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周希云快步走向唐震云,但走了幾步,又慢了下來,她突然擔心自己走路的樣子不夠好看。上個星期,梅琳居然說她有點內八字。這讓她很是心慌。她從未注意過自己走路的姿態(tài)。 “嗨,希云?!碧普鹪聘幌滩坏卮蛄藗€招呼。 她朝他點頭示意。 “春蘭說你找我?”他的語氣很溫和,“是的。” 她努力想保持鎮(zhèn)定,可當他走近時,她還是感到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什么事?”他問道。 “我父親,真的是被家里的人殺死的嗎?”她問道。 “是的。”他簡短地答道。 “那會是誰?” 他看著她,笑了起來。 “我以為你能告訴我一些事呢?!彼馈?/br> 她也覺得自己回答得好傻。“我,我只是覺得不可思議。我們家有誰會做這種事?他們跟父親都相處得很好。” 他大概看出她有幾分緊張,便指指前方的長椅,“我們坐會兒吧。” “好的?!?/br> 他們在長椅上坐下后,她說道:“我父親在出事之前,曾經跟我說過一些話?!?/br> “哦?” 他們兩人并排坐下。她故意坐得離他遠一些,其實也為了能夠把他看得清楚一些。她喜歡他的長相。也許他沒有阿泰英俊,也沒有阿泰高,但他自有一種堅毅沉穩(wěn)的男人氣質。跟他相比,阿泰只能算是個小孩子。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他問道。 “就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br> “他跟你說了些什么?” “他給了我一些錢。大概五百塊。他說那是他的私房錢,讓我別跟我媽說。他還跟我聊了一些我小時候的事。大概我六歲時,那年元旦晚上,他帶我去城隍廟看燈。那是唯一一次我們兩個人出去,其余時候,都是一大家子一起出門的。他記得他給我買過海棠餅,但我已經不記得了?!?/br> 她回想著父親那天晚上說話的神情,“他說他最開心的就是那次,因為他覺得很自由,他還說,真正溫暖人心的時刻,不是一大家子一起吃年夜飯,而是我們父女兩個人,手牽著手去逛街,不必計較那些繁文縟節(jié),不必說好話去討好誰,花多少錢都沒人在意,自由自在的?!?/br> 她想起父親那天說過的話,禁不住鼻子有點發(fā)酸,“他還提起另一件事,我十二歲的時候得了場肺炎,他說他半夜去找大夫,那天還是大年夜,他冒著大雪去敲大夫的門,大夫的老婆把他罵了一頓,還不讓大夫出門,他后來脫下手表送進去,大夫才答應跟他走一趟?!?/br> 她發(fā)現(xiàn)他聽得很認真,忽然又有點心虛起來,這些瑣事對他來說有用嗎?他會不會覺得我是在浪費他的時間?“我想這跟他的案子可能沒什么關系。” 他卻若有所思。 “也不一定。他還說了些什么?”他問道。 “他還說,他一生都在追求某些東西,但是到了今天,他才發(fā)現(xiàn)他過去苦苦追求的都只是一場夢?!?/br> “他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她輕輕搖頭。 “他說過為什么要給你那些錢嗎?”他又問。 “他說是生日禮物。但我的生日還有三個月?!闭f到這里,她有點期待他詢問她生日的確切日期,但他沒有。 “他最近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嗎?”他問道。 “我不知道如果真有什么不順心,他也不會告訴我?!彼o接著又道:“我父親從來沒給過我那么多錢?!?/br> 他笑著看了她一眼,“我聽說他之前也收到過不少恐嚇信。這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彼p聲回答?!坝腥唆[到家里來過嗎?” 這倒提醒她了。 “有的。”她道,“大概是兩個月前,就是九月初的時候,有個女人在門口守著他,我父親一出門,她就揪住他哭了起來。后來聽父親說,她好像投資了一個項目,后來賠了,那好像是她的全部積蓄,她要我父親把錢賠給她?!?/br> “后來呢?” “后來就不知道了?!彼X得難堪。她的父親在生意場上不是什么好人。 “好吧,我去查查。也許這女人偷偷溜進了這園子?!?/br> 他語調輕松地問,發(fā)生? “最近這個家里有沒有新來的下人?” “我知道前幾個月廚房新來了一個女傭,好像叫喜燕。不過,那個鬧事的女人有四五十歲了,喜燕才十七歲……” 她腦子里閃過那個像兔子般膽小的小丫頭。 從來沒見過一個丫頭害怕蟲子的,喜燕就是。 他對她提到的小丫頭興趣也不大,“除了那個女人,還有沒有其他類似的事” “其余的人好像只是寫信來罵幾句,有的也威脅要怎樣怎樣,但都沒發(fā)生什么事。一開始我父母都很緊張,后來就越來越不當一回事了,那些信我母親應該都給你吧?” “她給了我?guī)追猓际墙鼛讉€月的。她說以前也收到過,她都扔了?!?/br> “有幾次信寄到家里,我媽拆都沒拆就丟進了火爐。她后來看得多了,就覺得煩了,她沒什么耐心?!彼鋈幌肫鹬澳赣H在他面前的丑態(tài),“我媽脾氣不好,父親去世對她的打擊很大,她昨晚整夜都在哭,后來喝了一瓶酒才睡著的,她現(xiàn)在有點腦筋不清楚,如果她說過什么不該說的,請你別見怪?!?/br> “沒關系?!彼α诵?,“和我說說你表哥?!彼?。 “阿泰?”他怎么會突然問起阿泰?她心里閃過一絲疑問。“他就是喜歡玩?!彼馈?/br> “他平時都干些什么?” “他什么都不干。” “你舅舅做那么多生意,他沒有去幫忙嗎?他二十多了吧?” “他二十四了。我舅舅有時候也讓他去辦點事。但他們兩個總是意見不合,阿泰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前幾年也去舅舅的公司上過班,那時候他們經常吵架。所以現(xiàn)在舅舅也不讓他去公司了?!?/br> “他不去公司,平時都在干些什么?” “他就是玩。有一陣子他學跳舞,后來又學起了鋼琴,還學過唱歌、吹小號,他還演過話劇。去年,我知道他偷偷拜了個師傅在學武術?!?/br> “學武術?” “那是因為有一次他在外面打架吃虧了,為了報仇,他才下決心去學的武術。他師傅還是我父親給他介紹的。不過,他自己從來沒提起過這件事,他也沒給我們示范過。其他的,他有時候會去?!?/br> 她忽然停住?!霸趺戳耍俊?/br> 她不知道該不該說。 他看出了她的猶豫,“你不會認為你表哥就是殺人兇手吧?” “當然不是?!彼⒖痰馈?/br> “那有什么不能說的?”他歪頭看著她。 “他有時候會去打靶場。不是射箭,而是……” “開槍的那種?!彼馈?/br> 她點點頭。 “他一個人去嗎?” “他有時候跟朋友一起去,有時候會帶家里人一起去?!?/br> “家里人?” “我媽去年生日的時候,表哥說他帶我們去打靶場見識一下。好像那地方我舅舅也投了點錢,他也算是小半個少東家。那次我們是所有人一起去的,每個人都試了試。我也打過,但我真的沒法瞄準,他給我挑的槍太重了?!?/br> “那次都有誰去?”他問道。 “全家人。我、我父母、舅舅舅媽、梅琳、阿泰,還有銀娣和芳姑。那天玩得挺開心的。我們在那里待了幾小時?!?/br> “誰打得最好?”他又問。 “那當然是阿泰。他還自詡是神槍手呢?!?/br> “其次呢?” “接著是我舅媽。聽說我舅媽從小就會用槍?!?/br> “那打得最差的是誰?” “是我媽。”她禁不住笑了,“她打得最多,但打得最差。后來她都快發(fā)火了,舅媽只好哄她說請她看戲,我媽這才消停。” 他想了一會兒,又問:“你們全家去打靶場,就這一次嗎?” “我媽她們又去過幾次。我媽好強,那次輸了之后,非要跟舅媽再比過。所以我知道她們后來又去過兩三次,最后一次是我媽贏了。我猜肯定是舅媽故意讓她的,要不然她得被迫跟我媽再去一次靶場。” “她們是指哪幾個人?” “我媽、舅媽、芳姑、銀娣。就她們四個。有時候梅琳也會去?!彼馈?/br> “你沒去嗎?” “我倒是想去,可我沒空啊。教堂有病人需要我照顧?!?/br> “你父親在這個家里,平時跟誰的關系最好?除了你母親之外?!彼麊柕馈?/br> “應該是阿泰?!?/br> “阿泰?” “他們關系非常好。” “是嗎?”他好像有點懷疑。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了,“阿泰肯定不是兇手?!彼馈?/br> 他輕輕皺眉,“說說他們的關系怎么個好法?!彼馈?/br> “阿泰小的時候,我父親就常常帶他出去玩。后來他長大了,他們仍舊同出同進的。他缺錢時也會找我父親周轉。因為舅媽和舅舅在錢上面,對阿泰管得很嚴。我父親可能會收他一點小利息,但都在阿泰能夠接受的范圍。” “你說他們同出同進。他們都到哪里去?” “他們經常一起出去吃飯,當然也會一起去舞廳、賭場,還有四馬路那些地方?!彼龂@氣,“這是梅琳告訴我的。” 梅琳曾經對她說,是男人都會去四馬路那種地方找樂子。然而真是這樣嗎? 她就是想找一個不會去四馬路風流的正人君子。 “南京也有四馬路這種地方吧?你去過嗎?”這話一出口,她就覺得非常唐突。 他果然露出驚訝的神情,但隨即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