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白馬哄好了岑非魚,又來哄邢一善。 邢一善驚魂稍定,不再拐彎抹角,對白馬說:“你要找的藥材,一共有五樣。俱在我十二連環(huán)塢中,但少有人知。” 他列舉了五味白馬從未聽過的藥材—— 其一,朝夕夢回草,在溯回塢。 其二,晨昏水月練,在凈月塢。 其三,明滅山河氣,在歸寧塢。 其四,虛實明王羽,在為羽塢。 其五,長短萬年木,在樟珂塢。 施水瑤與徐棄塵相視一眼,提出質(zhì)疑:“邢老大,我們在十二連環(huán)塢中數(shù)十年,可從未聽過這些勞什子藥材。 岑非魚亦不知,疑惑道:“若你所言真是藥材,則必然是《本草》或《藥經(jīng)》上有記載的,你不過換了個名字,不愿讓我們輕易尋得?!?/br> 邢一善搖頭道:“非也,我既已對你們坦誠布公,必定再無隱瞞。這幾味藥材,世上獨有一份,自然無有記載——是我?guī)煾笩捴瞥龅臇|西?!?/br> “那就是你的東西?!贬囚~篤定道,“你讓人找來就是了,錢不是問題?!?/br> 邢一善唉聲嘆氣,道:“我?guī)煾概R終時,把這五味藥材,分與我、吳瓊水、寧山河、楊雨懷跟何不同那混蛋。朝夕夢回草在我手上,故而白馬需要尋找其余四味??蓞黔偹麄兡眠@些藥當傳家寶,哪里肯輕易示人?若想集齊,難上加難?!?/br> 岑非魚仍然懷疑,問:“必須用這幾味藥?用了一定能治好他?” 邢一善:“我?guī)煾羔t(yī)圣的名聲,你不會不知。有了這五種藥,我不說治好白馬,但保住他這條性命,必不在話下?!?/br> 岑非魚想了數(shù)個法子,譬如萬金或十萬金一味藥,譬如把他手下的兄弟們叫來洗劫連環(huán)塢,或者他親自前往一個個挑了這些塢主。 凡此種種,均被邢一善否決了——那幾位塢主將藥材視為至寶,來硬的說不定會玉石俱焚。他說了最后的話,道:“白馬是趙家后人,虎父無犬子。退一萬步來說,你若連這幾味藥材都找不來,那我把他們花在你身上,豈不是浪費?” “我懂了,前輩所言甚是?!卑遵R抱了抱岑非魚,便請徐棄塵帶自己前往求藥,并請施水瑤留下照顧岑非魚。 岑非魚:“他們?nèi)舾移圬撃恪?/br> “藥不可亂吃!你若有事,我心難安?!卑遵R打斷了岑非魚的話。 岑非魚把頭扭向另一邊,不再看白馬:“告訴他們:若敢欺負你,老子便把十二連環(huán)塢拆了!” 白馬走出石洞,失笑道:“別犯渾,我想你。” “哎!”岑非魚應(yīng)了一聲,白馬的身影已消失在洞口。 第79章 斬蛇 溯流而上,排在最前的是何不同所在的樟珂塢。 白馬下了船,對徐棄塵道:“有勞徐大哥了,我自己去就成。” 徐棄塵面露猶豫,道:“我同你一道去?大哥想幫你?!?/br> 白馬笑著搖頭,道:“多謝,我自己能行?!?/br> 徐棄塵不再堅持,只告訴他:“何不同號稱毒手閻王,是邢一善的同門師弟,極擅制毒。他是個外家高手,練過鐵布衫,渾身刀槍不入。以你目前的狀況,不該同他起正面沖突?!彼麌@了口氣,“你我皆是胡人,莫怪大哥交淺言深?!?/br> 白馬對徐棄塵拱手,道:“只是喝過一場酒,你便能如此為我著想,我感謝都來不及,如何會怪你?徐大哥,認識你是一件幸事?!?/br> 徐棄塵低頭笑了笑,道:“非常時期,若是能偷,偷來就是了?!?/br> 白馬已經(jīng)走出數(shù)丈,背對著徐棄塵,搖了搖手:“知道啦!” 樟珂塢位于一處背風當陽的港灣,氣候較其余諸島溫暖,島上有成片的樟木林,近湖的淺灘上魚蝦肥美。在此居住的百姓,多以伐木、打漁為生,日子過得悠閑愜意。 午前,許多人都背著背簍,在林中撿柴禾。 白馬一上岸就遇上一名虬髯樵夫,經(jīng)過一番簡單詢問,很快便知道何不同住在山頂上,并找到了通往他居所的羊腸小道。 道路蜿蜒崎嶇,兩旁長滿了小葉樟樹。正是樟樹結(jié)果的時候,紫黑色的小圓果隱在葉間,果子掛滿一枝,將樹杈壓得低下頭來。西風吹來,樹枝亂顫,似小兒癡癡笑。樟樹果接二連三地往下掉,落在枯葉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像悠長歲月中緩緩剝落的時光,顯得山林幽靜。 白馬一路想著岑非魚,明知他不會吃虧,卻莫名怕他吃虧,不自覺地運起《魚山落鷹》的輕功步伐,走得越來越快。他穿著一身月白錦袍,仿佛山間的一抹流云。 路上沒有積雪,只有些微落葉和樟樹果。落在地上的果子被人踩碎,散發(fā)出尤為濃烈的樟樹香氣,甚至有些辣鼻子。幸而碎果子不多,那味道尚不算逼人,可見何不同的住處人跡罕至,他脾氣是真的不好。 白馬行至半山腰,見一垂髫小童正跪在地上撿東西。 天氣雖不算冷,但山中寒氣襲人,不過是舉手之勞,白馬想也不想便停下腳步,準備幫那小童一起撿。然而,他尚未行至小童面前,忽而聽得一道古怪叫聲。他抖了抖耳朵,目光如電,視線穿過小童,向密林深處望去。 風已停,蒿草卻仍在顫動,那是野獸逼近的訊號。 白馬不敢驚動小童,怕對方驚慌失措反倒添亂。此日,他沒有扛槍,行走江湖不比行軍作戰(zhàn),雙刀總是比銀槍要利索。他斂聲屏氣,緩緩靠近,拔出后腰上插著的一對云上天,時刻準備沖上前去。 那小童低著頭,并未注意到任何異樣。 忽然,蒿草劇烈地擺動起來。 白馬雙瞳一縮,見一頭半人高的大野豬從草叢中沖出! 那野豬一身鬃毛黑硬發(fā)亮,如同刺猬般豎起,嘴角露出兩顆巨大的犬齒,如獠牙一般鋒利帶血。野豬瞄準了當場最為幼弱的小童,徑直朝他奔去,發(fā)出一連串可怖的咆哮聲,用以威嚇對方。 白馬以刀為“箭”,對準野豬的腦袋猛力投射過去。 只聽“噗”的一聲,彎刀瞬間刺穿野豬的頭顱,腦漿和血液濺起數(shù)尺高。 那野豬嘶吼著倒地,滾至小童腳下,長嘶一聲,沒了氣息。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那小童尚未反應(yīng)過來,還蹲在地上,撥開野豬臟兮兮的蹄子,從地上撿起自己剛剛掉落的東西。 白馬上前拔刀,隨意瞥了一眼,道:“別撿了。山中多野獸,往后多加小心。回去把你家大人叫來,可別浪費了這上好的食材?!闭f罷轉(zhuǎn)身,準備繼續(xù)向山上走去。 小童卻把白馬攔了下來,道:“小哥哥是哪里來的俠客?姓甚名誰?爹爹說為讓當有恩必報,你救了我,我要向你報恩。” 白馬失笑搖頭,摸了摸小童的腦袋,道:“不必了?!?/br> 白馬繼續(xù)疾行,很快便走到了山頂上的木樓前。他理了理衣袍,敲了三下門,不見回應(yīng),便又敲了三下,依然不見回應(yīng)。 正在白馬懷疑屋里沒人時,大門被人從里面用力推開。 一名中年男子斜靠著門框,滿臉不耐,“干什么的?” “您就是何不同前輩?”白馬愣住了。面前這人身材高壯,頭發(fā)蓬亂,滿亂胡須,穿一身藍衫,襯得本就黝黑的臉龐顏色更深,不正是方才給自己指路的那名樵夫?然而,他的身材雖精壯,臉頰卻十分瘦削干癟,如何看都沒有高手風范。 “你只問何不同住在何處,可沒問何不同是誰?!焙尾煌瑵M臉嫌惡神色,“一副短命相!上個山也磨蹭這許久。我看你也不用求什么藥了,回家等死豈不是更安逸?” 他知道我是誰,更知道我為何前來。白馬如是想著,覺得邢一善讓自己獨自前來求藥,似乎別有目的——這事不簡單。他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笑道:“晚輩有眼不識泰山,望前輩見諒。我的輕功確實不好。莫說方才我在路上,為救一名被野豬襲擊的小童耽擱了時間,我看您的下盤如此穩(wěn)當、筋骨強健出奇,縱使讓我一盞茶的功夫,我也跑不贏你啊!” 何不同不吃這套,但人被灌了迷魂湯,免不了是要飄飄然的。他面色稍霽,從鼻腔里擠出一聲輕哼,轉(zhuǎn)身回屋,道:“算你有點眼力,進屋說話?!?/br> 因此地同周望舒聯(lián)系緊密,且這里的人都是安居一隅的小老百姓,即便塢主們在江湖上有些威名,卻也不是爭名奪利的人。故而,白馬將這里的人都看作“自己人”,與他們交往時,并不拐彎抹角。他直接向何不同說明了來意。 何不同也不藏著掖著,道:“長短萬年木確實在我手上。那可是我?guī)煾傅倪z物,無價的寶貝,為何要送給你?你是天皇老子啊?” 對方態(tài)度惡劣,白馬卻客客氣氣地說:“前輩說得極是。我只是個無名小卒,渾身上下不名一文,眼下更是半只腳踏進棺材了?!?/br> 何不同笑了,道:“你什么都沒有,倒還有點自知之明。” 白馬點點頭,道:“我沒有能力,不敢隨意許諾您任何東西,不能向您開出條件交換藥材。我與前輩非親非故,亦非什么重要人物,更沒資格要求您行善救我?!?/br> 何不同聽著聽著,竟生出一絲好奇,問:“那你究竟所來為何?” 白馬答道:“雖然,此刻的我微如螻蟻,但螻蟻尚且偷生。我想要活著,厚著臉皮前來,是向前輩求藥的。?!?/br> 何不同被白馬繞暈了,發(fā)出一連串的問話:“繞來繞去,你還不是來求藥的?說到底,我為何要救你?我為何不留著救別人?我為何不留著自己用?我不過看在曹老二面子上才讓你進來,你若總說廢話,就請回吧?!?/br> 交談間,白馬一直在暗中觀察何不同,大抵摸清了他的脾氣。白馬知道,這人是個急脾氣,不喜麻煩,亦不太講道理,想要靠言語說服他,只怕是不可能的。唯有激將法或可奏效。 白馬有了主意,慢條斯理地說話,想要激怒何不同,道:“前輩救我,有三個理由:其一,前輩身體康健,把這味藥材并不是什么補藥,對您沒有多大用處。藥材是拿來治病的,一直放著不用,豈不是暴殄天物,有違醫(yī)圣前輩制藥的初心?其二,我雖是無名小卒,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在武學(xué)上很有天賦,自信將來絕不會泯然眾生,您救了我……” “廢話恁多!蚊子似的嗡嗡嗡?!焙尾煌牭貌荒蜔慌?,一拍桌,打斷了白馬的絮絮叨叨,“老子就是粗人一個,你不用同我講道理,走走走!回去吧!” 白馬起身走出兩步,忽然停下,回頭反問:“我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后生晚輩,凳子都還沒坐熱,前輩就這樣急著趕我走,莫不是把那萬年木當成傳家寶了,怕東西被我偷了搶了?” 何不同拍桌而起,吼道:“你給老子站??!”我還就告訴你了,這藥材對我來說豪無用處,我從來都不稀罕,可我不能便宜你了。你若真想要,有本事就拿一味藥材來與我交換就是!” 白馬:“甚么藥材?” 何不同:“看你這弱不禁風的模樣,難了你也弄不到。我不欺負小輩,那藥材就在我這山上,你且隨我來,看過再說。” 何不同把白馬帶到后山。 遠處的山崖邊,佇立著一顆大榕樹。樹干須兩人合抱,目測約有數(shù)百年的樹齡。然而,最令白馬感到驚異的是,那樹上盤踞著一只巨大的蟒蛇。他這輩子從未見過那樣大的蛇!僅僅是看著,便覺不寒而栗。 巨蟒長約兩三丈,比何不同的大腿還粗。眼下已是冬天,它卻不懼嚴寒,仍舊懶洋洋地盤在樹上,占據(jù)著制高點,一雙金黃色的眼睛半開半閉。望見有兩人走來,它仍是滿眼睥睨,全無動作,只挑釁地朝白馬吐了吐杏子。 白馬有些害怕,強裝鎮(zhèn)定,問:“前輩,您該不會是覺得我能斬蛇取膽吧?尋常的毒蛇倒沒什么,可這條巨蟒,著實有些大了?!?/br> 何不同嗤笑一聲,反問:“我發(fā)瘋了么我?” 白馬不明白。 何不同不管白馬,自顧自取下背后的竹樓,抱在懷里,像是在翻找什么東西。 白馬在一旁無事,盯著巨蟒細細打量,忽然想起今日見到的那個小童。當時,自己他原以為那小童是在撿東西,只在拔刀時隨意看了一眼,小童面前的地上,落著一堆碎rou,rou塊排列整齊,不像是無意間掉落,更像是被人故意擺放成那樣的。 他越想越覺得古怪。樟珂塢極寬廣,百姓住得分散,他一路行來,在荒山中未曾發(fā)現(xiàn)一戶人家,那小童年紀不大,怎可能獨自行在半山腰? 白馬想了會兒,認為那小童多半是何不同的兒子、徒弟或小廝一類的,聽了何不同的吩咐,拿著rou塊前去誘捕野豬。他那樣幼小,卻不懼危險,除了自幼長在山林中,更重要的原因,想必是身上有何不同給的毒物,能夠輕松對付野豬。 可用毒物去對付野豬,野豬中了毒,rou還能吃么?若是不能吃,那要來何用? “你杵在那發(fā)什么愣?”何不同剛好找到東西,抬頭一看白馬,還以為他被嚇到發(fā)傻,“過來!戴上這副鹿皮手套?!?/br> 白馬接過手套,戴上,心中有了推斷。 何不同推了白馬一把,道:“那巨蟒跟個妖怪似的,常在這一帶為非作歹,圍獵也殺不死,反倒傷了我們不少人。我沒讓你去殺他送死,我要找一株毒草,那草就寄生在它尾巴上,你去給我取來。我們有言在先,非是何某逼你過去,而你是自己愿意過去摘給我,懂?” 白馬點點頭,道:“自然?!彼麘?yīng)了何不同的條件,卻并不立即行動。 何不同瞪著白馬:“怎不往前走,怕了?別是尿褲子了吧?” 白馬:“人還沒到齊,前輩緣何如此心急?” 何不同濃眉一擰,問:“你什么意思?” 白馬笑道:“前輩多半已經(jīng)計劃好了,想要用野物作為誘餌,將那巨蟒牽制住、引開或者迷暈,”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然后去取那毒草?!?/br> 何不同別過臉,喃喃道:“還有幾分聰明?!?/br> 不過多久,白馬先前救下的那名小童,果然拖著一只大野豬趕到后山。那野豬已被仔細處理過,獠牙被拔掉,外頭看不出來,但體內(nèi)想必是藏了什么“料”的。 白馬把雙刀插在后腰上,將衣袍卷起來捆在腰間,把自己整理得利落干凈。他雖答應(yīng)了這個條件,但說實話,那巨蟒長約三丈,估計有三四百斤重,一只雀兒從它身旁一丈處飛過,亦瞬間被它一口吞下,若自己被它纏上,決計是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