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先前沒有仔細留意,而今一看,桌面上滿罐的折紙星星和那些沒折完的彩紙,也不見了。 傻子臨睡前玩了很久,他親手把她的東西收起來,放在桌上的。 可現(xiàn)在,看起來像是不翼而飛了。 某種詭異的空蕩感瞬間把他包圍。 他站在臥室里,一顆心跳得緩慢而笨重,一下一下的。 心跳聲在他胸腔里回響,每響一聲,就像撞鐘人撞了一次鐘,費勁而沉重。 手里捏著的手機在這時震了一下,是收到了新短信的提示。 張滑開屏幕,看見于盡發(fā)來的短信,用極其激動的語氣,說范初影又回北京來發(fā)展他的個人事業(yè)了。 于盡的生物鐘一向跟正常人不太一樣,凌晨時不睡覺拿著手機刷各類新聞動態(tài)是他常做的事。張不覺得奇怪。 他也沒心思覺得奇怪,他全部的心思都栓在傻子身上。 可當他的視線掃到手機屏幕上他跟于盡上一次的短信對話時,他就立即明白了什么…… 上一次的短信對話才剛發(fā)生在昨天下午,他醒過來不久,于盡出去幫他買食物時,他給他發(fā)短信,讓他順便買一幅拼圖回來。 想到這里,張就想起了一切。 是他自己,在病房里喝水時,不小心打碎了玻璃杯; 是他自己,坐在床上玩拼圖時,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字母版圖的零片。 沒有番茄汁,沒有折紙星星。 沒有傻子。 他看完手機郵件之后就睡了,夢境從他傍晚出院時開始,隨著他被手機震動的聲音吵醒而結束。 難怪一切都那么斷裂,除了那幾個特定的場景,其他一切都是空白的。 可是細節(jié)之處卻又生動鮮活得讓他不由自主沉溺。 甚至連她身上微甜的奶香味,他都聞到了。 可終究還是一場夢,而已。 張往床邊坐下,罕見地,久久地,失神。 3 上午,司機送他去盛禾生物技術公司。 下車前,張沒忍住,問了一句:“陳叔,你是第一次送我來這里嗎?” “是啊,先生?!?/br> 等他自己走進這間公司后,他就沒什么好懷疑的了。 因為這公司的內部設計,跟他在夢里看見的,并不一樣。 這里的所有電梯都不是透明的觀光電梯,而是傳統(tǒng)的不透明升降電梯。 他來參加的第一場會議,也不是鬧哄哄的研討會,而是進行投票等過程的董事會。 從盛禾出來后,車子往太古里駛去。于盡約了他在那里用午餐。 張靠著車后座,登錄了很久沒登過的 ins 賬號,找到范初影的個人主頁。 他的賬號一直挺活躍,時不時地更新個人動態(tài)。粗略看了眼,的確是又要回北京來發(fā)展了。 那些事情,關于他父親的官途失足,關于他創(chuàng)業(yè)剛起步就被斷了資金鏈,關于他剛回國不久又折回了美國…… 張知道,這在現(xiàn)實的真實生活中,早就發(fā)生過了。 并不是發(fā)生在今年的九月,而是發(fā)生在去年的九月。 這些事情,當初他做的時候,冷心且無情;時間一長,有空時想起來,才覺出某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可他在生活中不能明確地表現(xiàn)出來,甚至不能放縱自己花更多時間去想。 只能在短暫的夢境里作出一種冗長的思考。 4 “吶,三千塊,讓你拼個夠。”于盡把一盒拼圖放在他身旁的空位置。 張輕輕挑眉,沒說話,往座位上坐下。 “少了一塊就逼著老子去投訴商家,當我不要臉的嗎?” “顧客因為利益受損而以合理方式投訴商家,丟的是商家的臉。你缺常識嗎?” 張說著,想起昨天他那憋屈樣,在心里為他的母校默哀,竟然向社會輸出這樣本末倒置的所謂商業(yè)精英。 “重點不是投訴這個行為,而是我去投訴,我!”于盡指著自己強調,怨念深重,“特么實名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特么買了一幅拼圖,這特么是多么幼稚的玩意兒,我堂堂一個……靠!我腿斷了!” 他還沒說完,被狠狠踹了一腳。立刻把餐椅往后挪了挪,確保自己的雙腳離開桌布遮蓋的范圍。 “珍愛生命,遠離某人……的長腿?!庇诒M邊說邊抽了紙巾,低身去擦自己的褲子。 等他再坐直身,對面座位上的人依然面色悠然地在喝著果醋。 他清了清嗓子,“哎,張,萬一你們再碰面,你覺得范初影會怎樣?” “什么怎樣?”他沒抬眼,搭在冰冷果醋玻璃杯外的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 “他上次在景氏的餐會上那樣動手動腳,你現(xiàn)在竟然還沒點危機感?” 提起這件事,于盡就又忍不住八卦了,因為他當時沒在場,事情還沒傳出來,就被公關了。他其實并不知內情和具體狀況。 但某人肯定是不會提的,所以他只能采取這種‘胡說八道法’來套話。果然,對面的人下一句就問了。 “什么動手動腳?” “……”還是沒能立刻套出來,因為他這個問句完全沒透露出任何信息。如果他是問“你怎么知道”,那于盡就可以狂喜了。 張怎么會不知道這廝打的什么主意?他當人人都跟他想的那樣容易上當嗎? 去年的景氏募款餐會,陽臺間,他不但頂了范初影一膝蓋,還撿起地上的手機,再順手用力地摔在他面前。 當時張說了什么?“凡是留有你痕跡的東西,都讓我惡心。包括這部因你而掉地的手機?!?/br> 這句話約莫是實在地傷到了范初影,他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攔腰抱住他。 這一幕好死不死地被推門而入的景鳶看見了,她身后還跟著幾個名媛閨蜜。 當時的張,覺得真他媽……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麻煩事一件接一件而來。 但他沒想到,范初影立刻放開了他,并當著景鳶的面說,是他自己喝醉了,所以才舉止魯莽。 范家與景家是世交,要有點什么消息傳出去,景氏選擇維護合伙人還是維護世交,誰都說不準。 他一向恃美行兇,在聽到范初影這樣說之后,挑著眉低聲在他耳旁扔下一句“流言和媒體方面,你知道該怎么做。別讓我繼續(xù)惡心你”,爾后就當做沒事人一樣離開了現(xiàn)場。 于盡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不是……你竟然會走神?” 他回神,抬眸看他,“因為,走神比跟你交流來得好玩。” “我去!物種歧視嗎?” “可能吧,人類歧視爬行動物,很正常?!?/br> “我哪里像爬行動物了?你能不能睜開眼睛說話?” 桃花眼輕眨,他看著他問:“爬行動物,看見我的眼睛了嗎?”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雙眼吧,有毒吧你!” ☆、第六十三章 奧斯陸那邊,s 的情況據(jù)說跟以往相差無幾, 回到別墅以后用了晚餐, 待在琴房里彈了會兒鋼琴, 就進臥室休息了。 但這些都是管家跟張說的。她沒接他的電話, 三通。 她很少這樣。除了不方便時,幾乎沒有刻意不接他電話的前例。 一手舉著手機聽她管家的匯報, 一手翻開皮夾。張站在酒店套房門前, 分神回想了一下。 是否昨晚跟她說話的語氣重了些?是否質問的口吻給了她一種壓迫感? 她坐在教堂里時, 想了些什么? 抬手看腕表。這個點,挪威時間凌晨七點三十七分,她還在睡夢中嗎? 把皮夾貼在門卡感應區(qū), 他在電話里囑咐了幾句,爾后收起手機,推門進去。 給自己洗了一只青蘋果, 從書架上找了本迷宮集, 盤腿坐在地板上,隨便翻開一幅迷宮圖, 邊啃蘋果邊盯著它看。 如果啃完了一只蘋果, 還沒找到正確的出路, 他就會深深地嫌棄自己, 并勉為其難地把蘋果再啃干凈一點, 以此來給自己增加思考時間。 今天這幅圖過于簡單,他用不著啃到蘋果的核心。 唇角翹著,收起迷宮集。 他起身到書桌前坐下, 開始過目一些工作文件。 2 敲門聲響起,一下一下的,不輕不重,還有點小心翼翼地意味。 長眉微蹙,張存夜側轉頭,長指指尖不自覺地開始在桌面上敲。 好一會兒過去,他一直坐在椅子上,靜靜地聽著門外的敲門聲和自己指尖碰到桌面的細微聲響。 再度轉頭,看向右邊的落地窗,窗外天光明媚,也有著獨屬于秋的蒼茫與落寞。 一如他現(xiàn)在的心境,明媚,蒼茫,落寞。 因為他知道這敲門聲代表著什么。 代表著他又一次身處夢境。這夢境注定是歡喜又空落的。 普通人總說“事不過三”,可對他來說,“事不過三”非常難。 在明知自己犯過一個錯誤的情況下,如果他第二次再犯同一個錯誤,毫無疑問就是混入了感情因素,他才會被蒙蔽。 所以他昨晚一度以為那個傻子是真實的,以至于他撇開了自己的疑惑,選擇跌入她的柔軟與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