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黃大龍這么做，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兒子春生給比下去了。

    春生要去追求阮秀，阮家人就要把他跟黃大龍比，阮秀的身價叫黃大龍給抬上去了。春生能夠拿出多少錢來討得阮秀，或者說阮家人的歡心呢？

    就算春生和阮秀你情我愿，阮家也同意他們在一起，但是之前黃大龍是看在阮秀的面子上送了范家價值四十多個大洋的虎骨，那么這個錢到時候應(yīng)該要還給人家黃大龍吧。四十個多個大洋，即便阮家愿意承擔(dān)一半，落在春生頭上的也是二十幾個大洋。更何況，有女方承擔(dān)這一半大洋的說法嗎，阮老爺子又是那么節(jié)省的人，他一定不會同意阮家拿出二十多個大洋的，所以，這四十多個大洋多半就該由程家來負(fù)擔(dān)。

    還沒娶媳婦進(jìn)門呢，先就攤上了四十多個大洋的債，還是一大筆債，隨便是誰都會不舒服的。

    程立柏沉默著，沒有接上老娘的話，他皺著眉，心事挺重的樣子。

    程張氏繼續(xù)絮叨：“……我跟媳婦之前說過根生和春生的親事，她讓我負(fù)責(zé)老大根生，她一門心思想要撮合春生和阮秀。那天，阮秀在小竹林跟黃大龍私下見面的事情我都沒跟根生和春生說?，F(xiàn)在，我覺得有必要跟他們說一下，讓他們斷了對阮秀的念想好些?！?/br>
    這個時候程羅氏洗完了碗筷進(jìn)來，聽到了婆婆程張氏的話，便說：“娘，就因?yàn)槿罴艺堻S家的客，你就要讓春生不要再喜歡阮秀了嗎？”

    程張氏：“不是因?yàn)檎埧停侨罴胰绢^不規(guī)矩，你看看，她多會勾人，黃大龍為了她一下子拿出來了四十多塊大洋呢。這么多錢，咱家可是拿不出來?！?/br>
    一直皺著眉的程立柏接話了：“很明顯了，咱家春生真要跟阮秀一起，這四十多塊大洋就要攤到春生頭上，也就是說攤到咱們程家頭上。只有把黃大龍出的錢還了，不管是黃家也好，還是村里別的人家，才不會有閑話說。我問你，咱們家拿得出來四十多塊大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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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程羅氏被問住了。

    程家其實(shí)也不是一點(diǎn)兒積蓄都沒有，還是有四五十個大洋的, 但是這些錢早已經(jīng)被安排了各種用處。開春以后, 插秧買蠶種, 家里的伙食和日常開支, 兩個兒子要定親, 還要錢。

    也就是說, 根生和春生的親事最多每個人有二十塊大洋的預(yù)算。

    所以程立柏說程家拿不出來，言下之意是程家不可能為了春生一個人花去大部分的程家積蓄。畢竟一家人還要吃飯，還要過日子，更別說, 要是把錢都給春生去湊合他追求阮秀，那對大兒子根生是不公平的。

    “阿爹，阿娘, 錢不夠, 咱們可以去借, 我還可以去掙錢！”

    程春生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站在了門外, 把他爹說的話聽到了。

    程立柏和程羅氏一起看向兒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復(fù)雜。

    程春生這時候已經(jīng)走進(jìn)了屋，走到他們跟前說：“阿爹，阿娘，我想娶阿秀……”

    程立柏和程羅氏沉默著，沒有說話，很顯然, 他們兩口子有些為難。

    程張氏卻搶先開口了，她憤憤地對程春生說：“阮家那三丫頭真是個狐貍精，勾引黃大龍出四十多塊大洋討好阮家，現(xiàn)在又勾得你要你爹娘去借錢，你以為錢是那么好借的？還有，你說你要去掙錢，你有什么本事掙錢？九亭鎮(zhèn)上的伙計(jì)一個月才兩塊錢的工錢，你去干上一年，不吃不喝，一年才二十四塊錢。還有你走了，家里的農(nóng)活就少一人做，豐生又要念書，你不是把活兒都扔給你大哥還有你爹干了嗎？”

    程春生覺得自己的祖母后面說的那些話沒有不對，但是前面說阮秀是狐貍精的話他不能認(rèn)同。

    所以，他對程張氏說：“阿奶，你不要那樣說阮秀，什么勾引，難聽得很！”

    程張氏拔高了聲音道：“春生，你還不曉得呢，前幾天我在小竹林耙竹葉親眼見到阮秀跟黃大龍?jiān)谥窳掷锵鄷?。這事情你阿爹和阿娘都曉得，只不過瞞著你而已?，F(xiàn)在我這個當(dāng)阿奶的必須要說出來 ，免得你傻，為了阮秀那么個水性楊花的女子要讓你爹娘背債，要離家去干活掙錢！”

    “什么？阿奶，你說的是真的？”程春生皺起了眉問。

    程張氏：“我騙你做什么，我剛才還跟你阿爹說，要把這事情告訴你大哥還有你，讓你們兩個斷了對阮秀的念想。別說跟她好要背債四十多塊大洋了，就算是她倒貼進(jìn)程家，我也不讓她進(jìn)屋的?！?/br>
    “不行，我要親自去問了她，她說有這回事，我才相信?！背檀荷f完就往屋外跑。

    才跑到門檻前，程立柏大喊一聲：“你給我站住！我不許你去找她，我們家負(fù)擔(dān)不起那些錢。咱們家要娶的媳婦是簡簡單單的家庭，普普通通的姑娘，像隔壁阮秀那種還沒過門，就給婆家添債的姑娘，還是別進(jìn)咱家門兒了！”

    程春生回頭咬著牙說自己不甘心，而且也不認(rèn)輸，只不過四十多塊大洋，難道自己就要把阮秀讓給那個黃大龍。要是自己這就讓了，以后要被村里的瞧不起，還有什么臉在東河村呆下去。

    程立柏聽了問他：“你就知道人家隔壁阮家的三丫頭喜歡的是你，你這么肯定？別都是你的一廂情愿？”

    程春生說：“我就敢肯定，從她眼睛里我能看出來她的心。”

    程羅氏說話了，她說要是兒子春生那么肯定，就去問一問阮秀，要是阮秀真喜歡春生，那么她就回娘家去借錢，幫春生一把。

    “這錢是你借的，你自己還！”程張氏氣鼓鼓道，“你們母子兩個都著了魔了，都不聽我跟立柏的話?！?/br>
    “娘，咱們讓春生問清楚再說好嗎？問清楚，就算以后不跟阮秀在一起，春生也不會后悔?！?/br>
    “行了，我敢肯定春生一定不會跟阮秀一起的，誰要是把阮秀娶進(jìn)門，就把我橫著抬出去！”

    程張氏的話把程立柏等人都嚇了一跳，這讓一只腳都跨過門檻的程春生都收回腳來了。他疾步走到程張氏身邊，干著嗓子說：“阿奶，你說這些做什么呀？”

    程立柏訓(xùn)斥兒子春生不懂事，竟然這樣忤逆長輩，害得自己的老娘說出那樣嚴(yán)重的話來。

    程春生垂著頭，不敢再說話，他的濃眉擰到了一起，坐到堂屋桌子邊的條凳上，抱著頭嘆氣。

    相對于程春生不相信程張氏的話，要去問一問阮秀求證真實(shí)性不同。

    程根生被叫到程張氏跟前，程張氏一對他說了阮秀和黃大龍?jiān)谥窳炙綍氖虑?，并且說要給他另外找媳婦，他就說他聽家里大人的。

    自從上次他娘讓他去阮家送醬鴨子，他沒送出去，他娘又叫二弟春生去送，他就知道了，二弟春生也喜歡阮秀。并且阮秀家人接受了二弟送去的醬鴨子，那意思是什么，他也明白了。其實(shí)，不用他阿奶今天跟他說阮秀跟黃大龍私會的話，他也打算退出了。

    他覺得自己是當(dāng)大哥的，怎么可以跟二弟喜歡同一個姑娘呢，他退出正好成全他二弟春生。

    程張氏對于長孫的表態(tài)相當(dāng)滿意，她反復(fù)說一句話，那就是根生老實(shí)，大人說什么他都聽，不像春生，自己的主意大。可那些主意都是不靠譜的，看著吧，他會撞得頭破血流的。

    程春生沒辦法，只能暫時不去求證阮秀到底有沒有跟黃大龍?jiān)谛≈窳窒嘁姡_始琢磨怎么能夠掙錢了。打魚，給人做短工，做貨郎，這些似乎掙錢都不多，現(xiàn)在他面前的難題就是那四十多塊大洋。他想，要是自己有辦法能夠弄到這個錢，不花家里的錢，他爹娘還有阿奶就不會攔著他了。

    胡思亂想了幾天，他也沒有個頭緒，很快就過了大年十五，年也算過完了。村里人都開始修整農(nóng)具，去田間轉(zhuǎn)悠，做春耕的準(zhǔn)備工作。

    程春生也跟著他爹和他大哥牽著牛去程家的田里拉犁翻田。

    阮家有一塊田跟程家的相鄰，阮老爺子帶著家里的男丁們也在干活。

    晌午的時候，阮家和程家的女人們送飯和水來。

    阮家的女人先到，并且熱情地招呼程家父子過來喝水吃點(diǎn)兒東西。

    程立柏雖然不想兒子春生再去追求阮秀，但是對于幾十年的老鄰居阮家，他還是照常跟阮家人來往。

    程春生卻沒有過去，他故意在較遠(yuǎn)的田壟上坐著，他希望阮秀能夠自己走過來，那樣他就可以跟她說話了。

    阮秀果然提著一個黑色瓷罐子過來了，里面裝的是燒開后晾涼的水，她倒了一碗給程春生，并朝著他微微一笑。

    程春生抓住機(jī)會，低聲對她說：“阿秀meimei，我想問你個事兒，你不要生氣……”

    阮秀啟唇：“你說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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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程春生猶豫了下，還是問阮秀關(guān)于小竹林的事情, 是不是她真跟黃大龍見面了。

    阮秀聽了, 就知道程春生的祖母回家去說了小竹林見到自己和黃大龍, 但她更想知道程春生的態(tài)度, 就反問他：“那你信么？”

    他說他不信祖母說的話。

    阮秀淡淡一笑, 她提起裝水的黑瓷水罐, 問程春生還要水不。

    程春生喝干了手里端著的半碗水，對阮秀笑著說：“再來半碗?！?/br>
    他笑的時候，露出一口大白牙，看起來非常陽光俊朗, 阮秀覺得他的笑容讓看的人覺得很舒服。

    阮秀便又給他倒水，程春生端著碗問阮秀：“方才你那么笑是什么意思，是說我說的是真的嗎, 就是根本沒有你跟黃大龍?jiān)谛≈窳忠娒娴氖虑椋俊?/br>
    阮秀斂了笑, 說：“春生哥, 如果你不信你阿奶的話，你就不會來問這些, 還反復(fù)的問。既然你這么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訴你，我跟黃大龍是在小竹林見過面，我四弟陪我一起去的，我去見他是問他一些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阿奶回去怎么說的，但我沒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問心無愧?！?/br>
    程春生被阮秀戳破心事, 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阮秀向他伸出手去：“還喝不喝，不喝把碗還我。”

    聽得出來，她挺不高興。

    程春生趕忙把碗里的水喝了，再遞給阮秀，阮秀接過去轉(zhuǎn)身就走。

    “阿秀meimei，我……不會說話，沒有別的意思，你別放心上?！背檀荷谌钚闵砗髮擂蔚亟忉?。

    阮秀想，原來程春生的心胸并不寬廣，跟他外表陽光俊朗的形象有反差。

    程春生卻覺得他問阮秀這個話并沒有錯，畢竟他聽到自己阿奶說了小竹林的事情，就不能夠當(dāng)作不知道，裝在心里。他也覺得阮秀不會跟黃大龍有什么事情，可是因?yàn)橄矚g阮秀，他聽到阮秀說的話，證實(shí)了她跟黃大龍的確在小竹林見過面，他還是有點(diǎn)兒不舒服。

    程家的女人們在阮家女人送飯來之后不久也送來了飯，兩家人都在田邊的樹蔭下吃飯。吃完飯之后，女人們把碗筷水罐等裝進(jìn)挎著的竹籃里回家去，男人們則是坐在樹蔭下稍事休息，一會兒繼續(xù)干活。

    阮老爺子倚靠著樹干抽著水煙，程立柏靠著另一棵樹休息，他不抽水煙，看著阮老爺子吞云吐霧。

    天氣很好，天瓦藍(lán)瓦藍(lán)的，頭頂上只有幾縷云絲，春陽曬得人渾身暖洋洋的。

    阮老爺子突然問程立柏：“你家根生和春生是不是要說親了，年紀(jì)也到了？”

    程立柏沒想到阮老爺子提這個，愣了愣他說：“是要說親了，正找合適的人家呢。”

    阮老爺子“哦”一聲，繼續(xù)問：“有頭緒沒有??？”

    程立柏道：“我阿娘正在她娘家親戚那邊給根生找著呢，至于春生……春生他說他自己找……"

    “自己找？難道是瞧上誰家姑娘了嗎？”阮老爺子看向坐在程立柏身邊的程春生問。

    程春生見阮老爺子問起，趕忙笑著回答：“是瞧上了一家的姑娘?！?/br>
    他忽然想到這是個機(jī)會得抓住，所以站起來，走到阮老爺子身邊坐下，湊到他跟前小聲說：“我喜歡的姑娘就是您的孫女阿秀?！?/br>
    阮老爺子假裝吃驚，停住了抽煙，看了程春生兩眼，很犯難的樣子，低聲道：“可黃家的大龍也喜歡阿秀，他還送了二兩虎骨給阿秀的姐夫。二兩虎骨，你知道多少錢嗎，四十多塊大洋，屋都要起兩間了，像模像樣的婚事也要辦一場了……”

    言下之意，程春生很明白，阮老爺子提到那虎骨錢，很顯然是提醒他，要是他想追求阮秀，這筆黃大龍出的錢就該他出，他要還四十多塊大洋給黃大龍。

    阮老爺子挨著程立柏不遠(yuǎn)，兒子春生跑過去說的話，還有阮老爺子說的話，盡管聲音不大，但還是有幾句鉆進(jìn)他耳朵里面。

    不等程春生說出愿意還給黃大龍四十多塊大洋的話，他已經(jīng)搶先硬聲出口了：“春生，回來！咱們該干活了，還有一大半的田沒有犁呢！”

    程春生知道自己爹聽到了阮老爺子說的話，所以叫自己回去，他反對自己為了跟阮秀好，要拿出四十多塊大洋還給黃大龍。

    他在站起來，回去之前，對阮老爺子笑著說：“要是阿秀選我，我會想方設(shè)法去弄錢來還給黃大龍。”

    阮老爺子吐出一口咽，里面裹著一句話：“好，給你一年，一年后要是你兌現(xiàn)今天說的話，阿秀也肯選你，那么我這個阮家的當(dāng)家人就成全你們?！?/br>
    程春生感激地對阮老爺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自己一定會辦到。

    他一回到他爹身邊，程立柏果然站起來，叫他去牽上牛，叫上兒子根生去了自家田里犁田。

    根生在前面拉著牛，程立柏手上拿著一根柳樹枝輕輕趕著牛，春生在后面扶著犁頭。

    程立柏黑著臉問春生是不是對阮老爺子應(yīng)承了什么。

    程春生倒也不想隱瞞阮老爺子對自己說的話，他說：“阿爹，阮家阿爺說了，給我一年時間，要是我能在一年時間里湊夠二兩虎骨的錢還給黃大龍，阿秀也肯選我，他就幫忙成全我跟阿秀……”

    話還沒說完呢，程立柏抬手就用手里趕牛的柳枝劈面抽了程春生一下，怒聲道：“阮家那老頭給你畫了個餅，你居然上當(dāng)了。莫說一年后你湊不夠四十多塊大洋，就是一年之后，你湊夠了，那阮秀不喜歡你了，你不是白忙一場了嗎？一年后的事情你也信，你這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