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你不渴呀?” 雙手撐在身側(cè),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是不渴,只是有輕微的潔癖。 她咕嚕嚕喝著那杯水的時候,張存夜打量著這個房間。一張床一張沙發(fā)占據(jù)了大半空間,陽臺上還晾著她的青白條紋病服,洗手間里的鏡子恰好倒映出她喝水的身影,小桌上散亂地放著幾張畫紙,畫上的卡通版向日葵跟她人一樣傻里傻氣。除此之外,這里簡陋得沒有其他東西。 有溫軟的東西碰到他額頭,他條件反射避開。是她的手。 “我想摸摸你有沒有發(fā)燒……”甘卻縮回手,看他額角黑發(fā)濕濕的,貼在白皙皮膚上,臉色還是蒼白,“那你還疼得厲害嗎?” “你去洗熱水澡吧?!彼浪滋炝芰擞辏瑒偛排克成蠒r,那衣服還是半濕的。 “你、你先洗,說不定洗完就沒那么疼了?!?/br> “洗完穿你的衣服嗎?” “???那、”她想了想,好像是不能穿她的衣服,都太短的樣子,“那我去你住的旅館幫你把衣服拿過來?你要穿什么樣的?” “不用?!?/br> 讓另一個人跑進(jìn)他房間,還不如讓他穿另一個人的衣服。 “???那你、你不洗啦?” “是啊,”他偏著腦袋看她,“我從不洗澡。” “哈?”甘卻眨巴雙眼,內(nèi)心戲演了八百臺,手動把自己張開的嘴合上。 “那所以……不洗澡的話,身上的氣味就會變成你那樣好聞的嗎?” “據(jù)說是的。” “噢……原來是這樣?!彼龓е攵欢谋砬檫M(jìn)了洗手間。 張存夜在她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翹著唇角笑出來。 媽的,真逗。 手掌在黑色休閑褲上輕輕地緩慢地摩擦,掌心溫度漸升,爾后收進(jìn)衛(wèi)衣口袋。 長腿舒展,戴上寬大的連帽,靜靜坐在床邊沿,感受胃部的疼痛變化。睜著一雙桃花眼盯著窗戶看,既不發(fā)呆也不轉(zhuǎn)動雙眼。 3 “你想喝什么粥?我下去給你買?!备蕝s洗完澡拉開門,身后還有熱氣跑出來,站在那里問他。 “我為什么只能喝粥?”他轉(zhuǎn)頭看她。 “因?yàn)?,帕威爾說,胃痛的時候喝粥最好了。” 似乎她的全部生活‘真理’,都來自于這個帕威爾。 “白粥,微咸,記得帶吸管?!?/br> “吸管?你要吸管干嘛?不、不用調(diào)羹嗎?” “因?yàn)槲铱?。?/br> “哦……”她用浴巾擦著頭發(fā),默默在心里重復(fù)著他的話。 等她擦干頭發(fā)準(zhǔn)備出門時,被張存夜叫住。 “穿件外套?!?/br> “不穿啦,就在樓下呀,很近的?!?/br> “我說穿上?!?/br> “……好吧。”她撓了撓頭發(fā),穿了件外套再出去。 一身卡通睡衣就想跑出門,就不能長點(diǎn)記性嗎? 張存夜真懷疑她的向日葵中心是否從來沒有人教過她這些常識。 4 喝粥的時候,甘卻被要求背對著他,不許看他。 “‘十八歲’,你是不是一吃東西就會變身呀?嗯,像奧特曼超人……里的怪獸那樣?不然怎么總是不讓人看呢?” “食不言,寢不語。” “???什么言、什么語?” “讓你閉嘴?!?/br> “哦……” 可是甘卻真的很好奇他用吸管喝粥的樣子到底有多酷。 睡覺前,甘卻窩在單人沙發(fā)里,像一只蜷起來的動物,臉正對著床的方向。 “‘十八歲’,你怎么不躺下呀?你不困嗎?” “一般。” 他把手揣在衛(wèi)衣口袋里,還帶著帽子,斜靠在床頭,一腿垂在床下,點(diǎn)著地面。他不要被子,兩張被子都蓋在甘卻身上。 “你好點(diǎn)了嗎?” “嗯?!?/br> “‘十八歲’,”她雙手合十,側(cè)臉枕著,聲音有點(diǎn)軟,“你到底是誰呀?” 床頭那盞小燈光線并不明亮,他看了她一眼,良久才回:“大概是個人?!?/br> “我當(dāng)然知道你是人呀,”甘卻稍稍起身,“你也是孤兒嗎?” “你猜?!?/br> “你為什么不回家呀?” “你猜?!?/br> 她氣餒了,“我都猜不著呀?!?/br> “休息吧?!?/br> 床頭燈被他關(guān)掉,房間陷入一片黑暗。 “最、最后一個,”她的聲音小心翼翼,“你叫什么名字呀?” 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他答話。甘卻以為他又選擇性屏蔽掉她了,然后聽到他說:“我姓‘張’。” “沒啦?” “沒了?!?/br> 5 早上起來,五分鐘之后,甘卻才明白他那句“沒了”的真正含義。 床上空空如也,連床單的褶皺都似被人撫平,真的沒了,什么痕跡都沒有,像從來不曾來過。 她換了衣服跑去后面一條街找人,可是旅館老板娘說他凌晨就結(jié)算了費(fèi)用,離開了。 怎么可以,這么突然? 長這么大以來,甘卻第一次感受到心臟被人扔到地上的感覺。一點(diǎn)都不好受。 太陽從東邊升起,整座城都醒了。 她在街上盲目地找,眼花繚亂。 6 2016年12月1日,荷蘭迎來一年中最低氣溫。 美術(shù)館里的游客很少,張存夜站在一幅中世紀(jì)中期的作品面前,仰頭安靜看著。 時間仿佛停止了一樣,他一動不動,桃花眼里一片陰郁。 路過這個櫥窗的甘卻,在半分鐘后又倒退回來。 畫在他的眼里,他在她的眼里。 他穿了黑色夾克外套,伸出雙手,掌心向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側(cè)臉線條如畫,左耳耳釘折射微光,細(xì)碎的額前碎發(fā)半遮眉眼,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她看見了他的掌心,紋路淺淡,布滿淤血塊。 ☆、第七章 你做過夢嗎? 你夢見過一個看畫的少年嗎?仿佛永遠(yuǎn)捂不熱。 一層櫥窗,兩重天地。 甘卻看著他,移不開眼。 目光太熾熱也太溫柔,里面的人稍一側(cè)臉就對上她的眼。 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微抿的唇,上揚(yáng)的眼尾,一張臉如斯好看,偏偏寫滿無法宣泄的悲涼,藏起雙手。 甘卻被他這樣一看,下意識舉起手,一個勁兒朝他揮手。 “……”當(dāng)自己是招財貓嗎?一大清早的是想笑死他? 張存夜轉(zhuǎn)過身面對她,輕抬下巴,示意她進(jìn)來。 等她摸進(jìn)來時,他已經(jīng)坐在靠墻的長椅上,雙手揣在夾克外套的口袋里。 “是不是、我晚上說夢話,吵到你了?”一手在耳后撓著,甘卻在他面前惴惴不安。 “我倒覺得你現(xiàn)在是在說夢話。” “你、你胡說!我哪有!”她急了,想蹲下去跟他平視,一屈腿卻成了跪,手扶住他膝蓋。 “靠,跪下去做什么?求婚嗎?”張存夜伸手架住她胳膊,要扯她起來。 甘卻還就不起了,仰臉問:“如果不是我說夢話吵到你,那你、你為什么要一聲不吭就走了?” 臉龐倔強(qiáng),神情執(zhí)拗,這一刻他覺得這傻子有點(diǎn)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