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熟悉的地點(diǎn)，熟悉的面容, 但那冰冷略帶著一絲戲謔的暗金雙眸, 卻與記憶中截然不同……

    時雨低低地喘了口氣，虛弱地低語道：“你……是誰？！”

    被騙了。眼前的存在絕對不是滑頭鬼, 真正的滑瓢在電話的另一頭保護(hù)著星奈, 那么……

    “這里, 又是哪里？”

    “真是沒良心。我們不是才剛剛見過嗎？”略帶著一絲痞氣的男人勾了勾唇, 那線條分明的英氣面容逐漸變得模糊, 時雨用力眨了下眼，視野重新變得清晰的時候, 眼前出現(xiàn)的正是一張帶笑的有點(diǎn)欠揍的臉。

    “大國主?！睍r雨的眸子突然亮了一瞬，腦海中的迷霧被撥開，許多原本看不見的疑點(diǎn)又重新浮現(xiàn)出來。

    是了。在外來的佛道在本土傳播信仰, 甚至與神道分庭抗禮之前，神道甚至沒有出現(xiàn)過一個清晰的概念。

    人們信仰的是自然化身的神, 而其中最為崇拜的, 自然是帶來了生命的太陽。天照正是太陽的化身, 據(jù)說在之前天照隕落的時刻, 整個日本都出現(xiàn)了太陽墜落、天地黑暗的異象。

    而之前時雨在殺死天照的時候, 卻根本沒有出現(xiàn)過類似的現(xiàn)象, 這不正是最大的破綻嗎？而且，之前就覺得，那次戰(zhàn)斗的過程實在太過容易了，堂堂本土最高等級的神明們, 真是那么容易就能解決掉的嗎？

    所以，之前不過是讓她放松警惕的陷阱嗎。

    最終得出這一結(jié)論的時刻，時雨的腦海中就只余懊悔。

    她太大意了?；蛘哒f，她根本沒有想到，印象中還算是堂堂正正的神明們，也會耍起這種手段來。

    “呃……咳咳！”察覺到原本一直嵌在體內(nèi)的異物猛地被抽出，傷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楚，時雨咳出一大口血，即使極力忍耐，眉宇間也流露出難以克制的痛楚。

    “主人！”“時雨大人！”“嗷嗷！”

    她聽見式神們驚怒的喊叫，但那一切仿佛都被隔絕在了一層薄膜之外，變得模糊不清。

    唯有一道清朗的男音極為清晰。

    “唉，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完全不想這樣對待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呀~”那聲音略帶著苦惱，又仿佛有些歡快，“不過，這下終于抓到你了！”

    他半摟半抱地支撐著少女因為大量失血的完全失去力氣的軀體，對于一線之隔外拼命攻擊結(jié)界的式神們視若無睹，淺色的淡金睫毛垂下，碧藍(lán)的眼眸凝視著她，帶著淡淡的喜悅勸哄：“乖乖地和我回去吧。等回去之后，我再向你道歉~？”

    時雨的眼神有些渙散。雖然是不死之身，無論是多么致命的傷勢也不能真正奪去她的性命，但傷勢的恢復(fù)卻需要一段時間的積累?，F(xiàn)在的她，真正是最虛弱的狀態(tài)。

    不知怎地，即使處在這種脆弱的狀態(tài)，她的腦海卻前所未有的清醒。心中燃起的是從未有過的憤怒之焰。如果神明們之前用絕對的實力打敗她，然后將她帶走，時雨雖然不甘心，但未必會有多憤怒。但他們現(xiàn)在這樣的做法，卻讓時雨心中對于神明僅存的一些尊敬瞬間粉碎。

    讓她在憤怒的同時，也倍感屈辱。

    淡金色的符咒從大國主空著的掌心浮起，逐漸漂浮著匯聚在他和時雨周身，一股淡淡的束縛感充斥全身，時雨心知不好，咬著牙握住了腰間的短刀，她的手指還有些無力，但拔刀出鞘的力道，應(yīng)該……！

    下一刻，一只溫潤的大手覆蓋了她的手。

    御靈！時雨面色蒼白，在心中悄聲召喚。

    幽藍(lán)的青鳥虛影應(yīng)聲從時雨背后透出，帶著一往無前的力道狠狠撞上時雨身后的大國主。

    盡管并不能對他造成什么實際傷害，但在這股撞擊之中，那雙禁錮著時雨的手卻難免松開了。

    時雨神色沉凝，轉(zhuǎn)身，拔刀，揮砍，一氣呵成。

    這時候，結(jié)界外的式神們以青行燈為首，用瘋狂的攻擊徹底打碎了金色的障壁，恰好迎上了掙脫束縛的時雨。

    “走！”時雨幾乎是朝前撲倒在了青行燈的懷中，剛才幾個動作已經(jīng)耗盡了她所有的體力，在心神放松之下，此刻的她幾乎是動彈不得。

    一行式神自然聽從她的指示，青行燈領(lǐng)頭，一手抱著時雨二話不說率先奔了出去。

    隨著他們的動作，原本一片祥和的妖怪庭院如同鏡子一般開始碎裂，之前還親切地和時雨打著招呼的小妖怪們，轉(zhuǎn)瞬之間變成了數(shù)量眾多的巫女、神官，臉色狂熱而猙獰地墜在他們身后緊跟不放。

    “該死！之前居然沒有看出來！”青行燈淺色的雙瞳中閃過冰冷憤怒的殺意，懷中幾乎變得毫無生氣的少女那副慘狀仿佛最兇狠的毒蛇一般噬咬著她的內(nèi)心。

    “現(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得快點(diǎn)找個安穩(wěn)的地方?！苯j(luò)新婦隨手放出一群蜘蛛群擋住身后追兵的腳步，語氣有些急促。她的臉色同樣十分難看，畢竟印象中被自己輕易滅殺的家伙卻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這里，還悠然布置了陷阱等著他們闖進(jìn)去，這樣的事情用打臉還形容都是輕了的，簡直就是把她的尊嚴(yán)臉面放在地上狠踩。

    直到妖怪們的身影徹底從門口消失，大國主仍然站在庭院之中，神色莫測地低頭注視著自己的傷口。

    御靈裂成兩半的尸體伏在他腳邊，正在逐漸地消散之中。幽藍(lán)飄散的光點(diǎn)映照著身處其間的修長身影，襯得那張英俊非凡的臉更顯陰沉。

    原本以為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即使被小小反抗了一把，想來也不過是平添幾分娛樂。但大國主神卻沒有料到，被少女刺到的傷口會在轉(zhuǎn)瞬之間惡化到如此地步。

    那滿含戾氣與血腥的恐怖瘴氣，在轉(zhuǎn)瞬之間污染了大半個神體，讓他連治療都有心無力。

    “酒、吞、童子么……”大國主神微微感嘆了一聲，神色之間是掩不住的遺憾，“看來這個分身也不能用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不要讓我失望?！?/br>
    侍立在他身后的巫女們恭敬地行禮，緊接著，就眼睜睜地看著這位神明的化身在驟然爆發(fā)的火紅瘴氣之中化為虛無。

    紅光映照著一一張張平靜虔誠的容顏。也沒有人因為神明的消亡感到不安。

    畢竟，自從那場噩夢般的戰(zhàn)役過后，再也沒有神明會蠢得用真身降臨人間了。

    第219章

    在逃離了偽裝的奴良組總部之后，時雨一行的境遇卻仍然沒有好轉(zhuǎn)。

    整座城市空蕩安靜得猶如死域, 街角、無人的空屋、巷道等等能夠藏人的死角處, 皆傳來無法忽視的惡意與敵意。五花八門的攻擊前仆后繼地朝他們涌來。

    “該死！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絡(luò)新婦額角冒著冷汗，她先前的抱怨可不是說笑, 小蜘蛛們原本就處于損失慘重的狀態(tài), 沒經(jīng)過一點(diǎn)休養(yǎng)的時間就遇上了這種事……再繼續(xù)這樣下去, 她就得自己親身上陣rou搏了。

    “從沒有來過的地方……”青行燈也有些狼狽, “看來……之前我們在空中飛行的時候, 就被誤導(dǎo)，偏離了預(yù)定的方向?！?/br>
    “從空中突破吧?！卑桌桥e弓連射, 精準(zhǔn)地破壞一道道攻擊，銳利的眼眸一掃周圍，提議道。

    “我的行燈坐不下你們呢。”青行燈有點(diǎn)郁悶, “主人還沒……咦，主人你醒啦？！”

    “我本來就沒睡, 只是在閉目養(yǎng)神?！睍r雨從青行燈懷中微微坐起了一些, 捂了捂肚子, 神色舒緩了不少。

    不死體質(zhì)已經(jīng)在漸漸發(fā)揮作用, 傷口在快速愈合。

    時雨感到先前不斷流失的體力和血液都在不斷恢復(fù)著。她感應(yīng)著腦海中剛剛被宰掉一次的御靈的氣息, 果斷重新將它召了出來。

    啾——

    剛一露面, 明顯消瘦了一大圈的御靈就發(fā)出了委屈的鳴叫。時雨有些歉疚地伸手摸摸它的頭頂?shù)挠鹈?，安撫道：“……辛苦了。但是現(xiàn)在只能依靠你了?！?/br>
    能夠飛行的敵人比起總數(shù)來說少了一大截，坐上御靈之后，時雨比較輕松地就從她們的包圍圈中逃離。臨走之前, 她疑惑地回頭看了眼城的中心方向。

    大國主神居然沒有追出來……是打算放過她了，還是發(fā)生了什么意外？

    時雨心中的天平直接偏向了后者，經(jīng)過這一次的事件之后，她已經(jīng)完全不再相信眾神的節(jié)cao。

    御靈飛出一段距離之后，突然像是沖破了什么無形的阻礙，空氣中發(fā)出了啵的一聲，下一秒，時雨就感覺到一陣舒服的風(fēng)拂過臉頰。

    明明之前還在日光正烈的天空下飛行，此刻眼前卻是一片片堆積的火燒云，夕陽的光輝鋪滿整個蒼穹——

    “原來如此，直到這里開始，我們見到的才是真實?！?/br>
    時雨的表情有點(diǎn)恍惚。幻覺這種東西，每個陰陽師都或多或少有所涉獵，但她從未見過覆蓋范圍如此之廣的幻境，這種神不知鬼不覺坑人入局的能力，根本防不勝防……簡直可以用恐怖來形容！

    青行燈沉著俏臉回過頭，青幽的燈火一團(tuán)團(tuán)地浮現(xiàn)在周圍，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蓄力過后，發(fā)泄般的猛然砸向他們來時的地方。

    隨著她猛烈的攻擊，原本無形的結(jié)界終于顯現(xiàn)出了真正的形狀。那是一個巨大的近半圓形囚籠，乍一看仿佛像是一個鳥籠般，無數(shù)絲線勾勒出精巧而壯觀的輪廓。

    此時，因為青行燈粗暴的舉動，那直入蒼穹的鳥籠的一部分被擊碎，一些像是玻璃碎片一般的東西散落在空中。青行燈一揮手，碎片就很快匯聚在了她的手心。

    女妖淺色的雙瞳迷離地注視著手中的碎片，過了片刻，突然毫無預(yù)兆地握緊了手！

    一片清脆的碎裂聲響起。

    “青行燈……等等！你做什么！”時雨原本充斥著疑惑的眼眸突然瞪大，她搶過青行燈舉起的那只手腕，只見原本蒼白滑膩的手腕上已經(jīng)布滿暗紅的血跡，從手心漏出的血痕仍在不斷蜿蜒下落，刺得時雨的眼眸也跟著發(fā)紅。

    “妾身在嘗試記憶這種結(jié)界的氣息?！鼻嘈袩魷伛Z地看著時雨，她重新攤開手掌，原本光潔如玉的掌心此時血痕交錯，但那翻開的傷口之間，又可以很明顯地看到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細(xì)碎光芒。

    時雨一時被震得說不出話來。

    青行燈卻很開心的樣子，微彎的眼眸、揚(yáng)起的眉梢，無一不透著難言的喜悅：“把它永遠(yuǎn)留在血rou當(dāng)中……這樣，下次遇見的時候，妾身一定能夠提早發(fā)現(xiàn)的！主人也就不會受傷了~？”

    身為擅長精神領(lǐng)域的大妖怪，青行燈最愛這種不知不覺將人拉入死局的攻擊方式，但這一次居然陰溝里翻船，反而被敵人拉入幻境而不自知，直接導(dǎo)致最愛的主人在自己眼前被捅刀，這對于青行燈來說，是完全無法接受的失敗。因此她現(xiàn)在的情緒也變得相當(dāng)不穩(wěn)定起來。

    “別開玩笑了！”時雨忍無可忍地叫出了聲。她氣得伸手狠狠彈了下青行燈的額頭，訓(xùn)斥道：“你是腦子抽筋了嗎？忘了我的本職嗎？作為陰陽師，只要采集到這些碎片，做一個感應(yīng)用的護(hù)符還是輕而易舉的！才不用你做到那種程度！手?jǐn)偤?！不要動！?/br>
    她憋著一口氣正要處理青行燈掌心的傷，卻發(fā)現(xiàn)那只玉白的小手一點(diǎn)也不安分，躲來躲去，就是不肯老實被時雨握著。她急得大吼：“青行燈！”

    下一刻，一滴溫?zé)岬难蹨I砸在了時雨的手背。

    妖怪的眼淚……也是熱的啊。

    鬼使神差地，時雨的第一念頭居然是這個。但下一刻，回過神來的她立馬就變得手足無措起來：“青行燈。青行燈……怎么了？”

    她偷偷彎下腰覷視著低著頭的青行燈的臉，語氣不自覺軟了下來。

    “妾身一直以來都過于自視甚高了。事實上，妾身根本……無法保護(hù)好主人?！鼻嘈袩袈曇羯硢〉卣f，“即使被囚禁了千年也沒有絲毫的長進(jìn)，每一次、都眼睜睜地……”

    時雨聽得眼角直抽，正待安慰，卻見青行燈抬起頭來，無暇的精致面容上帶著淺淺的絕望：“如果連這點(diǎn)用處都沒有了，那妾身真是完全的，一無是處了呢?！?/br>
    一貫以來，纏著時雨撒嬌賣癡，動輒發(fā)著小脾氣的青行燈，支撐著她的那份理所當(dāng)然的獨(dú)占欲的，正是她引以為傲的實力。但當(dāng)她那份驕傲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殘酷現(xiàn)實擊得粉碎之后，以后哪里還有臉纏著主人不放？！

    但要她從此放手，不再纏著時雨，青行燈也完全做不到！那么此刻所能做的，就只有竭盡全力地凸顯自己的價值了。

    白狼在一旁聽得連連點(diǎn)頭，模樣十分消沉。她伸出手在空中抓取碎片，似乎是試圖效仿青行燈的模樣。

    其他幾個小的也開始懵懵懂懂地模仿起來。

    時雨哭笑不得，連忙喝止了她們。偶爾也會有這種時候，式神們的腦電波與她的完全無法吻合，即使互相之間有著契約，有時候她也很難理解妖怪們的想法與邏輯。

    “如果連青行燈都一無是處的話，那我又算得了什么呢?！睍r雨無奈地摸摸青行燈的發(fā)髻，耐心地安撫，“這次的意外主要是大國主神太狡猾的緣故。第一次遇見，難免會中了暗算，不必放在心上?！?/br>
    “對主人來說是很正常，但是妾身……”青行燈十分不甘心，但話未說完，頭上又挨了一記。

    “唔！”

    時雨黑著臉扯過她的手，處理干凈之后用了代表治愈的占卜之印技能。在她的堅持下，青行燈有點(diǎn)泄氣，乖乖任她作為。

    “乖了?！笨粗茄劢诲e的掌心逐漸恢復(fù)成白皙如玉的模樣，時雨放下心，語氣終于變得輕松起來，她告誡道，“以后不許再有這種想法。即使做錯事情，后果也分不可挽回的和可以挽回的。而在關(guān)于我的事情上，永遠(yuǎn)不會出現(xiàn)不可挽回的后果。因為，我是不死之身嘛?！?/br>
    受的傷越多，時雨越是能意識到不死之身的強(qiáng)大之處。常人可能因為危急時刻的一個錯誤而喪命，她的身體卻容許她甚至身邊的人不斷犯錯，然后在接連的錯誤中真正成長起來。

    “主人……”青行燈眸光閃閃地凝望著時雨，拖長了音，突然吼道，“是笨蛋嘛？！”

    “嗯嗯！”一眾式神跟著連連點(diǎn)頭。

    “哈？”時雨有點(diǎn)懵。你們這群家伙是要造反不成？！

    “妾身在意的才不是這個?！鼻嘈袩綦y得沖著時雨耍起了別扭。

    時雨相當(dāng)不能理解，糊里糊涂地和青行燈爭論了一路，先前被大國主設(shè)下陷阱伏擊而導(dǎo)致的沉悶氣氛，不知不覺間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