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喬喬一時有些訕訕。

    她應該是死了吧……身體都變成透明了的啊！妥妥是個幽靈，那這位老人……

    “婆婆，”她詢問道，“您是……陰陽師嗎？”

    “姑且算是吧，反正也是與非人之物打交道，”老嫗語氣淡淡的，“你不也一樣嗎？”

    “……誒？”

    陸喬喬心頭一跳。

    這是……什么意思？

    為什么這個人，言談之間，似乎對她十分熟悉呢？

    “真是的?！?/br>
    老嫗輕嘆一聲：“你還真是不上道啊。”

    “算了，那就讓我來問問你吧，你在這里哭得這么厲害，是為了什么？”

    “……”

    陸喬喬一時無言，低下了頭。

    “因為……有很多放不下的，但我卻已經(jīng)死了。無法再做什么了?！?/br>
    陸喬喬輕嘆一聲：“我有一位前輩，曾經(jīng)告誡我，要尋找到自己的‘道’，可我一直都稀里糊涂的?！?/br>
    老嫗只是平靜的說了一句：“是嗎?！?/br>
    “婆婆啊，我以前……其實只是個普通人呢?！?/br>
    日光漸垂，披了陸喬喬滿身的紅光，她輕聲的說著，忽然有種想要傾訴的感覺。

    “是的……十分普通的人，自從爸爸離家出走之后，我連家也沒有了。像無根的浮萍，隨命運漂流?！?/br>
    “但后來，我認識了新的家人……”

    少女輕輕的握住手掌，又松開來，她對老嫗一笑：“您聽過刀劍的付喪神嗎？”

    “我的家人們，就是刀劍所化身的呢。雖然說原型是兵器，但他們每一個都有血有rou。”

    她的笑容又漸漸低垂：“不過，他們大多有著傷痛的過去。所以……”

    ——所以，她從不愿在刀劍付喪神們的面前，流露出任何沮喪。

    陸喬喬深知自己的心情會極大的影響著他們。至少她希望她所傳遞的，是喜悅、平和、安然……這些正面而溫暖的東西。

    “后來，我又認識了一位前輩，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女性，又美麗又強大。意志堅定，是我憧憬的對象?！?/br>
    “我還結交了新的朋友，她們或者是普通人，或者是能力出眾的審神者……但都是非常善良的女孩子?！?/br>
    “我真的好喜歡他們?！?/br>
    “喜歡他們每一個人?！?/br>
    啪嗒。

    一滴淚珠落在她的手背上，迸裂成散落的晶瑩。

    “所以、所以……我拼命的想要找到神羽前輩說的‘道’，我想學術式……想要變得有用，能夠獨當一面。”

    “我不想讓他們失望?！?/br>
    “但是我太沒用了……愚鈍得像是石頭?！?/br>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jīng)泣不成聲。

    “當我、知道……麻倉葉王的時候，其實我……只想逃走?！?/br>
    “預言……說我可以阻止他，但我其實……很害怕?！?/br>
    “婆婆，我很怕死的?！?/br>
    “也很怕痛?！?/br>
    她淚眼朦朧，縮成一團，嗚嗚的發(fā)出泣音：“每一次……受傷的時候、遇到危險的時候，我都是……很害怕的?！?/br>
    “我更害怕……會失去我所珍重的人?！?/br>
    “這不是挺好嗎?！?/br>
    老嫗淡淡的說：“會害怕，會恐懼，會后悔，這才是正常的?！?/br>
    “是、是呢……”

    陸喬喬擦掉眼淚，又苦笑一聲：“但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br>
    “是嗎？”

    夕光之中，陸喬喬卻覺得這聲音與之前有些不同，她抬起頭，再朝那老嫗看去的時候，卻居然看見了一個妙齡的女子，正低頭凝視著她。

    女子的輪廓被光芒暈染著，一時之間，竟讓陸喬喬覺得分外眼熟。

    她嚇了一跳：“你？”

    “喂，”女子微微一笑，眉目舒展開來，“你就沒想過做些什么嗎?！?/br>
    “做些什么……我已經(jīng)死了呀？”

    陸喬喬捂住心臟：“被貫穿了心臟……死掉了，什么都還沒來得及做，也沒找到‘道’……”

    “道還需要找？”

    女子卻平靜的反問，她抬起手，指向了陸喬喬的心口：“不是一直都在那里嗎?！?/br>
    “……”

    陸喬喬松開手，她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抬起頭，震驚的看著那女子。

    “你真的愿意，就這樣死去嗎？”

    “……”

    “你還記得不記得，”女子放下手，她輕笑著，“你對數(shù)珠丸恒次說過的話？”

    “再想想看，那時，他問你：沉淪于深淵之底，被惡業(yè)之火日夜灼燒，飽受煎熬的時候，你是怎么回答的？”

    “……”

    是了，那時，她在最為殘酷的刑之中忍受著，所依仗的信念，不過是最為俗氣、最為普通的，凡人的小小心愿——

    “因為我……”

    “想活下去！”

    還想要活著。

    還想要感受這個給她諸多不幸，又賜予她無數(shù)幸運的人世。

    還……無法割舍下，她所珍愛的那些人??！

    恍惚如冰崩雪裂。

    呈現(xiàn)在陸喬喬眼前的，那和平卻又虛幻的‘人世’，如烈日下的細雪，無聲的消融，炫目的白光之中，立于她面前的女子，倏然化為了一名少女。

    與她一般年紀，一樣身高，同一張面容。

    她們相對而立。

    “雖然這種情況下，誰也拯救不了你，”那個與陸喬喬同樣面貌的少女，微笑著伸出手來，“但還有一個人，可以做到，我沒有忘記她是誰，我想……你也沒有忘記，對嗎？”

    是的……那句話，她也曾對著已然妖化的一期一振說過。

    ——若淪入絕境，無可救援，就要靠自己，自救得生了。

    第153章 結局3

    遮蔽天幕的妖氣, 盡數(shù)凝聚于付喪神的刀刃上了。

    天空已看不見日光, 唯有肆意席卷的妖氣，與血色的焰，交織對抗，仿佛要糾纏著, 一并墜入地獄。

    “三日月殿，”麻倉葉王cao控著火靈，以靈體的手掌為武器, 與纏繞著妖氣的刀刃對抗, “僅憑墮化的妖氣，就將這個靈氣匯聚的中心，化為污濁的瘴厲之地，就如千年之前，因你而墮落的平安京……”

    “只不過，這種消耗生命才換來的力量，足夠你支撐多久呢？”

    回應他的唯有刀鋒。

    受妖化的影響, 付喪神原本如新月般美麗的雙眸，已經(jīng)化為了黑底金瞳的鬼之眼, 而現(xiàn)在, 這雙眼睛中，正無聲的淌下一線細細的血絲。

    如血淚一般，滑過他的臉頰。

    ‘三日月先生……’

    ‘三日月先生?！?/br>
    耳邊都是那個孩子呼喚著他的聲音。喜悅的、期待的、依賴的……與記憶混攪在一起，碎裂成萬千細碎的刀刃，刺入他的靈魂。

    ‘三日月先生, 我不想你死，你不要死了好不好？’

    是的……正是這聲祈求，他的心便開始動搖，再也無法如曾經(jīng)所設想的那樣，斬斷與那個孩子的緣分，帶領著自己制造出來的百鬼之夜消失。

    于是現(xiàn)在，他受到了懲罰。

    ‘哐’地一聲，付喪神的刀刃切開了神社的地板，頓時石屑紛飛。

    “喂，三日月！”

    笑面青江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你瘋了嗎？你想要帶著這塊土地一起墜入鬼域嗎！”

    墜入鬼域？

    墮化的付喪神輕輕的歪了歪頭，眼中滑過一縷笑意，他抬起衣袖，遮住了小半張臉，不含絲毫惡意的微笑起來。

    哈哈……那也不錯呢。

    纏在他刀刃上的黑氣倏然寸寸褪去，顯露出天下五劍那絕美的刀身，付喪神微笑著，將刀鋒抬起。

    他的舉動有如優(yōu)雅的名士。仿佛他并不是要去以命相搏，而是正立于繁繁盛開的夜櫻之中，要用刀鋒，去迎那飛舞的落花。

    然而他周身的妖氣卻倏然涌動起來，比之前更為洶涌的瘴氣呼嘯著將他纏住，層層疊疊，簡直像是一個流淌著詛咒的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