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質(zhì)問

    謝涼一踏進議事堂，就覺得堂上的氣氛有些古怪。

    各門派的代表都用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目光看著自己，就連堂上那個蒙著面紗的女人都不例外。

    謝涼猜測她就是光明門的新任門主孫滿滿，雖然他對現(xiàn)在的狀況頗感疑惑，但仍是面色如常地個跟她行了一禮：“白月派謝涼，前來拜會孫門主?！?/br>
    “……哦，噢，咳。”孫滿滿故作輕松地移開目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盡管她剛放出豪言壯語說想調(diào)戲謝涼，但其實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謝涼本人。白月派只是江湖上的一個小門派，但因為出了個謝涼，這幾年也是聲名鵲起。謝涼的武功好，據(jù)說好到可能連韓盟主都不是他的對手，但也沒有人驗證過。當然，如果只是武功好，他還不會出名到這個地步，現(xiàn)今江湖上人人津津樂道的謝大俠，他還長得好。

    若是要論相貌，謝涼隨隨便便能排進江湖四美之列，但江湖四美里卻沒有他——謝大俠可是天神下凡，怎么能與這些凡夫俗子一概而論？給他冠上個江湖四美的稱號，簡直是有辱他身上的仙氣。

    光明門里的女弟子是這樣告訴孫滿滿的。

    孫滿滿起初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但在見過女弟子珍藏的謝涼的畫像后，她贊同了這一說法——畫上衣袂翩翩的黑發(fā)男子立在青山綠水間，白色的下裙和氅衣上繡著精美的仙鶴祥云，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

    還真真有幾分仙氣。

    今日謝涼雖身著一襲玄青色衣裳，但真人更要比畫中好看上千百倍。

    大約是察覺出孫滿滿的一絲窘迫，沈若光抓緊機會落井下石：“孫門主怎么不說話了？我們剛才不是正說到你想調(diào)戲謝涼謝大俠嗎？”

    孫滿滿：“……”

    神夢山莊怎么還沒將這種睚眥必報的小人逐出師門？孫滿滿痛心疾首。

    見她的目光更加閃爍，沈若光越發(fā)得意。謝涼也因沈若光的話稍稍愣神，孫滿滿趁他還沒做出什么反應，趕緊道：“謝大俠一路過來辛苦了，先找個位置坐下休息休息吧?！?/br>
    謝涼笑了笑，自然地把剛才的話題翻了篇，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沈若光沒有看成好戲，很是氣憤和遺憾，他還想再把這個話題翻回來，就聽韓鴻飛道：“孫門主，你說夜襲武當?shù)牟皇悄?，火燒少林的不是你，調(diào)戲江湖四美的不是你，那么要滿晟朝找個有月牙印記的男人當男寵的，也不是你嗎？”

    “……還真不是我。”

    “哼，滿嘴謊言！先前你對江湖四美舉止輕挑的流言傳出之時，我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想著也許當中有什么誤會，但你不僅沒有約束自己的言行，還放出風聲要找一個身上有月牙印記的男子回去當男寵，你可知道現(xiàn)在晟朝稍微好看點的男子，全都人人自危嗎？簡直是荒唐至極！”

    “……確實很荒唐，他們身上有月牙印記嗎？沒有的話自危什么？”

    “這么說來你堂堂光明門門主，還真要出去強搶民男嗎？”韓鴻飛的語氣和神情忽然就嚴厲了不少，孫滿滿的眸子微動，很快明白了他的心思。

    韓鴻飛師從神夢山莊，據(jù)江湖百曉生統(tǒng)計，自有武林盟主開始，超過半數(shù)的武林盟主都出自神夢山莊，堪稱是武林盟主的搖籃。韓鴻飛四年前參加武林大會時，更是一枝獨秀，無人能與之爭鋒。有不少武林同道預言，怕是近幾年不會有哪個后起之秀能超越他，下一任的武林盟主，說不定還是韓鴻飛。

    結(jié)果這話剛說完沒多久，謝涼就橫空出世了。

    眼瞅著武林大會又將舉行，謝涼的呼聲這么高，韓鴻飛在他面前自然是要故意端端架子的?？蛇@架子要拿自己開刀，孫滿滿就不怎么滿了：“韓盟主，你們指證光明門的這些事，沒有一件有確鑿證據(jù)，能證明是我們做的。”

    “但你也沒有證據(jù)證明不是你做的。”韓鴻飛一拂衣袖，目光炯炯，“孫門主，你父親是受人敬仰的大俠，他才過世兩年，光明門就傳出種種不堪的流言，實在是令人心寒。你們就算不能繼承他的俠義精神，也不能如此胡作非為，毀了他的一世英名和幾十年來的心血！”

    孫滿滿眸光沉靜地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那彎起的一對美目，有如天上的星月，竟是讓韓鴻飛都有一瞬的失神。

    “韓盟主，你知道你為什么還是武林盟主嗎？”

    韓鴻飛下意識地反問：“為什么？”

    孫滿滿淺笑道：“因為我們心情好?！?/br>
    此話一出，光明門眾人臉上或多或少流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堂上各派代表也面色各異，唯有謝涼，還是進門時的那副表情。

    韓鴻飛很快也明白過來她這話的言下之意，臉色頓時沉得嚇人：“孫門主，你別以為仗著你爹是孫戰(zhàn)，我們就會一再地容忍你?！?/br>
    “哈哈，我不過是隨口一說，韓盟主千萬別介懷?！睂O滿滿站起身，搶在韓鴻飛說話之前，對議事堂里的人宣布，“既然韓盟主說我們沒有證據(jù)證明自己的清白，那我就去找找證據(jù)吧。你們給我半年時間，我親自下山，定會將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br>
    各門派代表面面相看，似乎在權(quán)衡著當中的利弊。最后少林的釋德大師作為代表，站出來對孫滿滿道：“阿彌陀佛，老衲與孫大俠乃是故交，我相信他教出來的女兒，不會做出如此不仁不義之事。我們愿意等你半年，希望孫門主能盡快將事情調(diào)查清楚。”他說完后，還不忘征求韓鴻飛這個武林盟主的意見，“韓盟主，想必你也不會反對吧？”

    韓鴻飛抿著嘴角，背過身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來。

    孫滿滿權(quán)當他是同意了，朝著眾人展顏一笑：“我會的，不過這些人顯然是沖著光明門來的，此行可能危險重重，我希望你們能派個人一路保護我，同我一起調(diào)查?！?/br>
    “哼，我們當然會派個人和你一起去！”說話的依舊是那個傻乎乎的武當?shù)茏樱暗皇侨ケＷo你的，而是去監(jiān)視你的！我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暗中做什么手腳！”

    孫滿滿難得贊同地點了點頭；“你的擔心很有道理。”

    釋德大師尋思片刻，問她：“孫門主希望我們派何人與你同去？”

    孫滿滿看向坐在一邊的謝涼，憨笑兩聲道：“謝涼謝大俠?！?/br>
    ……

    議事堂上所有人都看向了謝涼，他們都還記得，孫滿滿剛才說的想要調(diào)戲他的話。

    安靜了須臾后，韓鴻飛哼笑一聲，看著謝涼道：“謝大俠古道熱腸，視除暴安良為己任，定是愿意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br>
    孫滿滿不禁在心中感嘆，這句“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用得甚妙甚妙。

    謝涼也從椅子上站起來，對韓鴻飛回以微笑：“自然?！?/br>
    “那這件事就這么敲定了?！睂O滿滿得償所愿，嘴角翹得老高，還好面上的紗巾將她的表情遮去了一大半，“既然已經(jīng)決定了，那各位……要不在山上玩幾天？”

    韓鴻飛扯了下嘴角，語帶不屑地道：“不必了，我現(xiàn)在就下山?！彼律剑駢羯角f的弟子肯定也是要跟著他一起走的，他們告辭之后，武當和少林也相繼離開。

    孫滿滿本是隨口相邀，沒想到還真有門派留了下來。想到還要免費讓他們蹭吃蹭喝幾天，她便有些心痛。但看在天香派那些可愛的姑娘們都留了下來，她又覺得這一波也許不虧——他們光明門里，可是有著數(shù)量可觀的單身漢吶！

    她讓光明門的弟子帶著各門派弟子去客房，自己則走到謝涼身邊，打算親自為他安排房間。

    她記得她的房間旁邊，好像還有間空房？

    光明門的左右護法將各門派代表送至大門外后，才轉(zhuǎn)身告辭。少林弟子看了一眼身后漸漸關(guān)上的大門，對身前的釋德大師問道：“師父，你真的相信孫滿滿說的話嗎？這會不會是她的緩兵之計？”

    釋德大師輕輕嘆了口氣，似乎是懷念起了曾經(jīng)的友人：“孫戰(zhàn)是一個真正的俠義之士，他胸懷天下，心系百姓，孫門主乃是他一手栽培，我相信她的品行和她父親是一樣的。”

    弟子緊皺眉頭，想著當中的隱情：“如若真不是孫門主所為，那又是什么人做的呢？他們?yōu)楹我薜溄o光明門？”

    “阿彌陀佛?！贬尩麓髱煵n手里的佛珠，抬頭看了看遠處的低云，“我們還是快些下山吧，要變天了?！?/br>
    第3章 對飲

    謝涼在光明門住下的第三天，孫滿滿臉上的痘痘終于消下去了。這兩天礙于臉上的痘痘，她也一直羞于出去見人，現(xiàn)在她的下巴又光潔如初，連點疤痕都沒留下，她心情自然是大好。

    心情一好，就想喝點酒。

    孫滿滿平生愛好不多，吃辣和喝酒可以算是頭兩件。她悄悄潛到歡天住的小院，挖出了他珍藏的兩小壇酒，興高采烈地逃離了現(xiàn)場。

    路過落花亭時，她看見謝涼和天香派的一名女弟子正站在里面，那名女弟子還面色微紅。孫滿滿烏黑的眸子輕輕一轉(zhuǎn)，在旁邊的一顆大樹后隱去了身形。練武之人的視力和聽力都較常人靈敏許多，孫滿滿集中精神，細細聽著他們二人的談話。

    “婉兒仰慕謝大俠已久，今日能與謝大俠這般攀談，已是只能在夢中得見的事?！?/br>
    孫滿滿聽到這里，在心里嘖了一聲，這個小姑娘也太不知檢點了，連做夢都夢到和謝大俠私會。

    謝涼只是淺笑著沒有說話，那名自稱婉兒的姑娘面色又紅潤了幾分，說話都吞吞吐吐起來：“不知謝大俠，是否已有意中人？”

    謝涼倒回答得干脆：“尚未?！?/br>
    “那、那不知道婉兒……”

    “婉兒姑娘，如今江湖風波未平，謝某無意談論兒女私情。”

    他這話說完，孫滿滿清晰地看見婉兒姑娘的眼角泛起了淚花：“婉、婉兒明白，自己配不上謝大俠……”

    “婉兒姑娘嬌俏可人，是謝某配不上你。”

    婉兒姑娘心里一大段一大段的詞現(xiàn)下也說不出來了，她看著眼前仿佛從畫中走出來的男子，纖細的肩膀微微抖了抖，忍住眼淚跑開了。孫滿滿這個時候也明白過來，敢情天香派的女弟子留下來，都是沖著謝涼來的。

    唉，雖說她光明門的單身漢們，也都算得上俊俏，但和謝涼比起來，還是存在差距的……

    她還在為光明門的單身漢感到惋惜，謝涼突然就朝她藏身的大樹掠了過來。孫滿滿手里抱著兩壇酒，飛快地旋身躲開，兩人擦身而過的一瞬間，目光在空中交匯。

    孫滿滿今日已經(jīng)沒有再蒙面，謝涼飛揚在半空的發(fā)絲從她臉頰掃過，微癢。不過孫滿滿現(xiàn)在無心在意這些，她只覺得謝涼的眼睛真是好看，注視著它的時候，像是注視著浩瀚大海，又像注視著朗夜星空。

    謝涼也在看著她，這幾年他行走江湖，自是見過不少美人，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讓他有了驚鴻一瞥的感覺。她身上的一襲紅衣，就像是熊熊燃燒的一團火，忽然闖進了他的眼里。

    兩個人在地上站穩(wěn)之后，中間隔著一丈的距離。

    相顧無言片刻，孫滿滿尷尬地咳了一聲，將手里的一壇酒扔給了謝涼：“喝酒嗎？”

    謝涼接住她扔過來的酒，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這一刻孫滿滿仿佛看見整個院子的花都開了。

    謝大俠果然是天神下凡。

    謝涼和孫滿滿在落花亭里相對而坐，謝涼打開酒淺嘗一口，贊道：“好酒。”

    孫滿滿翹起嘴角，雖然這釀酒之人不是她，但她一樣與有榮焉：“這是歡天珍藏已久的珍珠紅，被我給挖了出來?！毕袷桥轮x涼不知道歡天是誰一般，孫滿滿又主動給他解釋道，“歡天是光明門里的大廚，除了做菜，他釀酒的技藝也是一絕?！?/br>
    謝涼看著她笑道：“姑娘果真就是孫門主?！?/br>
    孫滿滿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前幾日感染了風寒，所以一直蒙著臉，現(xiàn)在已經(jīng)康復了?！?/br>
    “那便好，天氣乍暖還寒，是很容易染上風寒?！?/br>
    “是啊，謝大俠也要多多注意才是。”孫滿滿也喝了一口壇子里的酒，心道這歡天果然把好東西都自己藏了起來，“謝大俠在光明門住得可還習慣 ？”

    謝涼道：“光明門的弟子熱情周到，有勞孫門主費心了。”

    孫滿滿聽了他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們可不是對誰都這么熱情周到的，自從謝大俠來了以后，我門里的女弟子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比過年的時候還熱鬧。”

    謝涼只笑著飲酒，沒有接她的話茬。落花亭周圍的景色優(yōu)美，這珍珠紅也是真正的好酒，在這樣宜人的風景中飲酒，讓謝涼覺得很愜意。

    他晃了晃壇里還剩大半的酒，對孫滿滿問道：“孫門主打算何時下山？”

    孫滿滿道：“那些留在這里的門派近幾日應該就會下山，等他們都離開后，我們便動身?！彼f完，抬眸看著謝涼，“謝大俠是否也相信江湖上關(guān)于我和光明門的傳言？”

    謝涼笑了笑道：“傳言自然是不可盡信。”

    孫滿滿覺得他這話說得很有意思：“那不知謝大俠是信了哪一部分？”

    謝涼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道：“孫戰(zhàn)孫大俠是武林的一個傳奇，我曾有幸在神夢山莊沈莊主的壽宴上見過他一面，既然孫門主是他的女兒，我自然是相信你的?！?/br>
    兩年前神夢山莊莊主舉辦四十大壽，廣邀天下群豪，孫戰(zhàn)也前去赴約，也就是從這場宴會返回光明門后，孫戰(zhàn)忽然病逝，竟是沒有一點征兆。孫滿滿喝了一口酒，對謝涼道：“此次我們下山，必定危險重重，還要勞煩謝大俠多多保護我才是?！?/br>
    “孫門主謙虛了，你的武功得孫大俠親傳，恐怕不需要在下保護，況且……”謝涼說到這里故意頓了一下，眸子里帶著些意義不明的笑，“江湖傳言，孫大俠在世之時，組建了一支十二暗衛(wèi)，成員個個身懷絕技，且只聽光明門門主一人號令?，F(xiàn)在既然孫姑娘繼承門主之位，想必十二暗衛(wèi)也由你接手了罷?！?/br>
    孫滿滿哈哈笑了起來：“方才謝大俠不是才說，傳言不可盡信嗎？”

    謝涼垂眸低笑一聲，片刻后又抬起頭來看向?qū)O滿滿：“孫門主鮮少踏足江湖，趁這次機會出去看看這江湖，也是好的。”

    孫滿滿的嘴角微彎，正想說什么，迎面就吹來一陣涼風。

    現(xiàn)在已是春末夏初，這落花亭周圍的花謝了一大半，剩下幾株開得晚的，花瓣也在這陣風后紛紛揚揚飄落下來。孫滿滿的長發(fā)和衣袖被風帶起，她靠著身后的檐柱，側(cè)頭看著這場忽如其來的花瓣雨。

    眼前有美景，手里有美酒，身側(cè)還有謝涼這樣的美人，孫滿滿心情大好，她笑著提起酒壇，跟謝涼手里的碰了一下，仰頭將壇里的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