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這才拉過來一個矮凳，坐在李氏身邊，將手遞到灶臺前烤火，“兒呀，我這些日子都看見一個女人來咱們鋪子里跟你打下手，那人瞧著也不像你雇來的……”

    張氏一開口，李氏差不多就知道他的意思了，“那是住在西街里的紀(jì)將軍……先前幫我解過圍?！?/br>
    “那她是不是喜歡你呀？”張氏看著李氏的臉色，語氣有些小心翼翼，“那你瞧著她人怎么樣？”

    李氏抿了抿嘴唇，才說道：“爹，人家是將軍，您就別想了……我現(xiàn)在就想把鋪子經(jīng)營好，將來給蜜餞做嫁妝，其他的都沒想過。”

    張氏嘆息一聲，“爹也不想多想，你想著蜜餞，因為那是你兒子，可你也是我兒子呀……我跟你娘雖然還沒年邁，可也陪不了你多久，到底是有個枕邊人更好……爹知道你不喜歡聽這話，也知道你還沒放下小許，但人既然活著，就應(yīng)該看開些?！?/br>
    “蜜餞還小，你們孤兒寡父的還是有個女人依靠的好，免得蜜餞將來被人欺負(fù)……今個又有冰人來家里想給你說親，被我給回絕了，我就是希望你能自己挑個合心意的。我看來店里的那個就不錯，但到底好不好還得你拿主意?！睆埵险f完伸手拍了拍李氏放在腿上的手，雙手撐著膝蓋站起來，回屋了。

    李氏望著灶臺里燒的噼里啪啦的柴火，手指攥緊了掌下的衣服，慢慢紅了眼眶。

    蜜餞他娘死的時候拉著他的手，跟他說“以后日子漫長苦短，你一個男子帶著兒子生活不易，若是碰到好的就再嫁了吧，只要對方人好不虧待蜜餞我就心滿意足了，你我緣分太短，我死后莫要苦了自己給我守寡?！?/br>
    ……鍋里的水已經(jīng)沸騰，李氏這才回神，伸手將眼淚抹掉，起身弄水洗漱。

    早上起來的時候，外面又飄起了雪。飯后來到“甜百味”，許牧在屋里等紀(jì)阮過來，卻聽著有人喊自己，“小肥羊?！?/br>
    聽著這個稱呼許牧皺了皺眉，回頭就看見徐漁手扒在門框上，勾著頭往屋里喊自己。見他回頭，徐漁明顯很高興，沖他小聲道：“去堆雪人嗎？”

    許牧走到門口，頭往外面看了看，見到站在不遠(yuǎn)處的陸楓時，才應(yīng)了句“好”。

    跟李氏說了一聲，許牧這才出去。

    本來站在不遠(yuǎn)處的陸楓，現(xiàn)在正背對著他們蹲在一個柴火垛前面，似乎在看什么。

    “陸楓？”許牧將手從袖子里伸出來，從背后環(huán)住她的頭，將微涼的手指貼在她的臉上，笑嘻嘻的問她，“你干嘛呢？”

    許牧的手指有些涼，比自己在外面吹了一會兒風(fēng)的臉還涼。陸楓伸手輕輕拍掉他貼在自己臉上的手，一只手攥著他的手腕將他拉著蹲下來，一只手指著面前的東西給他看。

    柴火垛旁，有兩只剛出生的小貓。貓仔似乎剛出生沒多久，身上還濕漉漉的，閉著眼睛用鼻子亂拱，喵喵的叫著。

    徐漁伸出一根手指頭碰了碰貓，這才發(fā)現(xiàn)小貓肚臍上還連著臍帶，而其中安靜的那只已經(jīng)凍死了，不由得縮回手指頭，伸頭往周圍看了看，“大貓呢？”

    三人現(xiàn)在蹲著的地方是一戶人家的墻根外，四周潔白一片，后面只有幾人的腳印，沒有其他。

    “大貓應(yīng)該是不要他們了，”陸楓看了眼還活著的那只小貓，皺了皺眉，“這只小貓活不了多久了?！彪x開了大貓，沒人喂養(yǎng)，貓崽根本活不下來。

    許牧抿了抿唇，伸手將活的那只小貓捧在手上，掌心貼在小貓的肚子上，甚至可以感受到它跳動的心臟。

    “至少它現(xiàn)在還活著，我們不能不管它?！痹S牧捧著貓崽看向陸楓。

    陸楓對上許牧那濕漉漉的眼睛，本來那句抱回去也養(yǎng)不活就說不出來了，“那先帶回去試試……”

    徐漁找來一把鏟子，尋了棵大樹，和陸楓一起挖了個深坑，把那只死去的小貓埋了，用土掩好又往上蓋了點雪。

    本來約好的堆雪人算是泡湯了，三個人帶著小貓去了陸楓家。

    木頭看見陸楓帶了一個小公子回府有些驚訝，而陸楓沒給她反應(yīng)的時間就指揮著她去找點羊奶過來。

    陸家不養(yǎng)貓，自然沒有大貓來帶小貓。許牧捧著的貓崽餓了，正虛弱的叫著。

    手里是條鮮活的生命，許牧格外舍不得它就這么沒了。

    好不容易找了小半碗羊奶，許牧找了個小勺子，往小貓嘴里喂奶，貓?zhí)?，根本不懂得吃奶，所有喂進(jìn)去的都灑了出來。

    三個人圍在給貓新弄的窩前束手無策，徐漁看了一會兒，小貓的叫聲越來越虛弱，明顯是撐不過今天了，她有些于心不忍就先回去了。

    許牧蹲在貓窩前不愿意起來，伸手將小貓托在手心里，輕聲喚著“咪咪”。

    貓的呼吸越來越弱，叫聲越來越低。許牧捧著貓，它叫一聲，他輕聲應(yīng)一聲，回應(yīng)著它，想讓一出生就被拋棄的貓崽在臨死時不是孤零零的。

    陸楓一開始就知道小貓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心底沒太大感觸，倒是看許牧挺難受的。

    “它那么小，沖我喵喵著，”許牧眼眶發(fā)紅，仰頭看著站在一旁的陸楓，帶著哭腔的聲音無措道：“陸楓……我想救它，可我救不了它……”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許牧看著手心的小貓心里格外難受。他可以對著人冷漠，卻很難對著一個小動物冷漠。

    陸楓垂眸看他，抬手摸了摸他的頭。許牧順著她的動作，把頭歪著靠在她腿上。

    小貓最終還是沒活成，在許牧溫?zé)岬氖中睦镒咄炅硕虝荷淖詈笠怀獭?/br>
    陸楓拿著小鏟子帶著許牧回到之前埋貓的大樹旁，把坑輕輕挖開，把小貓放了進(jìn)去。

    許牧蹲在一旁的地上，眼睛紅紅的。

    陸楓不是很明白，接觸了才小半天的貓，許牧為什么對它有這么深的感情，但見他紅著眼睛，陸楓只能歸結(jié)于男孩子心軟。

    “走吧?！标憲鬏p聲喚他。

    許牧仰頭，看著站在面前垂眸看他的人，不知道為何，就覺得心里好難受。他伸手試探性的攥住陸楓的衣擺，見她沒說什么，才用額頭抵著她的小腿哭了起來。

    心里壓抑的難受，也許不只是因為貓，還有重生后這么些天的不敢相信和患得患失。

    他怕李氏擔(dān)心，不敢在他面前表現(xiàn)分毫，所有的東西都壓抑在自己的心底，而今天的事給了他一個發(fā)泄的口子，能借著這個大哭一場，把心底所有壓抑哭出來。

    陸楓還活著，自己的確是重新活了一次，這一切并非是做夢。

    許牧第一次感覺到重生后的真實。

    陸楓嚇了一跳，僵著身子不敢動。自從第一次見面，許牧見著她就是哭，現(xiàn)在又哭，哭的她不知所措。

    “小貓本來就活不了了，不是你沒救它?！标憲鞫紫聛恚q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拍了拍許牧的背，“要是喜歡，回頭我送你一只能活得下來的貓……”

    許牧搖頭，不只是貓的事。他淚眼朦朧的抬頭，望著面前的這個人，毫不猶豫的伸手環(huán)住她的脖子，把臉埋進(jìn)她的頸窩里，喚道：“陸楓，陸楓?！?/br>
    陸楓，陸楓……這兩個字似乎是想喚到她的心底，喚醒什么記憶。

    感覺到溫?zé)岬囊后w浸濕自己內(nèi)衫的衣襟，貼在皮膚上，陸楓身子僵硬了一瞬，抿了抿唇，半響兒才聲音沙啞的應(yīng)了句“嗯”。

    即使再潔癖，陸楓還是沒推開懷里的人，抬起僵硬的胳膊，動作不是很自然的回抱住他，學(xué)著大人哄小孩的姿勢，撫了撫許牧的背，柔聲道：“我在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一路瘋：甜蜜餞太粘人，可能是要化了，得趕緊吃，免得壞了

    甜蜜餞：……_(:3ゝ∠)_

    ☆、夢

    恍恍惚惚之間，陸楓似乎來到陸府。眼前這座從小到大住了十一年的府邸，一花一木她都無比的熟悉，但此刻卻有些陌生。

    陸府里里外外掛滿白綢，出入府門的下人也是一身喪服。陸楓大驚，心里有股不好的預(yù)感，拔腿就往府里跑，這是誰去世了？

    一路上下人無數(shù)，卻沒有任何人攔住在府里橫沖直撞的陸楓，似乎沒有看見她一般。

    陸楓心里疑惑，尚未細(xì)想就看見一個人朝自己迎面走來，還沒等她讓路，就看到那人從她身體里穿了過去……

    自己……這是在做夢？

    陸楓壓下心里的詭異之感，腳步不由自主的帶著她往聽楓院走，似乎這場夢的關(guān)鍵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又似乎那里有人在等她。

    路上凡是她能認(rèn)出來的下人均是以淚洗面，嘴里念叨著小主子。

    陸楓腳步一頓，一幕陌生的場景毫無征兆的擁上腦海。

    “報告將軍，營里出了jian細(xì)，咱們偷襲的計劃被發(fā)現(xiàn)，如今已被包圍。”

    “將軍，信號彈被人動了手腳，根本發(fā)不出去！”

    “將軍，我等拼死，也要護(hù)送您殺出去！”

    帶著火的弓箭從四面八方襲來，映亮了陰沉無月的夜空。

    她們一行近百人，像是活靶子，在這鋪天蓋地的弓箭中，無處可逃。

    “主子！”

    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陸楓與夢里那個被眾人喚作將軍的人重合，回頭就看到木頭擋在她身前，咧嘴笑著說道：“主子，木頭…先走一步了?！?/br>
    眼前的木頭，成熟的臉龐上廝殺奮戰(zhàn)后的血跡，有她自己的，也有敵人的。

    “木頭！”陸楓伸手扶住手撐著劍身體搖搖欲墜的木頭，眼眶發(fā)熱心中酸脹。

    這人是她三歲那年從路邊撿回來的，她用手里啃了一半的燒餅，把她哄回了家，從此成為她身邊的跟班小廝。

    木頭從小陪她長大，替她背了無數(shù)黑鍋，被父親責(zé)罵過無數(shù)次，卻還是無怨無悔，走到如此絕境，還是甘愿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下利箭……

    將閉上眼睛的木頭放下，陸楓抬頭望著鋪天蓋地從天而降的火光，心里明顯有股不甘和憤恨。不甘尚未建功立業(yè)就這么死了，憤恨朝中竟有人通敵賣國！

    身邊所有護(hù)衛(wèi)的人全都倒在地上。

    四周響起敵軍的號角聲，那一瞬間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又或是這具身體本來主人的堅決，陸楓一把抽出腰間的長劍，猛的□□腳下地上，手撐著劍柄，挺直腰背，迎著漫天火光，緩緩閉上了眼睛。

    利箭穿過甲胄插.入身體的疼痛，陸楓感同身受。臨死彌留之際，一張明艷奪目的臉龐忽的映入眼簾，一雙柔情似水的桃花眼眼波流轉(zhuǎn)，那人笑臉盈盈，柔聲喚她，“陸楓……”

    陸楓緩緩抬手，漫天火光變成了一位身著喜服的男子，那男子容貌她甚至都看不清，卻下意識的知道這正是她夫郎成親時的模樣，知道那時候的他美的不可方物。

    薄唇輕啟，鮮血順著嘴角緩緩流下，陸楓親耳聽到自己在喚，“蜜餞……”

    ……

    眼前所有的紅色褪去，入目的是一府的潔白。

    陸楓腳底生涼，伸手捂住被箭射中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氣。雖然知道自己這是在做夢，卻仍然覺得這里隱隱作痛。

    等緩過心口的那陣窒息感，陸楓抬腳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往日里熱鬧溫馨的聽楓院此刻顯得格外的蕭瑟空寂，才剛?cè)肭?，陸楓就覺得滿院蕭條，除了映目刺眼的白之外。沒有任何色彩。

    她的腳引著她往里屋走，還沒進(jìn)門陸楓就聽到里面壓抑絕望的哭聲。

    陸楓心里有股怪異的感覺，還沒見著人，便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陸楓，陸楓……”

    這兩個字似乎是想要喚到她的心底，喚醒她的記憶……喚醒她對某人的記憶。

    蜜餞。

    陸楓身子穿墻而入，便看到一位身著白色喪服的男子，縮坐在床角，手里抱著一對鴛鴦?wù)碇械囊粋€，臉埋在枕頭里痛哭。

    這場夢太過于詭異，甚至可以用噩夢來形容了。但陸楓卻不覺得害怕，反而有些難受。

    都入秋了，他怎么還穿的這般單薄。

    跟他說過要好好吃飯，怎么自己一出征他又瘦了。

    床上的人似有所感，抬頭怔怔的看著她站著的地方，沙啞的聲音喚她，“陸楓？”

    他枕頭一扔就從床上下來，因為憔悴的厲害，才剛下床腿就一軟，頓時跌倒在地上，膝蓋磕的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