中微微嘆了口氣。 他家出身寒微,乃是依附著主枝那一脈討生活,打小喬安和就見他爹他娘隔三差五往主枝那邊去,回來的時候笑瞇瞇的,或是帶些布料,或是帶些rou食和米,更多的時候都是給銀子。 然后那一陣子家中就會寬裕不少,直至下一次再去。喬氏一族這樣的人很多,大家絲毫不覺得這種行為有什么不對,在他們眼里,都是同族,主枝富裕,理所應(yīng)當(dāng)幫襯旁枝的族人。 可總是這般誰也會厭煩,去的次數(shù)多了,便再無之前那般順?biāo)?。他爹他娘有時候能討了東西回來,有時候卻是空手而歸,抑或是得到下人們的一頓奚落,灰頭土臉地回來。 那時候喬安和已經(jīng)懂事了,并入了族學(xué),也覺得這種行徑不對,卻是無能無力。只能下狠心要求自己一定要讀出個樣子來,出人頭地,光耀門楣。 事實上他確實出人頭地了,而隨著他的書越讀越好,家中的境況也開始慢慢有了轉(zhuǎn)變。喬老爺是愿意幫助有出息的族人的,所以他家換了房子,家中也有了固定的供養(yǎng),直至他考中了舉人,處境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可即是如此,他家也是攀附主枝而生。 喬老爺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匕才胖纳睿踔粱槭?,若不是他娘重病而亡,可能他此時已經(jīng)成婚了,對象是喬大奶奶娘家的侄女。 其父是個六品小官,其本人長相十分普通。 喬老爺說這是為了他仕途順?biāo)欤鋵崋贪埠椭缹Ψ绞窍虢壦浪?。他心里一直憋著一口氣,這口氣只有等有朝一日他金榜題名,才能吐出來。 他知道m(xù)eimei心中也憋著口氣,同樣都是女子,喬煙兒長相學(xué)識女工都不如meimei,喬煙兒會的meimei也會,擱在喬煙兒那里是才華出眾,是才名遠(yuǎn)播,擱在meimei這里卻只能是陪襯。 他知道m(xù)eimei不喜陪喬煙兒讀書的,說是陪讀書,實際上因為身份的不對等,還不如說是個丫鬟??蒻eimei卻是一直去,直到喬煙兒到了說親的年紀(jì),不再需要陪讀的,meimei才不去了。 但不去陪讀書,卻時不時去陪說話,每次meimei回來總會多件衣裳或是首飾什么。 喬家乃是江南有名的豪商,喬煙兒生為嫡出的姑娘,吃穿用度俱是最好。每次喬安和見meimei回來,總是會想起自打爹走后,巴結(jié)主枝那邊巴結(jié)得越發(fā)勤勉的娘,他曾經(jīng)讓他娘不要再去了,他娘卻說他什么也不懂。 他娘說族中讀書好的人不光他一個,若不是她總是往大奶奶那邊跑得勤,喬家會下力氣栽培他?! 這對喬安和簡直是一種侮辱,可惜那是他娘,哪怕他心中有再多的不愿,也是不能說的。 換做meimei,他總能說得兩句,可他娘和meimei還是說他不懂。 說做人要做兩手打算,若是meimei嫁得好,也是能幫襯到哥哥的!其實說白了就是不信他一定能金榜題名。 這趟入了京,喬安和便隱晦對喬秀麗說,此時不同往日,這里是鎮(zhèn)國公府,作為客居之人總是往后宅去不好,喬秀麗卻置若罔聞。 之前有一日喬安和喝了些酒,與喬秀麗爭了兩句,喬秀麗哭著說自打住進(jìn)來后,鎮(zhèn)國公府便再對兩人不聞不問,她頻繁往喬氏那里去,也是想提醒兄妹二人還寄居在這里,寄望能讓世子帶著哥哥出去交際一二,哪怕是帶著去可能是主考官的幾位高官的府里做做客,說不定也能得到一些便宜。 喬安和啞然失語。 事實上那日他之所以會在外面飲了酒,恰恰也是因為此事。一旦臨近春闈,京中便會聚滿了各地而來的學(xué)子,大家會在會館中進(jìn)行一些交流。有門路有關(guān)系的,都是忙得腳不沾地,而他空抱了一座金山,卻毫無作用。 直到至今,喬安和都未同一些結(jié)交的學(xué)子們說他是寄居在鎮(zhèn)國公府。 他心中也清楚光有才學(xué)是不夠的,三年前他躊躇志滿,自詡文章做得繁花似錦,卻依舊落了第。 一時間千頭萬緒浮現(xiàn)在喬安和的腦海之中,他看了一眼喬秀麗,道:“這府上時有男子出沒,你還是要避諱一二的?!?/br> 喬秀麗也不知在想什么,聽到這話點點頭,卻明顯心思不在上頭。 她猛地一下站了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動作太突兀,忙解釋道:“哥,你忙,我想起我有件繡活兒還未做完,先回屋了?!?/br> 喬安和點點頭,喬秀麗便走了。 出了門,還未到西廂,拐角處就有個書童模樣的人沖喬秀麗擠眉弄眼。 她點點頭,便進(jìn)了西廂。 不多時,那書童找了過來。 他是喬安和的書童,名叫發(f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