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的位置是安排在最后面的，整個觀影大廳也就他們兩人穿著靛藍(lán)色的病服，其他病人都是淺藍(lán)色的。蘇錦之在來觀影大廳的路上也看見了好幾個被單獨(dú)隔離的病人，但沒有一個人像他們這樣，衣服不同，身邊還有兩個身強(qiáng)力壯的護(hù)士看守。

    尤其是他們兩個現(xiàn)在這樣的坐姿，遠(yuǎn)遠(yuǎn)看著，就像是兩個精神病大佬的對峙。

    “嗨，小朋友，你不記得我了嗎？”蘇錦之沒給他回應(yīng)，艾帥既不生氣也不難堪，還是很熱情身體微側(cè)著朝靠近蘇錦之靠近，站在他身邊的兩個護(hù)士盯著他，生怕他突然搞事，“你叫什么名字？”

    蘇錦之不像他那么好動，乖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兩只手規(guī)規(guī)整整地搭在自己的膝面上，他昨晚沒有睡好，所以今天臉色很差，青青白白的更像鬼了。長時間的睡眠缺乏使他的精神不正常的亢奮，但是身體卻極度地疲倦，蘇錦之累的不想說話，也就沒有回答艾帥的問題。

    “我聽到護(hù)士喊你蘇先生了，你姓蘇對不對？”艾帥繼續(xù)鍥而不舍地和蘇錦之搭訕。

    這個陣勢，蘇錦之覺得他就算一直不說話艾帥也會講個不聽，就“嗯”了一聲，打算以此堵住他的嘴巴。

    但是艾帥得了他的回答后卻更加亢奮了，眼睛睜大，胸膛快速地起伏著，蘇錦之甚至看到他的鼻孔因?yàn)榕d奮地呼吸而微微放大。

    他指著自己胸膛，深藍(lán)色的眼睛盯著蘇錦之，很認(rèn)真地介紹自己：“我叫艾帥，艾，i。”生怕蘇錦之聽不懂他的名字，艾帥還著重強(qiáng)調(diào)了一下他的姓。

    蘇錦之看了他一眼，雖然艾帥確實(shí)長得很英俊，但是在蘇錦之看來他還沒有他的姜醫(yī)生帥，所以只淡淡地回復(fù)了一個：“哦?！?/br>
    “你看到我的眼睛了嗎？”艾帥像是沒有察覺到蘇錦之刻意的冷漠，臉上依舊掛著興奮的笑容，深邃的藍(lán)色眼睛微微瞇起望著蘇錦之，“我的曾祖父是英國人，我遺傳到了他的眼睛?！?/br>
    “很漂亮?！碧K錦之看著那雙大海般湛藍(lán)的眼珠，雖然不怎么喜歡艾帥，但還是誠實(shí)地評價了下他的眼睛。

    艾帥笑開，露出一口有些黃的整齊牙齒：“謝謝?！?/br>
    蘇錦之看著那口黃牙，馬上轉(zhuǎn)過頭盯著大屏幕，艾帥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是電影已經(jīng)開始了，觀影大廳的燈光也暗了下去，他張了張嘴巴又閉上，把目光投向了電子大屏幕。

    電子大屏幕上放的電影是卓別林的喜劇電影，經(jīng)過后世的處理變成了彩色，觀賞性更強(qiáng)，雖然老，但是很搞笑。蘇錦之漸漸地就看入迷了，唇角抿著正要笑，坐在他旁邊的艾帥就“哈哈哈”地大聲笑了起來。

    “他們真逗，簡直就是一群傻逼?！卑瑤浥闹笸?，笑到藍(lán)眼珠都快看不見了，眼角的生理性淚水在昏暗的電影光下十分惹眼，閃閃猶如碎鉆。

    蘇錦之聽到他的評價，忍不住轉(zhuǎn)頭朝他看了一眼，這部電影雖然搞笑，但也不至于笑到這樣的地步吧？

    艾帥察覺到他打量自己的目光，扭過頭來，指著前面道：“蘇先生，你也覺得他們很好笑對吧？”

    蘇錦之正要附和，卻發(fā)現(xiàn)艾帥指著的地方并不是電子大屏幕，他笑得也不是電影的劇情，而是坐在他們的面前的那些精神病人。

    蘇錦之看了眼他手指指的地方，那里有好幾個病人拍著手小聲地唱起了歌。

    “真是一群傻子?！卑瑤涍种S牙笑，右手搭在扶手椅上，食指中指和大拇指來回在一起摩挲，那是煙癮犯了的習(xí)慣性動作，只是在醫(yī)生是沒有煙可以抽的。

    他身后兩個護(hù)士沉默著不說話，似乎只要艾帥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他說什么都是可以的。

    “我們都是一樣的。”蘇錦之開口，說出了他和艾帥遇見以來，說的最長的一個句子。

    大家都是住在常山精神病院里的病人，照艾帥這么說，那豈不是連他都是傻逼？

    “不?！卑瑤浡勓赞D(zhuǎn)過頭和蘇錦之對望，那雙藍(lán)色眼珠在昏暗的光線中更顯幽邃，他唇角一勾，露出個詭邪的笑容，“只有我們兩個是一樣的。”

    蘇錦之看著他身上即使在黑暗之中，也能分辨出的靛藍(lán)色調(diào)的病服，眉頭蹙了蹙，沒有再說話。

    艾帥依舊哈哈大笑著，只是他的眼睛從頭到尾看著的都是那群病人，沒有再大屏幕上停留過一次，而經(jīng)過剛剛那一個小插曲，不管電影再怎么好看搞笑，蘇錦之也沒有多大的興趣去看了。

    電影結(jié)束后，燈光在活動大廳重新亮起，蘇錦之如釋重負(fù)地呼出一口氣，從椅子上起來朝外走去。

    艾帥追上他：“蘇先生，我們住在一棟樓，一起回去吧。”

    他最后一個字音調(diào)下壓，是個陳述句，并沒有詢問蘇錦之的意思。

    路上，艾帥叨叨叨地和他說著話：“我一直以為這家醫(yī)院里只有我一個人是這樣的，沒想到你也是，我以前怎么沒有看見過你呢？”

    蘇錦之沒有說話，艾帥卻已將把答案說了出來：“因?yàn)槟阍瓉碜≡谛兄袠鞘前??！?/br>
    行中樓就是蘇錦之之前住的那棟樓，艾帥在蘇錦之抬眸望著他時，勾著唇角道：“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護(hù)士們告訴我的?！闭f完這句話，他又在蘇錦之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猛地靠近他，幾乎快貼上了蘇錦之的耳朵，小聲道：“我還知道有關(guān)于你的很多事……”

    “艾帥！”姜黎山的聲音忽然在他附近出現(xiàn)，蘇錦之抬頭朝前面看去，只見姜黎山穿著白色醫(yī)生褂子站在樓梯的拐角處，皺著眉盯著艾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和他在一起時溫柔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但是蘇錦之能夠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時是柔軟的。

    姜黎山的身后還站著兩個警察，不是蘇錦之之前見到的那兩個，可是那兩個警察見到蘇錦之時目光卻在他的臉上多停留了一會，看上去并不是第一次見到蘇錦之的樣子。

    “把蘇先生帶回病房。”姜黎山快步走過來，對蘇錦之身邊的兩個男護(hù)士說道。

    他一走近，蘇錦之就看到了他鏡片下的眼白上布滿了淡淡的紅血絲，才猛地想起男人昨晚陪著自己一夜沒睡。

    兩個護(hù)士帶著蘇錦之離開，在上樓梯之前，蘇錦之回頭看了一眼艾帥和姜黎山。

    艾帥臉上還是帶著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姜黎山則是冷著一張臉，帶著他進(jìn)了一間辦公室，蘇錦之看了眼門上的標(biāo)識，不是姜黎山昨天帶他去的那間。

    姜黎山今天早上的時候還承諾下午來看他，可是蘇錦之在躺椅上坐著，一直等到太陽下山姜黎山才來了他的病房。

    “姜醫(yī)生。”護(hù)士見姜黎山進(jìn)來，和他打了聲招呼就出去了。

    “抱歉，我來得有些晚?！苯枭阶叩剿膿u椅旁，拿起小矮桌上的詩集問道，“你在讀詩嗎？”

    雖然姜黎山?jīng)]有解釋，但蘇錦之知道他來遲的一定是艾帥，正如艾帥所說的那樣，這家精神病院目前只有他們兩個是最特殊的。

    “沒有?！碧K錦之搖搖頭，決定實(shí)話實(shí)話，“我在想你?！?/br>
    第172章 精神病院的愛情故事5

    姜黎山聞言，拿起詩集的動作頓住, 幾秒后又將詩集放回了小矮桌上。

    有些精神病人會對他們的心理醫(yī)生產(chǎn)生強(qiáng)烈的依賴之情, 姜黎山是知道的，而業(yè)內(nèi)也有規(guī)定, 醫(yī)生在治療過程中, 是不能和病人產(chǎn)生超過限度的感情的。

    可是感情這種東西很難控制，姜黎山原本以為, 艾帥會是他接手的最麻煩和難搞的病人，但是眼下看來，或許青年才是那個他遇到過的最難解決的病人。

    有那么一瞬間, 姜黎山有些后悔參和進(jìn)這個案子里。但這樣的想法只持續(xù)了一剎, 一秒之后就在他的腦海中完全消失。

    青年的話語太過直白, 里面所蘊(yùn)含的感情也一時難以理清, 饒是姜黎山在這一行干了許多年,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接這句話, 因?yàn)榍嗄甑纳矸萏^特殊了——他不像艾帥，也不像他接手過的任何一個病人，需要他拿著刀撕開他的偽裝, 從中揪出被埋藏在他們詭異精神之下的真相。

    青年需要的是治療，是來自醫(yī)生的心理疏導(dǎo)，但他不是一個完全的醫(yī)生。

    姜黎山把小板凳從床底下拖出，坐在青年的身邊。

    落日的余暉透過落地窗撒進(jìn)屋內(nèi)，青年躺在搖椅上，厚重的軟毯將他整個人都埋在搖椅里, 更顯得他瘦弱不堪，像是一株頻臨枯敗的水仙，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姜黎山望著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語言是那樣的蒼白，詞匯有多么貧瘠，想了很久，他也只能問出一句平平淡淡的問候：“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碧K錦之在躺椅上動了動，小小地翻了個面?zhèn)戎眢w面對姜黎山?！敖t(yī)生，今晚你還會在這里陪我嗎？”

    姜黎山笑了笑，語氣柔和道：“今晚不行，我得回宿舍去。”

    “哦……”青年的聲音里有著明顯的失落。

    姜黎山看著他垂下的眉眼，竟有些想像昨晚那樣留下來，守在青年的身邊陪他入眠，哪怕第二天會很疲倦。但正如他拒絕時所說的那樣，他今晚必須得回宿舍一趟，艾帥的有些資料需要整理，青年的也是，他不能一直留在病樓里不回去。

    “你昨晚睡的很不好，是做噩夢了吧？能和我說說你夢到什么了嗎？”

    男人開口，聲音很平靜，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蘇錦之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姜黎山見他不肯提夢境的事，便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停留太久，而是很快改口問：“今天的電影好看嗎？”

    “嗯，很搞笑?！碧K錦之回答了第二個問題。

    姜黎山勾了勾唇：“是主任選的，你還記得他嗎？他是之前照顧你的那位醫(yī)生。”

    “記得?！鼻嗄甑脑掃€是一如既然的短而簡潔。

    聊天又被聊死了，姜黎山還在想其他的話題時，青年就主動開口了：“我遇到了一個人，他和我一樣，穿著一個顏色的衣服?！?/br>
    蘇錦之在說話的時候，一直在觀察姜黎山的表情，乍看之下，男人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就連唇角的弧度都沒有變過半分，但是作為最了解他的枕邊人來說，蘇錦之能夠感受到，在他說完最后一句話時，男人的身邊的氣息頓時冷了下來。

    “他告訴我他叫艾帥，說他有英國人的血統(tǒng)，他還問了我我的名字?！碧K錦之看到男人望著他，喉結(jié)上下攢動著，這是緊張和焦躁的表現(xiàn)，“但是我沒有告訴他。”

    “是的，他是艾帥。他是個很危險的病人，你最好不要和他靠得太近，他會傷害你的?！苯枭介_口，加重了“傷害”兩個字的咬音。

    心理醫(yī)生是不會威脅病人的，他只會抓住病人的軟肋，用病人所害怕的事讓他們遠(yuǎn)離那些危險的事，蘇錦之從姜黎山的這句話中能夠聽出，原身是很害怕有人傷害他的，這從護(hù)士們對他嚴(yán)密的看守，或者說是保護(hù)的行為中也可以看出——對于艾帥，那些護(hù)士才是看守；而對于他來說，是保護(hù)。

    蘇錦之適時露出些退縮和怯弱的表情，將軟毯拉得更高，扯到下巴處。

    然而下一刻，姜黎山卻做了一個令兩人都同時愣了一下的動作——他摸了他的頭。

    姜黎山的手指撫過他的側(cè)臉，移到他的鬢角處，將額邊有些亂的頭發(fā)撥到了他的耳后，然后輕輕在他的頭發(fā)上撫摸。

    這個動作的安撫性很強(qiáng)，能使人的內(nèi)心變得平穩(wěn)安靜，但這個動作太過親昵了，也很曖昧，完全超過一般人之間的該保持的私密距離，它可以發(fā)生在親密的朋友或親人之間，也可是愛人，但絕不會發(fā)生在病人和醫(yī)生之間。

    而男人做完這一切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手指在他的頭上僵住。

    “我們一起回來，但是他和你走了，姜醫(yī)生?！碧K錦之接著說，頭偏偏地靠在躺椅上，“你過了很久才來看我?！?/br>
    姜黎山聽著少年這似乎是在吃醋的話語，手指向掌心蜷了蜷，握成拳后移開了，面不改色地撒謊：“是的，他很危險，我想保護(hù)你?！?/br>
    蘇錦之：“……”

    他看上去很像弱智嗎？這種話姜黎山都說的出來？

    好在護(hù)士在這時端著藥進(jìn)來打破了屋內(nèi)詭異的氣氛，姜黎山親自端過藥，遞到蘇錦之面前：“今天必須要吃藥。”

    蘇錦之低頭看著藥，覺得今晚大概是逃不過吃藥的命運(yùn)了，但是他還是能為自己爭取到一些別的特權(quán)的：“姜醫(yī)生，這些藥能讓我不做噩夢嗎？”

    姜黎山拿藥時看過藥片，這里面有鎮(zhèn)定類的藥物，理論上是能讓青年放松心情，陷入深眠狀態(tài)不做夢的，但這只是理論。

    所以姜黎山選了個折中的回答：“它能讓你睡得好一些?！?/br>
    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蘇錦之吞掉藥片，和姜黎山告別：“晚安，姜醫(yī)生。”

    “晚安?！?/br>
    姜黎山走后，蘇錦之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他已經(jīng)兩天沒有洗澡了，雖然最近的天氣不熱，但蘇錦之也無法忍受長期不洗澡的自己，于是就只能在男護(hù)士的注視下走進(jìn)了全透明的浴室。

    雖然這間浴室比他之前住的那間好多了，有個浴簾隔著，但蘇錦之覺得這完全沒有什么用，還是能夠地看清人的影子。

    洗澡的時候，蘇錦之看向鏡子里的自己，忽然想到一件事——艾帥在電影開始之前問了他的名字，表現(xiàn)出的樣子就像是完全沒有見過他這個人一樣，可是在回來的途中，艾帥卻偏偏和他說他聽護(hù)士們提起過他，還知道有關(guān)他的很多事。

    這個認(rèn)知讓蘇錦之有些毛骨悚然。

    靛藍(lán)色病服只有他們兩個人穿，他是有著暴力傾向和自殘行為的精神病人，而艾帥的身體很健康，他在看電影起卷起了袖子，胳膊上的肌rou十分結(jié)實(shí)，皮膚光潔，沒有任何疤痕，而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也證明他是不會自殘的，那唯一剩下的，就是他有暴力傾向。

    然而因?yàn)橛斜┝A向被隔離出來的病人不止他們兩個，但是穿上了靛藍(lán)色病服的人，只有他和艾帥。

    蘇錦之看著自己布滿了疤痕像截瘦枯枝的胳膊，怎么也想不出來原身到底有多暴力，這樣的身體素質(zhì)，也不像是一個能夠施暴的人。

    雖然滿腹疑惑，但是他吃的那些藥藥效很快就上來了，使蘇錦之昏昏欲睡，他匆匆刷過牙擦干身體上的水珠就躺上床，頭發(fā)也沒吹干就睡了。

    結(jié)果第二天，蘇錦之發(fā)燒了。

    原身長期失眠，營養(yǎng)不良，生病發(fā)燒是遲早的事，他昨晚那澡只是個導(dǎo)火索而已，更何況他昨晚又做那個夢了，和前一天一模一樣的夢，依舊被兩個無頭尸體包圍，只是昨晚上的夢感覺更加真實(shí)，他甚至能感受到血液沾到手上時的黏涼。

    即使經(jīng)過了一個靈異世界的訓(xùn)練，蘇錦之的膽子依舊沒大到哪里去，他今晚比昨天還慫，那兩個人頭還沒睜開眼睛呢他就被嚇醒了，然后一直再也沒睡著過。

    守著他的男護(hù)士對他可沒有姜黎山那么溫柔細(xì)心，安慰也顯得冷漠和平淡，于是蘇錦之一個人抱著被子在床頭哆嗦，生怕某個黑暗的角落突然滾出一個人頭來。

    天亮后，護(hù)士發(fā)現(xiàn)他的臉紅得不正常，過來一摸才知道他發(fā)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