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詳細地寫了家里的住址，父母親人的名字，還有一個電話號碼。

    這是整個獸皮小本子唯一沒有錯別字的地方，下筆的力道也很重，有些字跡甚至捅破了紙張，在第二頁留下了斑斑墨痕。

    似乎寫字的人也知道自己心情過于激動，他很快就換了一頁重新書寫。

    “神選……”

    這是第二頁的前面兩個字，“選”的最后一筆拖得老長，畫出了奇怪的圓圈，仿佛還想繼續(xù)寫下去，卻被什么阻止了。

    再后面都是這種情況，零星的詞組配著無意義的鬼畫符，還有大團筆尖掙扎留下來的墨跡，讓人很難解讀它的真意。

    看來這是寄生在霍迪身上的神念，不讓他這么做。

    就連這個小冊子，大概也是一番艱難才能留存下來。

    葛霖想了想，決定還是去問安默思：“您讀過里面的內(nèi)容？”

    “我看不懂你們的文字?！卑材悸掏痰卣f。

    他已經(jīng)重新披上了斗篷，也不計較路邊堆得亂七八糟的雜物，順勢就坐了下來，木琴還是抱在懷里，遠看就像一個疲憊不堪的老人。

    “抱歉，我已經(jīng)一百三十多歲了，不是武者，腿腳沒有那么好?！卑材歼€拍了拍身邊的地面，招呼老庫薩，“我的朋友，我想你也需要休息?！?/br>
    “……”

    老庫薩轉(zhuǎn)頭一看，兩位戰(zhàn)神殿祭司不用說，盧曼公爵是圣階武者，葛霖還年輕……好像真的只有他需要坐下來休息。

    老庫薩還沒有動靜，伊羅卡已經(jīng)找了一個木箱坐下來了。

    葛霖嘴角一抽，忽然想到無論是誰在戰(zhàn)神面前算年紀都不夠看……

    有伊羅卡帶頭，大家也不在乎身份的問題了，于是港口路邊的雜物箱子上，就坐了兩個圣階法師一個圣階武者，再加一位神跟神級魔寵，格蘭特祭司與塔夏祭司的八級職業(yè)徽章都拿不出手，更不要說葛霖。

    他們正對著排隊領(lǐng)取面包與水的平民。

    人群雖然擁擠，但還算有秩序，只是空氣里彌漫著無言的悲傷，拿了食物的人就像他們那樣坐在路邊，有些人吃著吃著就哭了起來。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眾神忘記了自己也曾經(jīng)是人，是這些無家可歸的人里面的一個。

    葛霖回過神，覺得還是先研究手里的這個獸皮小冊子要緊，他問安默思：“您剛才說了我故鄉(xiāng)的語言。”

    “啊，只會那么幾句，還是霍迪讓我硬記下來的……”

    這時一直默默做背景板的盧曼公爵忽然說話了。

    “霍迪這個名字，你們可能沒有聽說過，他在西萊大陸用的名字是奧維薩。”

    “圣煉金師奧維薩？”

    老庫薩震驚地站了起來，兩位戰(zhàn)神殿祭司也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葛霖喉嚨有點發(fā)干，看來穿越群眾里出了一個十分不得了的人呢，總算不是巴雷喬安這樣的貨色了，否則地球人的臉都要丟完了。

    “難怪……我聽說奧維薩與星辰神殿的主祭司安默思是朋友?！崩蠋焖_的目光落在盧曼公爵身上，“圣煉金師奧維薩在人生最后一段時光，就住在金堇帝國的王都?！?/br>
    冒險者公會的語言課程不會介紹西萊大陸的風(fēng)云人物，這種速成班里面的冒險者，只要能認識魔獸跟藥草的品種，知道一些地名就行了。

    葛霖實在不知道這位圣煉金師是誰，不過想起那些設(shè)計思路近似的牙刷熱水器浴缸，葛霖頓時覺得之前想得還是太簡單了，這里面大概有點兒他同族的影子。

    下一秒他就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圣煉金師奧維薩，是西萊大陸這一百年來最杰出煉金術(shù)師，雖然沒有顯赫的偉大發(fā)明，但是他改進了很多魔法器具，讓這些東西變得更好用，成本也更加便宜。這是跨時代的影響，一百年前的普通人家里可沒有這么多魔法器具，大量使用煉金術(shù)成品從前是魔法師與武者的專利?！?/br>
    這是把魔法科技平民化啊，還拉近了魔法階層與普通人的距離。

    往遠處說，大陸格局都會發(fā)生變化，因為人們的思想變了。

    人就是這樣奇妙的一種生物，生活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里，就會自動定義自己在社會里的地位。普通人到了魔法師的家里，就像家里只有一臺電視機用得最多的電器就是電燈的山區(qū)貧民，看到了城市房子里的眾多電器。

    西萊大陸的魔法，就像地球上的財富，天然地劃分了社會階級。

    就算國家法律沒有規(guī)定他們之間有什么身份差異，人們也給自己定下了這條鴻溝，越過它的唯一辦法就是擁有財富/魔法。

    貧富分化越是明顯，社會矛盾越激烈。

    按照葛霖現(xiàn)在看見的情況，低級魔法師與普通人的生活幾乎沒有區(qū)別，這就是很好的趨勢。如果構(gòu)成這世界百分之九十的人口不能安居樂業(yè)，不能很好地生活，還有什么繁榮和平可言？

    難怪安默思說“霍迪”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

    “他是怎么死的？死的時候多大了？”

    “……我不知道他的年紀，我認識霍迪，是一百年前的事，那時候我們都很年輕?！卑材蓟乇芰说谝粋€問題，仿佛陷入了回憶之中，低聲說，“那時候我是星辰神殿的一個小神官，他是一位煉金術(shù)師的學(xué)徒?！?/br>
    “也在丹朵？”葛霖追問。

    “是的，就在丹朵?！?/br>
    葛霖看了一眼北港的方向，懷疑這道裂縫就是眾神的“投放”入口。

    葛霖把獸皮本重新翻回第一頁，看著上面一行用阿拉伯?dāng)?shù)字記的年月，先是深深皺眉，然后快速在心里算了一些東西，這才長長嘆了口氣。

    “發(fā)現(xiàn)了什么？”

    “……”

    葛霖一抬頭，赫然看到黑貓冷冷地注視著自己，貓的主人湊到他身邊，正在看他手里的小冊子。

    “我的故鄉(xiāng)，跟西萊大陸的時間差可能是固定的。”

    “怎么說？”伊羅卡等著葛霖的解釋。

    葛霖努力無視嘉弗艾的“殺人視線”，他指了下獸皮本，然后說：“這里有一個時間，其他都是霍迪在我們故鄉(xiāng)的信息，比如他家在哪里，怎么聯(lián)絡(luò)上等等。我懷疑這個時間是他來到西萊大陸，地球當(dāng)時的時間?！?/br>
    葛霖停了停，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認真聆聽，不由自主地嚴肅起來。

    “問題就出在這里，這是我被嘉……我到西萊大陸的那個時間的兩年前。”

    “兩年前？”這次伊羅卡也皺眉了。

    安默思還沒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他聽到葛霖又說：“你還記得伊德嗎？他比我早來了四年多，可是我從他自述的經(jīng)歷里發(fā)現(xiàn)，他在白沙灣出事的那天，到我出現(xiàn)在西……西萊大陸，中間只隔了一個月，精準計算的話，是三十天。”

    葛霖手里沒有筆，也不能在獸皮本上亂涂，他直接撿起路邊一塊碎石，在塵土里寫西萊通用語里的數(shù)字。

    “地球的一年是365天，有時候是366天……歷法的事情解釋起來比較麻煩，我們就按照四年是1460天算好了，伊德的失蹤在我家鄉(xiāng)只是30天，這里面至少差了四十八倍多。因為他不是整四年，我覺得這個數(shù)字在五十倍左右。我們最初沒有算這件事，認為是跨越空間時，時間也同樣發(fā)生變化，可是通過霍迪的記錄，我發(fā)現(xiàn)這很有可能是一個固定值……霍迪在我們故鄉(xiāng)失蹤了兩年，在西萊大陸出現(xiàn)卻是一百年前?！?/br>
    五十倍，完全沒問題。

    也就是說，葛霖在西萊大陸五十天左右，距離他在白沙灣被大貓連人帶車擄走才過去24小時。

    同時意味著兩個世界的裂縫，其實是一條非常固定的通道，否則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

    這是好消息，至少葛霖不用擔(dān)心自己回去時，裂縫那一端的出口不是地球。

    也是壞消息，地球連接著一個異世界，要是有一天眾神不繼續(xù)拉地球人去找戰(zhàn)神麻煩，而是送人到地球逛一逛，這樂子就大了。

    別的不說，就是來幾只魔獸也吃不消??！

    “為什么會有這么一條連接兩個世界的裂縫呢，還這么穩(wěn)定。”

    這是所有人心里的疑惑，伊羅卡也不能解答。

    葛霖還有一個猜測沒說出來：巴雷與喬安在西萊大陸五年了，從時間上看，恰好在伊德前面。這說明眾神剛剛拽了一批人，兩個世界的“聯(lián)系”增加，當(dāng)玻璃出現(xiàn)裂紋時，紋路也會延伸到破裂點之外的地方，甚至遍布整面玻璃，所以西格羅也出現(xiàn)了容易破開的裂縫，好奇心爆炸的嘉弗艾就過去玩了。

    等到“聯(lián)系”減弱，裂痕逐漸修復(fù)，伊羅卡也沒辦法把葛霖送回去。

    “嘉弗艾如果找到了一個好玩的地方，它可以忍多久，才去第二次？”葛霖低聲問。

    “……如果能找到的話，第二天還會再去?！?/br>
    “這樣的話?！备鹆匚孀☆~頭，沉重地說，“眾神至少拉了三批人到西萊大陸，霍迪是一批，喬安巴雷是一批，到我這里……可能又來了一次。”

    伊羅卡仔細一想，就明白了葛霖的意思，西格羅的裂縫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xiàn)，如果一直存在，嘉弗艾不可能等了四年，才第二次參加白沙灣擄車游。

    戰(zhàn)神若有所思地說，“五年是不是有點短？”

    霍迪與巴雷隔著一百年呢！

    “有這么一個可能，眾神每隔五年多拉來一批人，事情干多了，整個世界都變得脆弱，所以最后兩次他們打開通道時，除了丹朵之外，西萊大陸別的地方也出現(xiàn)了裂縫?！?/br>
    伊羅卡果斷地否定了：“不存在這樣的可能，五年施展一次降神術(shù)的話，他們早就被耗空了，像巴雷那樣的程度，一般神還能支撐個十來次，如果像阿菲曼在喬安身上的神念強度，最多只夠他這么做三次?！?/br>
    “不可能就好，否則就意味著我們兩個世界的屏障越來越弱，裂縫遍布，如果有一天兩個世界沒了阻隔，撞在一起……那就完了！”

    葛霖說的情況，讓眾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可不是世界融合，東方明珠塔上方出現(xiàn)天穹海，西格羅多了一個白沙灣海濱游樂園那么簡單。魔法世界與根本沒有魔法元素存在的世界對撞，兩個世界都會像丹朵北港一樣，建筑物沙化，連鎖反應(yīng)更嚴重，最后生靈滅絕，世界末日。

    伊羅卡撫摸黑貓的手停頓了。

    他想起阿菲曼神念爆炸之前留下的話。

    ——必須要有能夠撞擊西萊大陸世界邊墻的事情發(fā)生！

    ——你死了，我們就自由了。

    那么葛霖提到，所有人害怕的事，眾神希望“它”發(fā)生？

    毀滅兩個世界有什么好處？眾神為什么不自由？難道他們被困在了兩個世界中間的縫隙里？

    伊羅卡忽然有了一個更離譜的猜測。

    心神激蕩，神力不自覺地向外流溢。雖然及時收住，可是身邊幾個人還是遭了殃，只有葛霖跟安默思身體搖晃了兩下，勉強撐住。

    老庫薩跟另外三個人結(jié)結(jié)實實摔了一跤。

    “喵！”

    不怕神力，可是毛被扯痛的嘉弗艾，憤怒地給了它主人一爪子。

    第85章 流浪者

    伊羅卡隨手把黑貓塞給了葛霖，奪過那本獸皮冊翻了起來。

    葛霖目瞪口呆地感受著手里的溫?zé)崛彳洝?/br>
    嘉弗艾也懵了，它不敢相信主人會把自己送給“仇人”，伸出的爪子遲遲沒有收回來，隨后它感覺到眼前的世界微微震顫。

    黑貓低頭，看到捧住自己的手掌在抖。

    ……沒出息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