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晉興抱著穆遠脫下來的華麗嫁衣,無奈地看了看溪明。溪明倒是沒有什么異樣的神色,只是伸手將嫁衣小心翼翼地展平,叫身后服侍的小侍接過去收好。 “收好了,等公子有空了再讓公子試?!毕鞯f道。 “哼,這個穆封也太沒眼色了,沒有看見公子正忙著試嫁衣,就這么冒冒失失地來通報?!睍x興年紀尚輕,如今剛剛來伺候穆遠尚且不適應(yīng),加上他還不如穆封得穆遠看重,因此心里很是不平衡,此時經(jīng)此一事,忍不住對著溪明抱怨。 溪明聽了倒是沒有盲目附和,反而淡淡一笑勸慰道:“晉興,穆封是公子身邊的人,自然要比我們懂得伺候的?!?/br> 晉興畢竟不比溪明老練,此時聞言一頭霧水,對于溪明這番‘高深莫測’的話也不認同。只是溪明年長于他,身份也更尊貴些,他才沒有反口爭執(zhí)。 溪明奉命籌備穆遠的婚禮,這會兒穆遠出去了,他只好接著去整理其他的東西。 “三姐,”穆遠不管不顧地跑出去,到了大廳才發(fā)現(xiàn)父親也在,一時間只好收斂自己的激動,裝作是穩(wěn)重的樣子。 “數(shù)月不見五弟更是神采奕奕了?!蹦妈案吲d地說道,隨即走上前來單手用力地抱了抱穆遠。 穆遠用力回抱,瑰陽在一邊兒看著他們姐弟倆直流眼淚,也沒有出言斥責(zé)。 良久之后,穆璋才不舍地放開了穆遠。此時穆遠一錯眼,看到了穆璋身后跟著的魁梧女子,驚喜地脫口而出道:“鐵托,你怎么也跟著過來了。” 那叫鐵托的魁梧女子則是濕潤了眼眶,哽咽道:“末將聽說將軍要成親,再也不會會北漠去了,所以就求著三將軍帶我一起來了?!?/br> 鐵托一個鐵血女兒,一向是流血不流淚,在戰(zhàn)場上受過多少傷,幾時有人見她落過淚呢? 正是人道女兒不落淚,只是未到傷心時。如今她一向敬仰的穆遠即將嫁為人夫,知遇之恩再無法報答,也難怪她這樣硬朗的女子都要哽咽。 穆遠見狀也忍不住鼻頭一酸,但是到底還是忍住了。他來京城之后便再沒有見過與北漠有關(guān)的人與物,于是便生出了一種錯覺,以為離開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v然有幾分不舍,也不是忍不了的傷痛。 可是此刻見到鐵托,往日里縱馬疆場、恣意放蕩的回憶鋪天蓋地地涌上來。叫他想到日后只能在京城的深宅大院里困守著,日復(fù)一日蹉跎著時光,心底一陣一陣難受起來。 “哭什么?我成親是喜事,難道你不是來祝賀的嗎?”穆遠厲聲喝道。 鐵托那樣一個鐵塔般的女子,抽噎忍住了流淚的沖動,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咧著嘴對穆遠道:“將軍成親我自然高興,鐵托是個粗人,在將軍面前失禮了。” “鐵托,你快收了這幅表情吧,真是難看的要死。”一個少女俏皮地譏誚道。鐵托回頭看了她一眼,果然冷靜了下來。 那發(fā)言的少女正是穆遠二姐的長女,穆斐。她生在邊關(guān)長在邊關(guān),如今跟隨著她三姑穆璋在一起。她雖然從小與穆遠不夠親近,但是卻也是聽著穆遠的傳說長大的,對于自己這個舅舅也是很是欽佩向往。 “夫人,公子的嫁妝禮單已經(jīng)擬好了,明叔請您親自過目。”晉興說著遞上了一張大紅燙金的禮單。 瑰陽接過看了幾眼,轉(zhuǎn)頭對著穆遠道:“我過去瞧瞧,你們姐弟倆先敘話吧?!?/br> “是,恭送父親?!蹦逻h與穆璋齊聲道。 “穆封,你去為三姐她們安排住宿的房間去,叫人好好收拾?!蹦逻h送走了瑰陽,對著身旁侍立的穆封吩咐道。 “好嘞!公子,我一定給三小姐和小小姐安排最好的房間。”穆封油腔滑調(diào)地答應(yīng)道。 “你們連夜趕來,一定也累了,有什么事情等休息好了再說?!蹦逻h轉(zhuǎn)頭對穆璋等說道。 “不妨事的,小舅舅,我們都是武人,連夜奔襲都是慣了的。用不著這樣麻煩。”穆斐笑著說道。 “是了,那你們就自便吧,反正也是在自己家里。要是想在府里逛逛也可以,不然去拜訪你穆府拜見一下你大姑也好,正好穆清還在府里,叫他帶著你去?!蹦逻h對著自家的后輩,話也多了起來,無微不至地安排起了這些瑣事。 穆璋見狀對著穆斐使了個眼色,穆斐心知三姑是有話要說,便知趣地帶著鐵托離開了。 “我有一樣?xùn)|西交給你,你跟我來。”穆璋見穆斐離開,有些神秘地說道,穆遠不明所以地跟著穆璋去了大廳的內(nèi)間。 “這個給你?!蹦妈斑M屋后四處看了看,確定周圍的確無人才從懷里拿出了一封信來。 那信封泛黃,正是西北特有的紙。穆遠抬眼看去,只見上面的字鐵畫銀鉤,遒勁有力,正是他在熟悉不過的字跡,于是不禁呼吸一滯。 “是她的信?”盡管心里已經(jīng)確定了,但是穆遠還是難以置信地問道。 “是啊,你離開一個月后,他親自來了我的駐地,得知你已經(jīng)趕赴京城,就寫了這封信,讓我?guī)Ыo你?!蹦妈熬徛卣f著,腦海里回憶著當(dāng)時的情形。 那時鄴城刮著大風(fēng),她們在外駐守的帳篷幾乎都穩(wěn)定不住。她在帥帳中點著一盞油燈看前線送來的軍報,一陣風(fēng)過燭光猛烈地搖晃起來,等穩(wěn)定下來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帳篷里突然多出來了一個人。 那人正是西北王謝司晨,她乍見之下不禁大驚,畢竟謝司晨是敵方。這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實在是讓人想想就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她將手按在了自己的佩刀上,雖然沒有叫人,卻還是擺好了應(yīng)對攻擊的姿勢。 “你不用緊張,我是來找人的?!敝x司晨沉沉的聲音在呼嘯的北風(fēng)里顯得不是十分真切,但是她還是聽出她沒有惡意。 “你來找誰?” “我要找的你的五弟穆遠,他答應(yīng)我的約定沒有實現(xiàn)?!敝x司晨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來,但是她還是感覺到了眼前的女子在生氣。 “原來如此,五弟已經(jīng)去京城了,陛下要為他指婚。說不定此番就要留在京城,與你大抵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彼乐x司晨對穆遠的心思,卻還是將所有真相一一告知。 黑暗中沉默而凝滯的氣息在蔓延,謝司晨整個人散發(fā)著可怕的氣息。過了片刻這種氣氛才散去了,謝司晨拿起她案上的筆,三下五除二寫了一封信。 “我希望你可以把這封信帶給他,謝某在此先行謝過。”謝司晨對著她拱了拱手,隨即消失在了無盡的黑暗與風(fēng)聲中。 “若不是她走了之后,桌子上留下了這封信,我?guī)缀跻詾檫@是我的錯覺了。”穆璋對著穆遠感慨道。 穆遠接過了泛黃的信封,看著上面力透紙背地寫著幾個大字:穆遠親啟。那信封仿佛還帶著大漠的風(fēng)沙氣息,粗曠而豪放。 穆遠凝視了片刻,伸手將那封信扔進了正熊熊燃燒的炭火中。 “你這是做什么?”穆璋心急道,可是那火勢是如此兇猛,她反應(yīng)過來時,一封泛黃的信已經(jīng)被火舌舔得變成了薄薄的灰燼。 “三姐,我如今就要嫁給七皇女了,如何還要再看她的信。況且她與朝廷對立,我們穆家也不應(yīng)該再與她有任何的關(guān)聯(lián)?!蹦逻h冷冷地說道,仿佛一點兒也不這為一封遠道而來、歷盡波折的信所動。 穆璋看著自己幼弟面上堅毅的神情,不禁心疼道:“真是難為你了,你未免對自己太狠心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13章 兩人結(jié)親定百年(修) 時光匆匆而過,轉(zhuǎn)眼間就到了穆遠出嫁的日子。 天還未明他就起身開始裝扮起來,溪明是宮里出來的,穆遠的裝飾便交由他一手負責(zé)。 穆遠端坐在菱花鏡前,身上穿著祎衣,袖口衣邊用紅羅為飾。后面站著穆封和晉興并一眾小侍,個個手里都捧著東西,妝奩,發(fā)飾,掛墜,胭脂水粉,不一而足。 而溪明則拿著一把犀角梳,沾了桂花油來為穆遠梳發(fā)。他用纖長的手指解開了穆遠束發(fā)的發(fā)帶,握著一把青絲道:“公子的頭發(fā)真好,又濃又密的?!?/br> 說罷才開始動手梳起來,邊梳便念到: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 三梳梳到尾,永結(jié)同心佩, 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這便是婚禮的流程了,既是對新人的美好祝福,也是禮節(jié)中固有的一部分。 梳罷了頭發(fā),便要帶上沉重的鳳冠了。鳳冠上流光溢彩的紅寶石與燦爛奪目的金飾交相輝映,那含珠的鳳凰幾乎要展翅飛翔,其亮采華麗,難以形容。 鳳冠加頭,一時間穆遠只覺得沉重?zé)o比,壓得脖子都直不起來。他輕輕動了一下脖子,鳳冠上垂下來的珠穗便搖晃碰撞起來,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來。 “公子打扮好了真好看?!睍x興在穆遠身后高興地說道。平日里穆遠總是一身素服,裝飾更是極為簡單,一點兒都不像大世家的公子,可如今身著華服頭戴鳳冠,當(dāng)真是氣度雍容,華貴無比。 穆遠聞言看著鏡子里的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他面容硬朗,輪廓深邃,如今這樣涂脂抹粉,層層裝扮起來,反而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他此番成親是嫁與當(dāng)今圣上的嫡女,而且又有祖君親自賜婚,場面自然是盛大無比。 這會兒穆遠準(zhǔn)備著穿戴,另一邊清泱則是已經(jīng)要出府迎親了。她一身大紅喜服,上用金線繡出了四爪金龍,頭簪紅花,騎上高頭大馬,身后跟著迎親的花轎與隊伍,浩浩蕩蕩地從七皇女府朝著長公子府行去。 而京城中的百姓早就知道了這場盛世婚禮,一大早兒便都起來看熱鬧,直將寬闊的大路堵了起來,還得要官兵開路迎親的隊伍才能夠順利通行。 直到了辰時,花轎才到達了長公子府門前。 長公子府門前高高掛著兩串大紅燈籠,個個上面都貼著“喜”字。 穆遠房中。 此刻天已明了,穆遠也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瑰陽帶著穆清到穆遠房中看他。 “我們穆家如今看起來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轟轟烈烈地繁盛著,可是你要明白"水滿則溢,月圓則缺"的道理。如今嫁入皇家,務(wù)必要謙恭待人,也要收收你桀驁的性子?!惫尻栁罩逻h的手囑咐道,一語未了便落下淚來。 “父親,遠兒知道了?!蹦逻h聞言安慰瑰陽,同時給在瑰陽后面傻站著的穆清使眼色。 穆清見狀明白過來,也來勸慰瑰陽。 “祖父,你別傷心了,今日可是小舅舅大喜的日子啊。”穆清邊說邊摟住了瑰陽的手臂搖晃。 瑰陽擦了眼淚,強笑道:“是了,是了,原不該流淚的?!笨墒且粡埬樕线€是難掩不舍,如今他的兒子也要嫁為人夫了。感覺昨日還是捧在手掌心的小嬰兒,可今日就這么大,要出嫁了。 溪明身著一襲淡紫色宮裝,氣度雍容之處,簡直勝過后宮中不少有名有分的侍君。此刻他正扶著身著厚重華麗嫁衣的穆遠從長公子府出來。 穆遠蓋著大紅的蓋頭,眼前一片紅彤彤的,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他聽著周圍一片喧囂熱鬧的聲音,夾雜著嗩吶和爆竹的聲響,心下一派安寧。但是作為一個新嫁郎,他未免太過平靜了些,若是旁人,就算是沒有小鹿亂撞的感覺,也多少會有些有些忐忑和憧憬。 穆遠由著溪明將自己扶向花轎,他知道身邊跟著穆封和晉興,身后有父親含淚不舍的眸子。 轎夫壓低了轎子,晉興上前掀開了轎簾子回頭道:“公子。” 溪明扶著穆遠上前,輕聲提醒著,“公子小心,抬腿?!?/br> 穆遠跟著溪明的指示動作,安穩(wěn)地坐到了花轎里,然后晉興便將轎簾放了下來。 清泱在一旁看著,感覺十分的夢幻。想起來她與穆遠不過是數(shù)面之緣,如今自己居然娶了他。 穆遠與清泱兩人各有心思,倒是都沒有沉浸在這盛大的儀式里。 然而一時間鞭炮齊鳴,各種喜樂都奏了起來,迎親的隊伍便宛如一條紅色的長龍,在漫長而寬闊的街道上緩慢地行進起來。 實際上瑰陽長公子府同清泱的七皇女府之間并沒有太遠的距離,但是為了與民同慶,迎親的隊伍會沿著大路繞京城一周,然后才會將穆遠迎到七皇女府里。 沿途圍觀的百姓只增不減,一路上各種指點羨慕的聲音都傳入了穆遠的耳朵里。 “哎呦喂,穆家的公子真是好福氣,嫁了這樣的良人?!币粋€少夫艷羨地感嘆道。 “這嫡皇女娶親果然同庶女不一樣,七皇女成親的場面可是比前兩年五皇女的大多了。”路邊的女子和旁邊的人說著。 “唉,七皇女娶的是穆家的獨子,單沖這一點就得辦的比五皇女大不是?!?/br> “人人皆道穆公子年長貌丑,生性狠厲,可是架不住人家出身好,就算是有諸多缺點還不是嫁給了七皇女這樣的好人?!比巳褐幸粋€年輕的郎君說道。 ……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論調(diào),然而在喧鬧的人群中顯得雜亂不堪,穆遠聽了幾句也沒有了細細分辨的心思,索性閉上了眼睛,放空了耳朵,徑自養(yǎng)起了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