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本來想讓他就這樣休息一下的,想到什么,又忍不住問:“我記得你以前還戴項鏈的,現在也不戴了嗎?” “是不是要我在臉頰寫上‘我要補眠’四個字,你才能安靜點?” “行了行了,你休息吧?!比A再希獨自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好像確實不怎么好喝。 沙發(fā)上的人抬手,長指搭在眉骨處,形成一片陰影,遮住眼簾周圍,擋去部分光線。 項鏈,好久以前就不戴了。 離開荷蘭那天晚上,臨進電梯之前匆忙折回去,他在黑暗中摸出那個女孩給他的玉墜,留在酒店房間桌上。 回到挪威,他才發(fā)現自己拿錯了。 他弄丟了l的“w·l”玉墜,還有什么東西可以戴的? 2019年5月這一天,他從德國飛到紐約。 醫(yī)生說他的雙手似乎沒有恢復的余地了,現在這樣,已是骨科復原的極限。 除了不能長時間從事各種手工活動、易受傷、難使力,其他幾乎跟常人無異。 總有人說他不夠狠,沒有讓監(jiān)獄里的 b 雙腿殘疾。 可沒有幾個人真正能懂,這種循環(huán)游戲到底有多累。 陷得太深,會把人逼瘋;一心求勝,會慢慢忘記勝負本身的對錯。 他縱冷清至此,也不愿意徹底失去感受人間熱鬧的能力。 4 2020年6月末,夏至。 深圳南科大校園里炸開了一條新聞。 ———號稱本大學辦學歷史上換女朋友速度第一快的邱卓一,跑到女生宿舍樓下,向17屆生物系三班的甘卻告白了。 此人除了長得挺帥、家庭背景不錯、交際圈子廣之外,沒有其他更多可供圈點之處。 但僅僅是這幾條,就足夠是他這樣一個花花公子在學校里受眾人追捧。 正是期末復習周,大家都被教科書的枯燥內容折磨得了無意趣。于是,整棟宿舍樓的女生都趴在陽臺上圍觀樓下的表白盛景。 “三班的甘卻學妹,如果你在樓上,請出來應我一聲。我喜歡你!” 邱卓一是16屆電氣系的,比甘卻大一級。剛拍完畢業(yè)照呢,身著一套正正經經的灰黑色正裝,發(fā)型梳得一絲不茍,像模像樣的。 唇邊放置著一個小型擴音器,喊話的時候一點都不懵懂青澀,反倒有一種凜然的帥氣。 樓上的女生小聲地討論著,又笑又鬧。 甘卻被舍友逼到洗手間里,反鎖著門,表示自己要反抗到底,假裝不在宿舍。 “小云雀,我真覺得你可以跟他試試?!?/br> “對啊,跟邱學長談戀愛應該挺刺激的,你就當玩玩也行呀?!?/br> “不是我說啊云雀,你都單了三年了,畢業(yè)前脫個單會死?” “你們再說我就、我就爬進洗衣機里!” “好搞笑哦,你爬進洗衣機里能威脅到誰呀?” “說得好像我們不能把你拖出來一樣?!?/br> “你爬啊,我們連人帶機把你抬下去送給學長?!?/br> “你們怎么這樣???我跟這個人根本不認識,話都沒說過幾句,指不定、他連我人都認不出來!” 這話一說出來,她立刻被抓住缺口。 “你出來試試看呀?!?/br> “你出去讓他看看認不認識你?!?/br> “試一試不就知道了嘛?!?/br> 于是,本來要爬進洗衣機的甘卻,打開了洗手間的門,被舍友一推一搡地供了出去。 她一出現,樓道內和樓下的圍觀群眾頓時興奮起來,吵得她心慌慌的。 “你……”情急之下,甘卻清了清嗓子朝樓下的邱卓一喊,“你喜歡我什么呀?我都、不認識你?!?/br> 樓下前來助攻的男生都哄笑開來,紛紛給他提供傳說中的標準答案,比如“人群中你獨獨美麗”、“只是多看了你一眼”、“命中注定我就愛上你”………花樣繽紛。 邱卓一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住口。 男生們安靜下來,他往前走了一步,仰著頭看甘卻,中氣十足地喊道:“我喜歡你的傻氣,使我一見傾心?!?/br> 這下子,連女生們都安靜了。這清新脫俗的告白,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但是五樓陽臺上的甘卻眼圈莫名發(fā)紅,皺著鼻子差點哭了出來。 “你才傻!”她吸了一下鼻子,聲音沙啞,“你、你沒資格說我傻!”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天天說她傻,說她蠢,說她笨得無可救藥。 “我有喜歡的人了,請學長另覓芳草?!?/br> 甘卻說完就轉身跑進宿舍,洗澡去了。 舍友們瞪大了雙眼,這鳥居然有喜歡的人了,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了不得了不得…… 至此,轟動全校的告白以失敗落幕。 后來的后來,某人聽到這件逸事時,輕聲嗤笑,長指繞著她的頭發(fā)說:那你怎么不問他,傻缺,我喊你一聲你敢應嗎? ☆、第三十一章 2020年12月,冬至。 甘卻帶著寄宿家庭里的小meimei去游樂場, 小孩子什么都不敢玩, 她也沒心情玩。 倆人坐在石凳上, 各自托著腮, 看著面前一圈一圈旋轉的旋轉木馬。 四年了,上一次她進游樂場, 是在四年前, 也是她第一次進游樂場。 她既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也不知道該如何放棄等待。 記憶中的少年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除了那幾樣小物件,什么都沒留下。 她的頭發(fā)留到及腰, 修修剪剪,一直保持在這個長度。 她在半自主的成長中,極速吸收各種生活常識和人情世故。 回過頭去看, 那個剛從福利院跑出來的自己, 的確有點傻。 可她懷念被他嫌棄的那種感覺,就像嗜甜的人對糖的渴望。 他跟動畫片很像————讓她始終對這個世界懷抱著美好的愿景;讓她在初初接觸到社會的時候所碰見的, 是光明, 而非黑暗。 可他真的不是夢嗎?為何消失得那樣快? 如同從來不曾存在過;如同只在她的世界存在過。 有時候她甚至真切地懷疑, 那到底是不是她自己給自己編織的一場夢? 因為實在有太多不合理之處。 比如:甘卻第一次在課本上接觸到‘淤血’這個詞, 連同小圖上的癥狀, 她就想到他手掌的那些血塊。 什么樣的人,掌心才會長久地布滿大小的淤血塊? 比如:甘卻見過很多穿一身黑色衣服的人,但沒有一個像他那樣每一天都穿, 且每件物品都是黑色的。 什么樣的人,會偏愛黑色偏愛到這種變態(tài)的程度? 再比如:甘卻聽過很多高中和大學女同學的心事,她們的男朋友總是躁動并急于嘗試,無人像他那樣一面撩撥卻又一面禁欲。 什么樣的人,能完美控制自己青春時的情·欲? 這些問題一旦想起來,她就頭疼,感覺虛幻。 每周定期擦拭脖頸上帶著的玉墜,可她不明白那兩個字母到底有什么意義。 衣服被人拉了拉,她回過神,身旁的小孩用手語問她:“天上的飛機會不會突然落下來?” 隨著她的視線,甘卻抬頭去看天空,一架飛機飛得特別低,可能是因為這個游樂場離深圳的機場不遠。 飛機后面的云朵被層層劃開,像剖魚肚一樣,有著某種詭異的美感。 她喜歡仰望天空中的飛機,就像從前抬頭仰望他那樣。 有時候也會異想天開地假設,會不會她望過的某一架飛機上,正好坐著她想念的、夢幻般的那個人? 2 2021年7月,熾夏。 7屆的大學本科生畢業(yè),甘卻也在這一列中。 生科院出來的學生普遍為就業(yè)問題苦惱,一半以上的人選擇繼續(xù)深造,因為已經沒有選擇了。 實驗室里,連打下手的研究助理都是博士后學歷。沒有paper也沒有推薦信的生物學本科生,在國內幾乎沒有出路。 有些人跑去做了醫(yī)藥代表,這其實跟推銷員很像,跟本專業(yè)的關系不大;有些人干脆選了與生物學完全無關的職業(yè)。 甘卻還算好運,寄宿家庭里的人一直挺喜歡她,說給她找了一個適合女孩子的清閑職位,待遇也還不錯。 忙得焦頭爛額的舍友們都很是羨慕她,并一致認定她們中以后混得最好的肯定是她。 但是第二天,甘卻掀開被子,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想自己去找工作?!?/br> 她身上有一種神奇的感染力,總是讓人在跟她相處時把一切事物的本質看成是美好的、單純的。 有人說她傻,但沒人唱衰她。 這一年的七夕即將到來,甘卻很快就年滿二十二周歲了。 有掛念之人,有熱血之心,有憧憬之情。 獨自拉著行李箱,飛北京去了。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