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他仿佛自言自語,用極輕的聲音道:“明明已墮身地獄,為何你卻還能……” 如水澄明。 不染塵埃。 “說起來比較復(fù)雜,”陸喬喬道,“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數(shù)珠丸先生!” 那始終神色平靜的佛刀突然躍起,轉(zhuǎn)瞬間跨越了庭院,徑直沖向了飄蕩的火焰。 他手中的太刀無聲的出鞘,付喪神在揮動刀鋒之時,神情依舊是平靜的,甚至有一絲悲憫。 刀鋒刺入火焰的剎那,如潮一般漆黑、龐大、深不見底的惡意,化為罪惡之焰,從少女的影子中洶涌而出,以沒頂之勢,將敢于激怒它的付喪神,徹底吞沒。 …… ………… rou體錐心,蝕骨之痛。 這就是被業(yè)火灼燒的滋味嗎? 好似靈魂也要被點(diǎn)燃了,如果,化身刀劍付喪神的他,有魂魄的話。 過了片刻,數(shù)珠丸恒次才發(fā)現(xiàn),這火焰灼燒著的,不止是他的靈魂。 還有他的記憶。 那個狂放卻又自信的聲音,不斷的質(zhì)問著他: ‘您就是那柄傳說中的破邪顯正劍,數(shù)珠丸恒次嗎?’ ‘三日月宗近,為名匠三條宗近之杰作,藏于宮廷,呈于御前。’ ‘大典太光世,亦出自名匠之手,能退治疾病,是前田氏的不傳秘寶?!?/br> ‘童子切安綱,是名匠安綱的最高杰作,斬殺過赫赫有名的酒吞童子……’ ‘與這些名刀,并稱為天下五劍的您,究竟又有何不同之處呢?數(shù)珠丸殿。’ ‘您只不過是,曾經(jīng)被日蓮上人持有,沾了主人的光,被世人所銘記、崇拜、喜愛,與另外幾位天下五劍相比,您單薄得可憐?!?/br> ‘啊……久遠(yuǎn)寺將您退回了,并不承認(rèn)您就是被日蓮上人所佩戴的那把數(shù)珠丸呢?!?/br> 付喪神的內(nèi)心一片平靜。 名聲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然而,那個聲音卻又不屈不撓的糾纏了過來,這一次,詰問的卻是另一個心魔。 ‘?dāng)?shù)珠丸殿,您常說,唱誦‘南無妙法蓮花經(jīng)’便能成佛,這是您自己真心所想,還是因?yàn)槭艿搅四那爸鳎丈徤先说挠绊懩???/br> ‘您出身日蓮宗,貴宗批駁一切教派,獨(dú)尊《法華經(jīng)》,教導(dǎo)世人口誦南無妙法蓮華經(jīng)便可成佛,可這與凈土真宗又有何區(qū)別?!?/br> ‘一個教人念誦南無妙法蓮花經(jīng),一個教人念誦阿彌陀佛,不修善見,不行戒律,不煉澄心,不辯善惡,念念佛號,便能靠他力本愿得渡,如此簡單便能成佛,真是輕松啊。’ ‘可是,數(shù)珠丸殿啊,爾時,世尊而說偈言:[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貴宗令人無知念誦妙法蓮華經(jīng),究竟……距邪道之類幾何呢。’ ‘怎么,為何啞口無言了呢?該不會,口口聲聲自稱追尋佛道你的……其實(shí)從未想過這些?’ …… ………… ‘?dāng)?shù)珠丸,你為什么一直閉著眼睛呢?是這世界污濁到令你不喜,不愿開目,不屑直視,不忍卒睹,還是……你根本就不敢看呢?’ ‘連睜眼看世間的勇氣也沒有,再多的修行與思索,又能得出什么結(jié)果呢,數(shù)珠丸恒次,你的佛心,不過如此?!?/br> 付喪神神情平靜,與此前并無分別,他的身軀,卻仿佛陡然沉重了起來,被無形的力量所牽扯著,緩緩的向下墜落。 正在此時,他身上纏繞的佛珠,突然被一股力量牽扯住,付喪神下墜的趨勢一緩,數(shù)珠丸恒次的眼睫輕顫,漆黑之中,佛珠如同一根繃緊的線,一端纏在他身上,另一端…… 付喪神抬起頭,便看到一縷微白的光芒,一只手抓住了佛珠,那微弱的白光,便是從這手臂上散發(fā)出的。 從他的角度看去,他仿佛是溺水之人,而那名被惡所繞的少女,則仿佛岸邊援手之人,握住了他的一線生機(jī)。 …… ………… 神社的庭院之中,陸喬喬跪坐在地,她映在地面的影子,已經(jīng)如水波一般搖晃、波瀾,少女俯下身,一條手臂詭異的滑入了影子之中,仿佛伸入了水中。 明石國行看得呆住,半晌,他長長的吐了口氣。 “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不僅瞬間就吞沒了數(shù)珠丸恒次的本體,那可是天下五劍之一啊,甚至現(xiàn)在還……感覺就像個異次元入口似的。 他轉(zhuǎn)過頭,一旁的地面上,數(shù)珠丸恒次正躺在那里,付喪神閉著眼睛,看起來跟平常也沒什么區(qū)別的樣子…… 不久之前,佛刀一臉悲憫的揮刀,斬向了那漆黑的火焰,接著就被火焰所吞沒,等到黑暗褪去,他就這幅半生不死的樣子昏倒在地,至于本體刀,則被火焰挾裹著,拽進(jìn)了少女的“影子”之中。 陸喬喬手快,抓住了纏繞在本體刀上的佛珠,不過也沒止住佛刀墜落的趨勢,一開始她還能站著,現(xiàn)在已經(jīng)半條胳膊,都沒入了“影子”之中了。 原本以為只是個靈力過分強(qiáng)大的孩子罷了,沒想到還藏著這么多的秘密。 “惡業(yè)之火嗎,”髭切拾起了被他拋擲出去的刀,他從容的拂去刀身的塵埃,“真是壯觀的情景啊?!?/br> 淡金發(fā)色的付喪神緩緩的走了過來,興致勃勃的伸出手,試圖觸碰飄蕩在空氣中的黑色火焰。 “別,”陸喬喬連忙阻止,然而髭切已經(jīng)伸手握住了一縷火焰,惡業(yè)之火猶如聞腥而來的鯊魚,兇猛的一涌而上,轉(zhuǎn)瞬包裹了付喪神的手臂,還在迅速的蔓延! “髭切殿!” “兄長!” 眼看髭切就要變成第二個被吞掉的犧牲品,清澈如水的靈力驟然涌現(xiàn),如清流一般,環(huán)繞在付喪神身邊,附著在髭切手臂上的火焰,猶如被牽引著,凝聚成一束,迅速的褪下,接著便如蛛絲飄蕩,悠悠飛回了少女的身邊。 “髭切……殿,”陸喬喬伸出另一只手,火焰在她的五指之間流連,仿佛眷戀著光芒的夜蛾,她難得皺起了眉,“您是小孩子嗎?很危險(xiǎn)的。” 這短短的功夫,髭切的整條手臂已經(jīng)被燒得漆黑,他稍微活動手指,便有如同焦炭一般的碎屑,簌簌的掉落。 “嗯,”付喪神的臉上淌下一滴冷汗,表情卻依然是微笑著的,“的確很痛,差一點(diǎn)就要揮刀,將手臂斬掉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業(yè)火嗎,果然威力強(qiáng)大,”有著斬鬼之名的太刀,仔細(xì)的分析了起來,“接觸到火焰的剎那,感覺靈魂似乎在動搖……誒呀,以前一直想著,如我等這般的存在,是否也如人一樣,擁有魂魄呢,沒想到是用這種方式驗(yàn)證了啊?!?/br> “那么,”他笑瞇瞇的,“數(shù)珠丸殿那副模樣,是靈魂被攝走了的緣故嗎?” “……差不多吧?!?/br> “還從未聽說過業(yè)火能夠拘走靈魂的,”髭切伸出手,“那么,就是別的東西了?!?/br> “被灼燒的時候,我感覺到了,那是個十分貪婪的意志?!?/br> 貪婪的想要吞噬刀劍,一個數(shù)珠丸恒次根本不夠,要更多、更多……將在場所有的付喪神,都拖入那無底的黑暗里才好。 “真是危險(xiǎn)的東西啊,”髭切的語氣淡淡的,“更危險(xiǎn)的是,我察覺到了很多……很熟悉的氣息?!?/br> ——刀劍付喪神的氣息。 不止一把,難以計(jì)量。扭曲了的殘魂與意志,凝聚在一起,在黑暗中瘋狂的散發(fā)著惡意。 “跟您身上的傷痕,正好能對應(yīng)起來呢,”髭切走到了火焰的邊緣,他蹲下身,伸出另一只手,隔著虛空,仿佛在細(xì)細(xì)的撫摸著少女身軀上縱橫的傷疤,“嗯……很多很多呢,來自不同的刀。啊,看這個刀痕……是弟弟丸的本體劃出的呢。還有粟田口那些后輩的,也有,我的……” 付喪神的語氣淡淡的,他攤開手掌,隔著虛空,輕輕的“抬”起少女的下巴:“您不打算說些什么嗎?” 陸喬喬:“……(o_o)” 噫! “講起來有點(diǎn)復(fù)雜,”她考慮了一會,便慢慢的說道,“因?yàn)橐恍┦虑?,我……?/br> 她還未說完,突然‘砰’一聲,摔在了地上。 原本少女還能保持跪坐的姿勢,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貼在地面,整條手臂,都已沒入了“影子”之中。 “喂,”明石國行一驚,“沒事吧。” 陸喬喬弱弱的:“有事……” “請問,”她艱難的抬起頭,“這位……數(shù)珠丸殿,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俊?/br> “他越掉越深了,我快拉不住他了。” “數(shù)珠丸殿……”藥研藤四郎握著刀,語氣難得猶豫,“并不是與我等同出于一個本丸?!?/br> “遇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住在這所神社之中,”少年輕嘆了一聲,“我們其實(shí)是被數(shù)珠丸殿收留的……審神者大人!” 少年驚呼一聲,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惡業(yè)之火隨即熊熊燃燒,如一堵火墻,阻攔了他的腳步。 火焰環(huán)繞之中,陸喬喬整個人已經(jīng)徹底巴在了地上,上半身向下傾,小半個臉頰已經(jīng)沒入了黑影之中。 “這么說,”她張開口,聲音仿佛從水中傳來,“你們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執(zhí)念是什么嗎?有點(diǎn)棘手啊,我也要被扯下去了……” “松手吧,”明石國行大喊道,“別管他了,是他自己要去砍那些業(yè)火的!” 陸喬喬伸出手,努力的擺了擺,她半個頭顱已經(jīng)陷入黑影之中了:“沒事……” 少女的聲音朦朦朧朧的:“我不會受到傷害的……” 話音剛落,她整個身軀,便如陷入流沙一般,無聲的沒入了黑影。 如水一般的漣漪散開,與數(shù)珠丸恒次不同,陸喬喬的rou體,并未被遺留在外。 第53章 伶仃 熟悉的黑暗。 陸喬喬放松身體,朝黑暗深處墜去,不時有一縷細(xì)微的火焰,從她的指縫間穿過。 這足以灼燒靈魂的火焰,在她的掌中,卻像是纏綿的蛛絲,并不會給她帶去一絲一毫的傷痛。 黑暗越發(fā)濃郁,逐漸的,一些殘缺的刀劍顯現(xiàn),在虛空中沉沉浮浮。 刀劍越來越多,終于抵達(dá)深淵之底,一片刀劍的殘骸之中,數(shù)珠丸恒次靜靜站立著,惡業(yè)之火纏繞著他,他垂著頭,發(fā)絲飛舞著,遮蔽了他的面容。 陸喬喬輕盈的落下,她踩著火星,繞到付喪神面前,試圖觸碰他的肩膀:“數(shù)……” 數(shù)珠丸恒次倏然抬起頭,付喪神一直緊緊閉合的眼眸竟然是睜開的,淡金色的瞳孔中隱隱浮動微光。 陸喬喬被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付喪神的眸光一暗,隨后緩緩的垂下了眼眸。 纖長如蝶翼的眼睫遮住了那雙過分銳利的雙瞳,他便又恢復(fù)了那平靜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