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旁的都是小事,暫不要提?!被莸叟e著兩塊玉符,朝齊王發(fā)問,“齊王可認得此物?” 齊王從董晗手中接過玉符,細細查看,驚道:“這、這是昔日并州軍的前鋒,白馬軍主帥用以調(diào)兵遣將的玉符?!?/br> 惠帝又問:“齊王如何識得它?” 齊王長嘆一氣,道:“昔日,趙鐸老將軍在玉門抗擊匈奴,適逢天旱,朝廷國庫空虛,兵馬糧草吃緊。是我父王伸以援手,將青州的存糧送往邊關,幫助老將軍渡過難關。人分兩面,并州軍雖作亂,但他們鎮(zhèn)守玉門關二十余年,盡心竭力抗擊匈奴,卻是不假?!?/br> 惠帝:“叔父賢明,大公無私。趙鐸為魏臣時,亦很少參與朝政之事,及至大周開國,他更是為了大義,向我朝稱臣,只請愿繼續(xù)留在玉門駐守邊關?!?/br> 齊王點頭,目有淚光,道:“后來,趙楨將軍從這塊玉符中,發(fā)現(xiàn)了樓蘭秘寶的蹤跡。當時匈奴人佯裝與我修好,局勢和緩,趙楨將玉符一分為三,趁著這個空檔,讓岑非魚回家省親,并將其中一塊玉符贈予我父王,算是還他慷慨贈糧的一份情。趙楨、曹三爵、我父王三人各持其一,任何人都不能私吞,我父王亦已將此事向先帝稟明?!?/br> 趙王簡直一個字都不愿多聽,聽得“佯裝”二字,當即打斷齊王的話,道:“齊王怎知匈奴是佯裝與大周修好,難不成,是你或你父親眼所見?當時,匈奴明明早就有意同大周言和,可那趙氏父子在玉門關當了一輩子將軍,都長了一顆嗜血的毒心,懼怕往后再無戰(zhàn)事,自己手中便再無兵權,所以才會從中作梗,不斷挑起爭端,拒絕將兵權交還給我。” 岑非魚眸中精光一閃,笑道:“齊王沒去過玉門關,自然沒有親眼看過??哨w王說得如此篤定,想必是親至玉門關外,還同匈奴的頭領們把酒言歡?” 趙王怒道:“休得胡言誣我!” 岑非魚陡然提高了聲音,道:“那曹某請問趙王,您到底是如何得知玉門戰(zhàn)況的?” 趙王氣勢不減,道:“朝廷豈能放任貳臣賊子在邊關獨大?本王乃堂堂都督幽、并、涼三州諸軍事,在玉門關內(nèi)安放耳目,難不成也要向你稟報?” “陳王七步成詩,曹某沒有那樣的才能,但記憶過人。但凡王爺能說得出名字的并州軍中人,曹某必定知曉?!贬囚~迅速發(fā)問,氣勢凌厲、咄咄逼人,“請問王爺,您的眼線是誰?他姓甚名誰?在哪一營、哪一隊、哪一個作戰(zhàn)位,使得是哪一種兵器?能得到至關重要的情報,而后全殲并州軍,如此大功想必王爺終生難忘吧!” 趙王年事已高,忽然被岑非魚問了一長串問題,只覺腦中一片空白。情勢急迫,不容他細細考量,編造出一個不存在的眼線。他只能硬著頭皮說:“本王的眼線,就是羯人乞奕伽!” 至此,白馬的身世、白馬所述冤情,一樁一件,全都被印證了。 “好!”岑非魚鼓起掌來,“趙王好擔當。” 趙王怒目而視,眼眶通紅,道:“本王當年為了獲取并州軍里通外敵的證據(jù),不惜以羯族部落為人質(zhì),要挾趙楨手下一名裨將乞奕伽為我傳遞消息。本王的手段雖不光彩,但唯有如此才能保證消息切實無誤。我做一回小人,并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大周的國祚?!?/br> 董晗拍了拍惠帝的肩膀,惠帝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險些被趙王帶跑了,便道:“都別吵了!齊王,你繼續(xù)說?!?/br> 齊王長舒一口氣,道:“可惜后來玉門事發(fā),另外兩塊殘玉都不知去向。父親暴斃京中,我繼承了他的遺志,多年來苦尋玉符?!饼R王說得聲情并茂,從懷中取出自己的那塊玉符,同另外兩塊拼在一起,“今日總算得見三塊殘玉合而為一,是天佑我大周!” 董晗把玉符取回,敏銳地捕捉到了齊王那極度不舍,卻又壯士斷腕般的神情,不由一哂。 惠帝接過玉符,心中越發(fā)沉痛,腦海中總是浮現(xiàn)出先帝于陵前痛哭的情形,繼續(xù)問道:“齊王既知道這許多,為何還要發(fā)出懸賞,讓人追捕趙靈?” 齊王聞言,既驚又怒,恨恨地瞪了岑非魚一樣,繼而轉向惠帝,做無辜狀,道:“此話從何說起?” 岑非魚嗤笑一聲,卻立馬換成一臉真誠,道:“王爺無須多慮,六月里,我曾私下向您陳明實情,并請你出手相助。當時,為免打草驚蛇,您還讓我在你的枕頭邊插了把匕首,假裝同你不對付。而后,你便向江湖上一個名喚‘懷沙’的幫派發(fā)出號令,出重金尋找趙靈的下落。” 白馬附和道:“王爺不僅發(fā)出懸賞,更編出了許多假相,迷惑那些心懷鬼胎的人。其實,我流落在外,時刻都會發(fā)生不測,王爺一道懸賞將我放到明面上來,可以避過許多暗箭,用心良苦,趙靈拜謝!許是父親有靈,我陰差陽錯間同岑大俠相認了,而后便將計就計,安排了一場英雄會,想要把那個躲在暗處的人揪出來?!?/br> 兩人早已合計過,將自己的謀劃全都推到齊王腦袋上,屆時,齊王為了將自己圖謀玉符的嫌疑撇清,不得不咬著牙認下來,他同趙王間的矛盾便更不可彌合,。齊、趙二王若反目成仇,齊王就勢必要把趙王置于死地。 “不必多說,本王……只是為了朝廷?!饼R王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點點頭,算是默認了。 趙王怒極,暴起喝罵:“你們串通一氣,是要置我于死地!” 白馬:“王爺保重身體,切莫過激。草民還沒說到,您暗中向‘懷沙’追加賞金,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事呢。懷沙幫中,恰有我的江湖朋友,能證明您出了數(shù)萬兩黃金?!?/br> “你!”趙王指著白馬,怒極幾不能言語。 白馬:“王爺可要找人前來對質(zhì)?” 趙王氣得發(fā)笑,道:“好、好、好!本王明白了,你們是蓄謀已久,不害死本王不得罷休!對,本王為了捉拿你這興風作浪的罪臣之后,確實曾追加賞金,卻還是沒能捉住你,才讓你有機會構陷我!但本王相信,陛下自會明斷是非,還我公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趙王心虛了。而趙王追加懸賞,向趙靈索命的行為,無疑更證實了他想要滅口。 “趙靈的身世雖屬實,但僅憑這一張青紙,卻遠不能證明甚么。朕乏了,明日再議,退朝吧?!被莸垲^痛難耐,說完話便起身離開。 趙王尷尬無比,大袖一甩,率先離開。許是心虛,他走到大殿門口時竟忘了邁步,被門檻絆倒在地,模樣狼狽至極。 大臣們在殿上面面相覷,唯有岑非魚指著趙王遠去的背影哈哈大笑,白馬見狀,亦忍俊不禁。 第96章 正道 百官退朝,洛陽宮復歸安寧祥和。 惠帝回到寢宮,正遇上在殿前教訓奴才。他心煩意亂,本不想管束,然隨意一瞥,見那被教訓的小侍女竟僅穿著單薄里衣,跪在業(yè)已結冰的荷花池中,不禁皺眉,道:“皇后若心里有氣,殺了她給個痛快。沒這樣糟踐人的?!?/br> “陛下今日回來得晚,可是遇上了什么事?”蕭后一笑,讓人將那侍女拖下去亂棍打死,收起凌厲神色,跟在惠帝身后走入寢宮,一面詢問今日大殿上發(fā)生的事。 惠帝知道蕭后耳目眾多,斷無可能不知趙靈之事。只不過,此刻他腦中一片混亂,索性借著向蕭后講述今日所遇,將事情再捋一遍。他將事情說完以后,總算理出了頭緒,知道趙靈所言多半不假,因此對趙王深感失望,心里很是難過,搖頭嘆道:“外公謀反被誅,齊王私劫漕糧,眼下趙王又被人推上風口浪尖。朕坐不穩(wěn)這個江山?!?/br> 蕭后漫不經(jīng)心地勸道:“陛下說什么喪氣話?世間千錯萬錯,從來都不是天子的錯。謝瑛、齊王,說好聽了是皇親國戚,其實不過是沾了陛下的光,才有如此權威。臣子手中的權力,俱是天子的恩賜,您若覺得他們令您煩心,將權力收回就是,不該怪罪自己?!?/br> 董晗暗暗瞥了蕭后一眼,目光中藏著提防,蕭穆淑此話說得未免太過了。 惠帝毫無所覺,但并未被蕭后帶跑。他只是一味自責,道:“朝臣離心離德,就是朕的無能?!?/br> 董晗勸道:“非是圣上無能,而是亂臣賊子太過jian詐狡猾?!?/br> 蕭淑穆對惠帝的失落并不上心,兀自伏案寫字,問:“陛下可曾想過,趙王為何要盡誅并州軍?” 惠帝聞言皺眉,他還沒能接受趙王當真有罪的事實,自欺欺人般地說:“皇后這樣講,只怕有失偏頗?!?/br> 蕭后笑道:“陛下不信,一是不信趙靈的身份,二是沒有有力的證據(jù),三是找不到趙王行此事的理由?!?/br> 惠帝追問:“這三件事,難道皇后都能證實?” 蕭淑穆不答,而是話鋒忽轉,對準董晗,道:“趙靈其人,董晗最是了解,不如讓他給陛下說說清楚?!?/br> 惠帝眉眼間帶著怒意,道:“你們到底有多少事瞞著朕?別以為朕不過問便不知道,先前是你們暗中派孟殊時去江南拿人的?!?/br> 董晗連忙跪下,道:“陛下息怒!臣結識趙靈,確是意外?!?/br> 蕭淑穆全不把惠帝的憤怒放在眼中,避重就輕道:“董晗不能生育,收些義子承歡膝下,沒甚不對。趙靈不是被人賣到青山樓么?明珠蒙塵仍是明珠,董卿慧眼識英,將他認作義子。趙靈聰明機警,很快便為董晗和孟殊時牽線搭橋,讓孟殊時替我們辦事?!?/br> 惠帝親自上前去將董晗從地上扶起,低聲道:“朕心里亂糟糟的,不是怪你。地上冷,快起來說話。” 蕭淑穆滿臉不屑,甚至不用正眼看那兩人,頭也不抬地說:“本宮被趙王盯得緊,不敢陪陛下處理公務,日日在后宮聽婦人們嚼舌根,知道趙靈和孟殊時孟大人曾有過一段故事。故而,趙靈攀上董晗后,便拉了孟殊時一把,將他引薦給董晗。只是,他兩個沒能走到一起,陛下可知為何?” 惠帝躺在軟塌上閉目養(yǎng)神,“別問朕,你直說就是?!?/br> 董晗見狀,連忙跟過去,躬身于榻邊幫惠帝捏肩,一面說:“孟殊時曾為幽州軍,參與過玉門一戰(zhàn),當時帶人追擊趙楨并謊稱他已死的人就是他。趙靈怎會同仇人在一起?孟殊時心中苦悶,曾向微臣說過此事?!?/br> 惠帝也聰明了一回,疑惑道:“那他為何不將趙王的罪狀一并向你陳明?” 董晗:“人微言輕,孟殊時就是個當兵的,他縱使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說來,臣也不會信。” 惠帝點點頭,知道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他對謝瑛謀反一事耿耿于懷,害怕重蹈覆轍,當即吩咐道:“你將孟殊時傳召入宮,朕要當面問他。不,他今日是否在宮中值守?若他不在宮中,你還是親自走一趟,免得事情傳到趙王耳中,令他心寒?!?/br> 董晗迅速步出大殿,朝禁軍衛(wèi)所行去。 孟殊時雖已升官,但因得蕭后信任,仍領同李峯領殿中禁軍,可算是帝、后的心腹。兩人俱知今夜定不平靜,便都找了借口,留在衛(wèi)所中內(nèi)待命。 畢竟,謝瑛死后,趙王在朝中獨大,不僅仗著自己的身份處處壓著楚王一頭,更嚴厲管束蕭淑穆,早已成了蕭淑穆和楚王的眼中釘。楚王正直,不會陰謀暗害,但蕭后卻是個毒婦,她要對付趙王,即使趙王行事沒有紕漏,她亦能找出成千上百個由頭發(fā)難。如今并州軍的舊案被提重新翻開,蕭后怎能不抓住機會,對趙王一擊斃命? 然而,孟、李兩人都在待命,董晗獨獨傳了孟殊時去面圣,這令李峯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其實,不怪他嫉妒,原本他同孟殊時一同勤王,功勞都一樣,可孟殊時卻因攀上了齊王而平步青云,官銜生生比他高上一級,他心中怎能服氣? 閑話休提,話分兩頭。 卻說孟殊時等了一日,早在心里打好了腹稿,面圣時對答如流,很快已令惠帝確信,趙楨的確在自己手下逃過一劫,且趙靈就是趙楨的兒子。 然而,即便玉門舊事常在孟殊時心中浮現(xiàn),此番向惠帝坦陳,他仍舊忍不住悔恨痛心,跪地三叩首,道:“請陛下治臣的罪!” 惠帝擺擺手,現(xiàn)在有罪的人太多了,孟殊時這樣無足輕重的人,他哪會放在心上?他隨口寬慰道:“你能有甚么罪?不知者無罪。孟卿向來正直,朕喜歡正直的人?;厝ブ凳亓T!你所說的話,朕不會讓旁人知道?!?/br> 惠帝說罷,起身走出寢宮,揮退左右,只讓董晗一人陪著。 天寒地凍,大風揚雪撲面。天空黑沉沉一片,仿佛預示著暴雪將至,今夜注定不能是一個平靜的夜晚。 惠帝冷得打了個哆嗦。四下無人,他不再有許多顧忌,不顧帝王儀態(tài),用嘴哈出熱氣暖手,感慨:“阿晗,又起風了?!?/br> 董晗忙扯起衣袖,為惠帝遮擋風雪。 惠帝推開董晗的手,任憑凜風如刀割面,勉強振奮精神,道:“朕在想,以父皇的英明睿智,當年怎會錯判?朕知道,你們都不喜歡趙王,朝中有許多人都想對付趙王,可趙王、齊王、楚王,他們都是朕的親人,朕不想同他們?yōu)閿?。唉,我……”他煩悶地來回踱步,“我不想當皇帝了!?/br> 董晗:“陛下莫說氣話?!?/br> 惠帝:“你知道我說的是真心話。自即位以來,我一直如履薄冰,我沒有父皇半分果決,面對自家親人的明爭暗斗,常常不知該如何自處?!?/br> 惠帝心善,作為帝王,他太過仁慈,他頭腦簡單、心思純良,尚且做不到為了更長遠的利益而犧牲仁義公道。他沒有考慮過推翻舊案會對先帝,乃至大周朝產(chǎn)生甚么樣的影響,他想公正地查辦趙王,唯一擔憂的、不舍的,只是他同趙王間的親情。 董晗明白惠帝的猶豫。他雖同蕭后見解不同,但為了讓惠帝安安穩(wěn)穩(wěn)、自由無拘地坐在龍椅上,也想要置趙王于死地。他看到了惠帝心中那點懷疑的火苗,便決定再扇一股風,道:“陛下,其實當年的事,說來也簡單。” 惠帝:“怎么說?” 董晗隨手摘了片竹葉,拿在手中慢慢翻折,道:“陛下可還記得,您還是太子的時候,馮颯老將軍曾在先帝面前暗諷你無能?先帝氣極,將師父們都叫去飲宴,把你獨自留在東宮寫文章?!?/br> 惠帝苦笑,道:“馮司空說得對。我愚笨駑鈍,寫不出錦繡文章,還是皇后請人為我捉刀代筆,才勉強應付過去?!?/br> 董晗:“陛下只是不精于此道罷了。” 惠帝搖頭嘆息,道:“當時,我唯獨不明白一件事:父王明知文章并非出自我手,為何假裝沒看出來?他還拿著文章去向馮颯炫耀,馮颯亦都故作不知,甚至贊我寫得好。可我清楚自己的斤兩,知道父王保住我的太子位,只是看上我兒聰穎。他倒不如將皇位還給老齊王,方不至于令王叔心中郁郁,病逝京中?!?/br> 董晗失笑,道:“微臣同陛下提起這往事,就是想說這么個道理——先帝屬意您,您寫的文章,假也是真;先帝不喜歡齊王,他得了病,真也是假?!?/br> 惠帝恍然大悟,撫掌道:“你的意思是,父王其實知道并州軍謀反案的真相,他沒有說,因為趙王是皇親,他控制并州的兵權,能拱衛(wèi)王室;而趙家人是外人,他們掌握兵權,只能令世家的勢力擴大,危及王室的利益。至于老齊王,他雖是父親的親哥哥,但總比不過我這個兒子親近,當年他暴斃京中,是父王不讓人替他治病?” 董晗不置可否,只道:“趙鐸是曹魏舊臣,老齊王即位的呼聲超過了您,這兩人相互扶持,先帝怎能不憂心?誠然,他們都憂國憂民,都深受老百姓愛戴,但這恰恰就是他們的罪——因為天下姓梁,不姓趙;天子是您,不是老齊王。為人臣者,忠君愛國,國是天子之國,非是百姓之國,故而,忠君遠比愛國重要。他們一味愛國,卻不知忠君,實在是太僭越了!” 惠帝雖完全明白董晗所說的道理,可他仍覺得難以接受,憤憤道:“這世上總會有大公無私的人,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父王為何不明白?而且,若他們都蒙冤受屈,為何滿朝文武沒有一個敢站出來替他們發(fā)聲?” 董晗無奈,道:“趙家父子、老齊王,確實大公無私,可誰也不能將他們的心扒開來看,事關江山社稷,不容半點差池,只能疑罪從有。先帝不是不明白,他如此決斷,想必亦是于心不忍。再者,朝臣為人臣,俱知忠君應在愛國前,皇帝所說所做,只要利于朝廷,他們都不會反對。至于那些認死理的人,譬如曹躍淵、周瑾,陛下看哪一個有好下場?” 惠帝搖頭,眉目間帶著難掩的失落,道:“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br> 董晗怕惠帝傷心,便換了話頭,不再提先帝,而是說:“微臣想,趙王對并州軍痛下殺手,道理亦是如此?!?/br> 惠帝不解,道:“趙鐸在曹魏時,幾乎不曾參與過三國紛爭,一直只在玉門戍邊。及至大周開國,他亦是不曾說過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并州將士,無論是胡是漢,都只是想護衛(wèi)家園,縱使戰(zhàn)事吃緊不可臨陣換將,他們何錯之有?怎么就危及江山社稷了?” 董晗輕嘆一聲,道:“幽、并、涼三州,本是趙王的封地,他在京中謀事時,自然樂得趙鐸為他戍邊治軍;等到您坐穩(wěn)了太子位,他自知無緣帝位,便將視線轉回自己的封地,趙鐸若真的聰明,便該及早教權。試問,哪一個藩王,能忍受旁人比自己更受百姓愛戴?哪一個藩王,能忍受軍士敬服旁人更勝自己?殺五萬并州軍,換回自己的絕對權威,這在王爺眼中很是值得?!?/br> 董晗頓了頓,想必他說出此話,心中亦感悲哀,過了片刻才道:“更不用說,并州軍被剿滅以后,匈奴烏珠流上位成為右賢王,同大周言和修好,換來胡漢間數(shù)十年的和平。先帝龍顏大悅,賞賜趙王十萬兵力充實邊關?!?/br> 惠帝聽得目瞪口呆,不知該說些什么,不敢再深究帝王心術,只道:“你說得很對,朕、朕經(jīng)不起第二個謝瑛了?!?/br> 董晗點點頭,道:“微……皇后,還有微臣,都會一直陪著陛下,請您莫要過度憂心?!?/br> 惠帝想到皇后,無奈地笑了笑,道:“若無穆淑,我就沒有今天??苫屎笃夂蒽澹谎@?。思來想去,我真正能信任的只有你?!?/br> “謝陛下賞識?!倍想p目濡濕,別過臉,不愿讓惠帝看見,“馮司空雖說向來不偏不倚,但總歸從前是不看好陛下的。臣覺得,孟殊時忠君愛國,往后可以重用?!?/br> 惠帝想到孟殊時,總忍不住想他同趙靈“在一起”的模樣,不禁臉頰泛紅,道:“他們真的在一起?” 暮色靄靄,大風又吹起雪花。 點點冰晶紛揚浮空,一面雪白,一面映著晚霞的紫紅。冰晶的邊緣白而透亮,閃著夕陽的紅光,仿佛能反映出世間萬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