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九黎下意識地伸手欲去扶他，卻被青年一把握住，緊緊地攥在手里，他一邊繼續(xù)笑著一邊開口，嗓音沙啞，瀲滟的桃花眼帶著水光：“不過無艷今日身體不適，怕是不能繼續(xù)招待將軍了。不如將軍今日先行離去，無艷改日再給將軍賠罪……”

    說著，他攥住他的那只手便輕輕松開，帶著些抗拒的力氣將他往門外推。

    青年的力氣其實(shí)很小，封九黎若是不想遂他愿，青年就是使出渾身所有力量也不可能挪動他分毫，但封九黎被他先前忽然垂淚，又狂笑瘋癲的一幕怔住了，等他回過神來時(shí)，人已經(jīng)在門外了。

    而屋內(nèi)繼續(xù)癡笑的蘇錦之是真的在笑，笑得開心，笑得暢快——因?yàn)榉饩爬杞o他漲了50點(diǎn)總進(jìn)度值！他將封九黎趕出門外也是怕他笑得太過放肆，崩了人設(shè)。

    他們這才見了兩面被摸了一把臉而已?。〗Y(jié)果封九黎就這么給他面子，一下飛漲50點(diǎn)總進(jìn)度值！一點(diǎn)也不像那個假瘸子秦葉舟，他和秦葉舟骯臟交易了那么多次，夜夜笙歌都才把總進(jìn)度值堆到47點(diǎn)，氣死他了！

    明明兩個人都長得一模一樣啊，脾氣也還都這樣爛，怎么秦葉舟就那么摳門呢？

    零號機(jī)械的少年音里也滿是驚贊：“哇——宿主大人好棒！”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屋里沒人，蘇錦之笑得太過猖獗，都忘了他現(xiàn)在是身患重病的人，笑到肺痛后連忙坐下?lián)嶂约旱男乜陧槡狻?/br>
    青年眼眶紅紅的，兩頰滿是淚水，衣發(fā)凌亂，紫色的衣紗如水霧泄蓋了一地，他趴伏在矮桌上癡癡地笑著：“零號……我笑得肺好痛啊……cao……我、我不是要發(fā)病了吧？”

    蘇錦之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些喘不過氣，猛咳了幾下嗆出不少血沫。

    “啊——”零號驚呼一聲，很快就安慰蘇錦之道，“好像是的喔宿主大人，不過您不用擔(dān)心，云神醫(yī)很快就會進(jìn)來救你啦，你死不掉噠！”

    蘇錦之：“……”

    蘇錦之捂著胸口，一邊咳血一邊瞪眼，滿臉的生無可戀。

    在云夢塵的記憶里，花棲樓樓主花無艷，崇洛曾經(jīng)的君家小公子一直都是個安靜的人，世人于白日只看到了他風(fēng)華絕艷的皮rou，卻看不到他夜里凄哀痛苦的血骨。

    但即便他看到了，也依然無法免俗。

    他像世人所有傾慕青年的人那樣，也想將自己全身的溫度捧在手心送到青年面前，驅(qū)散時(shí)時(shí)刻刻繚繞在他身邊的寂寥。

    只是……他已經(jīng)有了深愛的人。

    若不是如此，云夢塵覺得自己定然會將他從這紅塵亂世中帶離，如至寶般放在手心精心護(hù)養(yǎng)照看著。

    但很多時(shí)候，云夢塵還是會在心里惡劣地默默祈禱，期望青年等的那個人永遠(yuǎn)也不會回來，蘇錦之不肯出這紅塵，那他便陪他墮入紅塵就是了。

    可這樣的夢，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美夢遲早要醒，謊言終有一日也會被拆穿。

    云夢塵怔怔地想著，然而思緒剛至此處，讓便聽到樓上傳來了近乎嘶啞的笑聲，這聲音穿過木門回廊幾經(jīng)折轉(zhuǎn)才傳入他耳中，他卻仍能聽出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他瞳孔驟縮，拔腿就往牡丹閣跑，喜樂見狀也趕緊跟了上去。

    “錦之！”

    封九黎站在門外，正聽著屋里那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聲音，踱步躊躇著要不要進(jìn)去，就見他師兄云夢塵滿臉焦色，喊著那人的字從樓下趕來。

    封九黎低低地笑了一聲，轉(zhuǎn)身欲走，卻被云夢塵猛然拽住衣領(lǐng)，聽他一字一句低喊道：“封九黎！”

    “師兄。”封九黎抬眸，神色淡淡地回望著他，“你有什么事嗎？”

    云夢塵聽著闖進(jìn)屋內(nèi)的喜樂驚慌失措叫著蘇錦之的名字，閉了閉眼松開手，一句話也不說便轉(zhuǎn)身進(jìn)屋。

    封九黎垂著眼簾整理好自己被弄亂了的衣領(lǐng)，再抬眸看向那屋時(shí)，眼底的晦暗騰升，如網(wǎng)綿密交織。

    “君當(dāng)長樂，如綢如緞，秀美……錦之。”他低聲反復(fù)念著青年的名字，頓了幾息又道，“無艷今日是我的無艷，錦之卻不知是誰的錦之?！?/br>
    暮色漸濃，疏星漸起，樓外長街仍是喧囂不息。

    云夢塵定身坐于床沿為蘇錦之施針，怔怔地看著青年右鎖骨處的牡丹因痛苦時(shí)血?dú)夥烤`開，在拔針后又緩緩凋謝。神游片刻后，他才回神，連忙將青年敞開的衣衫輕輕拉上，又為他掖好被角，這才起身收拾藥篋。

    喜樂紅著眼眶趕緊浸了濕帕為床上的青年擦拭冷汗，不住地抹眼淚：“公子這是招誰惹誰了啊……剛長的一兩rou才幾天就瘦沒了……嗚嗚……”

    云夢塵沉沉地吐出他一直憋悶在胸中的濁氣，起身打開方才因施針怕凍到青年的窗戶，瞧了外頭將沉的日色，剛將窗紗束好，便聽到床那頭青年又在喊那人的名字：“阿山……阿山……”

    聽著他的囈語，云夢塵身體猛地一僵。

    喜樂哭得更慘了，趴在床沿道：“公子……公子……您別想他了……”

    云夢塵被他哭得心煩氣躁，低聲喝道：“別哭了，打擾錦之休息?！?/br>
    喜樂趕緊收了哭聲，癟著嘴小聲道：“也不知道公子念了那么多年的阿山究竟是誰，他怎么舍得……讓公子這樣傷心……”說著說著，喜樂不禁又哭了，“公子那么好，但身體這樣弱……再這么也不知還能熬多少年……云神醫(yī)！云神醫(yī)！您一定要救救公子啊，只有您能救公子了！嗚嗚……”

    云夢塵看著跪到自己身邊的喜樂，眉頭緊緊皺起：“我當(dāng)然會救他，你先起來?！?/br>
    喜樂得了他的保證，擦了擦眼淚從地上站起：“那喜樂先去給公子煮藥了！”

    喜樂走后，云夢塵往床上瞥了一眼仿佛已經(jīng)孱弱到生命盡頭的青年，驀地紅了眼眶。他趕緊眨了兩下眼緩解眼睛的酸脹，轉(zhuǎn)身繼續(xù)看著窗外綿延十里的桃花長街。

    長街之上春色正好，而青年的生命，卻像是春末的一點(diǎn)殘紅，顫顫欲落枝。

    他當(dāng)然會救他，他怎么會不救他？可他要怎樣救他？

    畢竟春色再好，遲早也是要埋入冬雪里的。

    第23章 失憶將軍癡情老鴇11

    封九黎去了趟花棲樓，什么也沒干喝了杯茶水就回去了。

    他的屬下還以為自家將軍要在花棲樓過夜呢，誰知道他傍晚時(shí)分就回了在諸華國暫住的府邸。

    “將軍，您怎么回來得這樣早??？”那屬下接過封九黎解下的外袍問道。

    封九黎冷哼一聲，睨了他一眼后便往屋里走，聲音里帶著不耐：“話真多?！?/br>
    “誒，將軍——”屬下先是噤聲，而后又苦著臉喊封九黎，但不知道男人聽沒聽到，“可是君家四小姐就在屋里等你啊——”

    封九黎聞言，剛跨進(jìn)門檻的身體猛然一僵，但屋里眉眼艷麗的女子卻已經(jīng)瞧見了他的身影，怒氣沖沖地走過來質(zhì)問他：“封九黎！你到哪去了？”

    “花棲樓，見花無艷?！狈饩爬枰姸悴贿^就直接進(jìn)了屋。

    女子聞言氣得胸口不斷起伏，她拔高聲音，尖利地罵道：“你竟然背叛錦之哥哥去那等污穢骯臟之地見一個妓子伶人？！”

    以往她來找自己，封九黎好說歹說都會給她點(diǎn)耐心，但今日不知為何，他連一句話都不想敷衍，心里怒氣更是在聽到辱罵花無艷時(shí)燃至頂盛，也不由怒道：“是是是，你是高貴無雙纖塵不沾身的君家四小姐，不會去那污穢之地，而我封九黎骯臟下流就配去那種地方，那勞駕四小姐您以后別再來煩我了，行不？”

    君長舞被他吼得一怔，聲音弱了些，但還是帶著不容置喙的強(qiáng)硬：“那你得告訴我錦之哥哥到底被你帶去哪了……”

    “我他媽不認(rèn)識什么錦之！”封九黎猛然回頭，眼底一片赤紅，“要我說多少次？我是封九黎，不是你們要找的姜黎山！”

    自他戰(zhàn)勝北幽班師回朝在君王辦得慶功宴上見了君長舞一面后，他就被她纏上了——她口口聲聲說他叫姜黎山，拐走了她家哥哥君長樂，一直追著他要他說出君長樂的下落，簡直荒謬至極。

    封九黎被她纏得煩躁，便將自己失憶過的事告訴了他。

    君長舞第一次見他這樣生氣，被男人吼了一臉后訥訥道：“可你……可你不是說你失憶了嗎？要、要是你忘了錦之哥哥呢……”

    “姜氏一族，早在十年前就已盡數(shù)伏誅?！狈饩爬枥淅湫χ熬退阋滥闼?，君長樂他愛我至深，我忘了他不去尋，難不成他也忘了我所以才對我不聞不問嗎？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拋棄了姜黎山又看上了其他人，無顏回家而留在哪個地方樂不思蜀呢?！?/br>
    “不許你侮辱我哥哥！”君長舞立即揚(yáng)起手，想給封九黎甩個耳摑子。

    封九黎掐住她的手腕，將她狠狠一推寒聲道：“你君家權(quán)大勢大，但我封九黎也不是好惹的。君四小姐，好走不送?！?/br>
    君長舞踉蹌幾步才堪堪站定，她死死地盯著封九黎，直到男人不耐地轉(zhuǎn)身背過她，她才抑制不住眼里的淚水，留下一句“錦之哥哥怎么會瞎了眼看上你”后嗚嗚地哭著跑出將軍府。

    封九黎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眉頭越皺越深，最后一把掀翻了屋中央的案桌，又將屋內(nèi)他所有能看到的事物通通打爛，可xiele這么一通亂火，他仍不知道心頭的那股怒意從何而來。

    看到君家四小姐哭著跑走的屬下正端著晚飯，聽著屋內(nèi)嘩啦啦的瓷器破碎聲浪，渾身一怵，趕緊對身后跟著的小廝揮手道：“走走走，都走，將軍心情不好呢，不想死就別往前湊。”

    小廝壓低聲音，怕大聲些就會驚怒什么人似的：“頭兒，里面……”

    “無礙，將軍出了氣就好了，咱們待會再來送飯……”

    君長舞出了將軍府以后哭哭啼啼地瞎跑，跟著她的婢女差點(diǎn)追不上她，也都快哭了。

    “嗚嗚錦之哥哥……錦之哥哥……你在哪啊……”

    君長舞慢下腳步抹著眼淚，被初春寒冷的夜風(fēng)一吹，忽地打了一個抖。

    一陣香風(fēng)裹挾著桃花瓣仿若粉霧，從她被淚水模糊的眼前飄過，君長舞一抬頭，就看到了矗立在不遠(yuǎn)處的碧瓦朱檐的花棲樓。

    長街的桃花落了一地，積了厚厚的一層，花棲樓檐角垂下的燈籠在夜色里發(fā)著朦朧的光暈，搖曳投下散影，落在門口貌美的伶人身上，他們笑盈盈的，在一起議論著即將開始的夜市，鬼使神差地，君長舞就在這里停下了腳步。

    “小、小姐……”婢女們氣喘吁吁地跟上，“您別跑了……婢子們都快追不上了……”

    君長舞仰著頭，望著花棲樓的牌匾問道：“這就是花棲樓，那什么花……無艷就住在這里頭？”

    婢女們聽到花無艷的名字后就漲紅了臉道：“是的，小姐……咱們趕緊回去吧……”

    君長舞攥緊拳頭：“我要去見見，這把姜黎山魂都給勾走的賤人長什么樣！他憑什么和錦之哥哥搶！”說完，她便不管婢女們猛然變了的臉色和阻攔，推開門口圍擋過來的伶人徑直走入樓中。

    “小姐！小姐！這兒你不能去啊——”

    “有什么不能的！”君長舞罵罵咧咧地踏進(jìn)花棲樓，引得樓下的小倌不斷側(cè)目，“誰是這管事的？”

    秋弈看著她與樓主有幾分相似的面容，怔了一瞬后迎上去：“這位姑娘……”

    “你是這管事的？我要見花無艷！”君長舞看向秋弈，不等他把話說完便解下自己的腰間的錦囊扔向秋弈，里面裝的是紅石碧玉各色琉璃珠，價(jià)值不菲。

    秋弈捧著那袋珠子，搖著頭原物奉還道：“姑娘，我們公子病了，這幾日都——”

    “病了？”君長舞怔了一下，軟了神情猶豫道，“那、那我明天再來？”

    “你告訴他，我是崇洛國君家四小姐，不許不見我！”說完，她沒等秋弈反應(yīng)就氣呼呼地走了，也沒去讓人拿走她遞出的錦囊。

    “誒？”秋弈捧著錦囊發(fā)愣，揚(yáng)聲道，“姑娘你的東西——”

    君長舞聽到了他喊聲，卻是頭也不回，漸漸消失在桃花粉霧遠(yuǎn)處。

    秋弈顛了顛手里分量不輕的錦囊，還是決定去問問蘇錦之決定如何。

    屋內(nèi)，蘇錦之已經(jīng)醒了。

    喜樂正坐在床沿邊上服侍他喝藥。

    “你說……”蘇錦之用手輕撫著錦囊右下角的君字繡紋，“……這錦囊的主人想要見我？”居然有妹子想要見他？看這錦囊上的紋字，不會是原身的親戚吧？

    秋弈點(diǎn)點(diǎn)頭：“我說公子這幾日身體不好，但她執(zhí)意要見上公子一面，公子你看……”

    “見?！碧K錦之堅(jiān)定道，偏頭避開喜樂喂過來的一勺黑棕色藥汁，“明日就幫我安排見面的事吧。”

    喜樂見他不肯喝藥，蹙眉勸道：“公子，這藥您還剩一半沒喝呢?！?/br>
    蘇錦之躺下，將被子拉到頭上蓋好，躲在被窩里悶聲道：“太苦了，我不想喝，拿走吧?！惫糯倪@些藥苦死了，他開始懷念有膠囊藥品的時(shí)代了。

    “公子——”喜樂急了，仍想再勸一勸他，卻被秋弈扯住袖子，搖頭示意他噤聲。

    喜樂只能憋住話語，收拾了藥碗和平安一起離開。

    云夢塵在屋外候著，見喜樂端著半碗還多的藥汁出來立即皺起了眉：“他沒喝藥？”

    喜樂悶聲道：“公子嫌藥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