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你們院長?” “不是……帕威爾他是、醫(yī)護室里的醫(yī)生?!备蕝s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帕威爾那張長滿皺紋、帶點嚴肅卻又經常大笑的臉。 “oh,”他屈指蹭了一下鼻尖,沒有過多的表情,“那我建議你早點回你的向日葵中心?!?/br> 一個女孩子,準確來說,是一個舉目無親、出逃在外、沒有工作能力、沒有涉世經歷、沒有背景依仗的未成年孤兒,在荷蘭這種高度民·主化卻也高度自由化的國度,安全生存下去的幾率幾乎為零。 除了讓她早點回孤兒院去,他給不了她更好的建議或幫助。 2 甘卻低著頭糾結了許久,拇指指甲無意識地使勁刮著自己的衣角。悶著聲音問出一句:“你、很討厭我呀?” “不討厭,但也沒有喜歡的理由。我們是陌生人?!?/br> “可是我很喜歡你,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br> “行,”張存夜離開墻面,邊走邊說,“那就讓你的‘第一個朋友’幫你做件事?!?/br> “什么?你要去哪?你要幫我做什么……” 3 直到被他推上出租車,甘卻才反應過來。 “你要把我送回去?!我不、我不能回去!” 她坐在車后座嚷,見他站在外面跟司機說著什么,可是她不太能聽懂英語。 “喂、喂!”她起身努力伸手去扯他的衛(wèi)衣衣襟,很著急。 在她的胡亂扒拉之下,他精致的鎖骨露出來。 “放手?!?/br> 只幾秒,她的手被他拿開,衣服恢復原樣,遮住鎖骨。 “那個……”甘卻一下子忘了自己原本要說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前座的車窗慢慢搖上去,他轉身要走。 后座的車門被鎖了,她打不開。 “別……喂!喂!”她的聲音拔高幾個度,有點尖。司機幫她把車窗搖下去。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張存夜站在離車幾步遠處,側著身子瞧她,稍稍偏著腦袋。 突然勾唇笑了一下,有點邪,有點涼,有點無所謂。 他看她眼神期待,看她齊劉海凌亂,看她五官清恬,看她站在光鮮世界折射著此刻像幽靈一樣的他。 爾后揮手示意,讓出租車司機開車。 “你怎么……你還沒告訴我!”車里的人執(zhí)拗地拍車窗,可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甘卻第一次見他笑。 甘卻沒等到他的回答。 車子往海牙市向日葵福利院開去。 4 什么是朋友? 辛迪跟她說過:我不能跟任何人做朋友,包括你。 甘卻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 就像現(xiàn)在,想不明白那個男生為什么連名字都不告訴她。 比手劃腳了好一會,跟司機溝通失敗,車依然往福利院開,她只能努力記住沿路的標志建筑和路牌。 甘卻很想念帕威爾,但是她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 它名叫「向日葵」,它埋葬向日葵。 5 如何做好人? 如何做壞人? 絕大多數(shù)人,連人都不會做。 那只麻雀買的冰果醋已經不冰了,張存夜拎著飲料瓶晃經過垃圾車,準準地扔進去。 指尖沾了些瓶身上濕濕的水滴,他沒帶手帕或紙巾。 于是拐進街邊的咖啡店,在洗手間靜靜地洗了遍雙手。 抬頭瞥到鏡子里那張臉,想起她那句「頂多十五歲」。 張存夜覺得改天要試試在腮幫上畫些黑線,充當胡須,這樣看起來起碼能老十歲。 冷氣流今夜將抵達荷蘭海牙,空氣中已經開始遍布肅寒。 下午時分進賭場。 里面人聲鼎沸、燈光璀璨,財富和籌碼快速流轉,人人都被裹在金錢的水晶氣泡里,起起落落,狂歡狼狽。 他面無表情下注,緊抿的唇線無聲冷漠。 賭場這個地方最能折射人性,并且是在短時間內。 來荷蘭之后,他每天必進的地方就是賭場。 酒光聲色,腐朽又熱鬧。 深夜時塞著耳機走出來,順手遞給門口兩個保安一筆小費。 從飲料售賣機里取出一瓶生啤,用開瓶器打開瓶蓋時,力道不夠,指節(jié)生疼,開瓶器隨瓶蓋一起掉下去。 擲地聲響,他站在那里足足愣了兩分鐘,任絕望灰敗在心里鋪天蓋地落下。 街道上行人稀疏,路燈光輝淺淡。 仰頭喝了幾口,他拎著酒瓶,步伐隨意,沿著街道回旅館。 黑色衣服,落寞背影。 天地日月一齊隱沒光輝,耳機里的音樂如此應景。 “天黑了,孤獨又慢慢割著/ 有人的心,又開始疼了; 誰說的,人非要快樂不可/ 好像快樂,由得人選擇?!?/br> ☆、第四章 “海牙市政府中心、網(wǎng)絡安全局……但是,左還是右呀?” 甘卻站在十字路口舉棋不定,紅綠燈閃,路上車輛往來。 一群騎自行車的年輕男女從她旁邊經過,她想招手問他們,但一想到自己語言又不通,只好默默地看著他們遠去。 “如果我跟辛迪一樣聰明就好了,會說我們的話,還懂其他語言。” 在她的認知里,世界上的語言分為兩種:她會的——中文;她不會的——其他語言。 不過,她看地圖很厲害。從小到大看過最多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地圖。 給她一幅地圖,她能走遍整個世界。 嗯,在地圖上走遍。 甘卻記得‘十八歲’住的旅館的名字,于是買了海牙市北區(qū)的地圖,結合在出租車上記下的建筑和路牌,一路自言自語地找過去。 但是她不能住進他在的那間旅館,不然又要被他送回福利院了。 “辛迪沒告訴我怎樣才不會被朋友嫌棄呀?”甘卻苦惱極了。 幸好身上還有他給的現(xiàn)金,看起來夠她用好幾天。 最后她捧著地圖,找了離他那間旅館最近的另一間旅館住下。 洗完澡換上新買的衣服,粉色羽絨外套,深藍色修身牛仔褲。甘卻站在鏡子面前瞧了瞧自己,滿意地脫下,換了睡衣穿上。 “明天他會經過這條路嗎?”她趴在窗戶上,看著下面的林蔭道。 “跟在他后面,藏好一點的話,他應該不會發(fā)現(xiàn)吧?”她兀自嘿嘿笑著。 “他說不喜歡我唉,那怎么辦?我該不該去交第二個新朋友呀?”她邊做禱告邊思索。 “可我好像真的很喜歡他啊?!彼稍诖采戏瓉砀踩ァ?/br> 2 第二天凌晨時分,甘卻就爬起床蹲在窗戶邊,做貓頭鷹。 事實上,張存夜每天都會經過這條林蔭路。 但不會那么早經過。 一個小時過去,兩個小時過去,三個小時過去,林蔭道上行人漸多。 “十八歲,你怎么還不來?超慢超慢超慢……” 甘卻困得不行,用食指撐著自己的眼皮,防止它們自動垂下去。 “太陽都快爬到我頭頂了……” 她嘀咕著,然后就看見他跟太陽一起爬出來了,不,走出來。 反戴著黑色遮陽帽,耳朵上接著他那兩根線,雙手放在衛(wèi)衣口袋里,懶洋洋的。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他身上,光影斑駁,像星星。 “喂——”甘卻剛發(fā)出這個音,兩手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從窗戶上爬下來,急匆匆出門。 尾隨在他后面,不敢走太近,不敢離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