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厲奉行心里不是不怨,只是不想讓人看笑話罷了。 正努力將臉埋得更深,他突然聽得江玄瑾說了一句:“你若是能解本君疑惑,本君心情一好,指不定便拉你一把?!?/br> 黑暗之中的一絲光明,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厲奉行猛地抬頭,眼里迸出了光。 紫陽君重諾,可比旁的拿好話搪塞他的人要可靠得多。 “君上想知道什么?”他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 江玄瑾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知道,你當(dāng)初為何要撒謊誣陷長公主?” 厲奉行一頓,深深地看他一眼:“君上果真還是在意司馬旭舊案?!?/br> “那你打算撒謊蒙騙本君。還是仔細(xì)說說前因后果?” 瞥了瞥旁邊一臉看熱鬧表情的白四小姐,厲奉行抿唇道:“我都這副模樣了,還撒謊有什么用?君上是聰明人,我騙你不得,不如就一次說個明白?!?/br> “丹陽長公主與我有舊怨,我本是拿她沒辦法的,但司馬丞相一死,有人告訴我可以借此機會報仇,我便聽了他的話,去廷尉府作證,告上長公主一狀?!?/br> 江玄瑾和李懷玉都是一怔。 “那人是誰?”他問。 厲奉行哼笑:“還能是誰?廷尉大人柳云烈,供詞都是他與我商量好的,不然我也不會知道司馬丞相是戌時離開的宮宴?!?/br> 柳云烈?!江玄瑾震了震,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李懷玉皺眉看著他,喉嚨微緊,捏了拳頭道:“供詞竟然都能作假?!?/br> “司馬旭一案的供詞就沒幾份是真的。”厲奉行不屑地道。“有廷尉大人在上幫忙,讓丹陽公主死又是眾望所歸,故而這案子定得是又快又周密,君上當(dāng)時不也沒看出端倪么?” 話剛落音,后頭一直低著頭的小丫鬟突然沖上來,一腳踹在他面前的柵欄上。 “呯”地一聲巨響,囚車差點翻過去。 “??!”驚呼一聲抓緊手邊的木頭,厲奉行看著那人怒斥,“你干什么!” 小丫鬟緩緩抬頭,眼神冷漠地看向他。 “青絲?!”認(rèn)出這人是誰,厲奉行愕然,接著就咬牙道,“你果然是被紫陽君藏著的,我沒說錯!” 冷笑一聲,青絲抬腿就給了囚車第二腳。 “息怒息怒?!睉延裆焓职阉藘刹?,輕笑道?!叭思液么跏钦f了實話,你這么激動干什么?” “幫兇。”青絲盯著厲奉行,吐了這兩個字,又轉(zhuǎn)頭盯著江玄瑾,皺眉道:“你也是?!?/br> 江玄瑾沒有辯駁,他沉默地站著,臉色有點發(fā)白。 丹陽的死是眾望所歸,沒錯,當(dāng)時他也是盼著她死的,所以他依著卷宗定案,覺得她罪有應(yīng)得。 結(jié)果現(xiàn)在厲奉行說,卷宗里的供詞都是假的。 這算什么?他以為對的事情,結(jié)果錯了個徹頭徹尾?一向自詡公正的紫陽君,帶著偏見冤枉了人,還親手送人下了黃泉? 攏著袖口的手慢慢收攏,他垂眸。長長的眼睫無措地顫了顫,又惱又茫然。 看他這模樣,李懷玉覺得很解氣,知道冤枉她了吧?知道她真的是無辜的了吧?一直沒有做過錯事的紫陽君,一做就做了件無法挽回的大錯事,要怎么辦? 然而,多看他一會兒,她又有點心疼了。 他不是故意的呀…… 以這人的性子,當(dāng)初若是知道她是冤枉的,一定會站出來,頂著眾人非議替她辯護。他與朝中其他人不同,以前針對她,單單只是因為她做的事看起來是錯的罷了。 懷玉發(fā)現(xiàn),她以前對紫陽君,其實也是帶著偏見的,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沉思片刻,懷玉伸手拉住他,將他拉離了囚車。 “知錯就改,沒什么大不了的。”她很是寬厚地道。 只要他幫她翻案,她甚至可以把殺身之仇一筆勾銷! 江玄瑾哪里知道面前這人是誰?又哪里想到丹陽還會再活過來?他只覺得自己身上多了罪孽,還是怎么也無法抵消的罪孽,這等寬慰的話完全聽不進去,眼里墨色洶涌,躁動難平。 “君上?!必?fù)責(zé)押解的官差過來拱手,“交接令到了,犯人該上路了?!?/br> 厲奉行一慌,連忙看向江玄瑾,后者緩緩回神,冷聲道:“犯人身上還有公案未了,不能上路。你且將他押在此處,本君去請示陛下?!?/br> 官差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江玄瑾卻是說完就沒多解釋,只朝懷玉道:“你回府等我?!?/br> “好?!崩顟延裥χc頭,微微松開手,這人便抽身往外走,背影瀟瀟,步子極快。 厲奉行蹲在囚車?yán)锟粗?,有點愕然:“他……竟打算直接去同陛下說?這怎么行?司馬旭和長公主都已經(jīng)死了,他現(xiàn)在翻案有什么用?” 懷玉側(cè)頭睨他一眼:“這天地間還有公道二字呢?!?/br> “笑話!”厲奉行道,“只為個公道,就要在塵埃落定之后去再掀波瀾?這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這案子要翻,的確沒什么好處,甚至?xí)苯优c朝中一大部分人為敵。若是換個立場,她站在江玄瑾的位置上,也不一定會有勇氣蹚這趟渾水。 然而江玄瑾走得一點猶豫也沒有。 這樣的傻子,朝中、亦或者說是這天下,都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咧嘴笑了笑,李懷玉想,她真是嫁了個了不得的人。 八月初一,長公主薨了已經(jīng)四月有余,紫陽君突然進宮,于御前要求重查司馬旭一案。 宮廷嘩然,收到消息的三公九卿紛紛往宮里趕。 柳云烈走得最快,臉色也最差,他想過很多種與江玄瑾周旋的法子,但獨獨沒有想過這人竟當(dāng)真會把舊案翻到明面上來。 真是瘋了! “君上此舉到底意欲為何?”齊翰趕到了地方,上前跟皇帝行了禮,立馬就質(zhì)問了江玄瑾一聲。 江玄瑾站在大殿中央,四周圍上來的大臣越來越多,他頭也沒側(cè),眼里只有座上那一臉惶恐的帝王。 旁邊的云嵐清微微有些激動,見他不吭聲,出列便替他反駁:“還能為何?君上不是隨性之人,會提出此事,定是發(fā)現(xiàn)了蹊蹺。丞相不問真相,倒質(zhì)疑君上目的?” 齊翰沉聲道:“舊案牽扯甚多,并也已經(jīng)了了,突然再翻出來,勢必撼動朝綱?!?/br> “撼動朝綱?”旁邊的徐仙輕笑,“當(dāng)初定案之時,不是說證據(jù)確鑿嗎?既然長公主是罪有應(yīng)得,那大人何懼重審?” 齊翰一噎,旁邊的司徒敬上前拱手道:“微臣以為,重審此案沒有意義。”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個不歇氣,江玄瑾半個字都沒聽。 他敢提重審,就已經(jīng)想好了所有的后果,眼下除非陛下不同意,否則再沒什么能阻擋他。 作為一個愛極了自己皇姐的人。李懷麟怎么可能不同意?他只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驚著了,神色復(fù)雜地沉思了許久。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瞧著滿殿的嘈雜就怒喝了一聲:“放肆!” 正在極力爭執(zhí)的大臣們瞬間安靜下來,紛紛拱手低頭。 李懷麟起身,在龍椅前踱了兩步,惱怒地道:“君上是來請示朕的,不是來請示你們的。朕尚且沒有開口,你們吵什么?” “重審個案子而已,君上覺得有必要,那便重審就是。當(dāng)初都審得,如今為何就審不得了?” “陛下!”柳云烈道,“馬上就是秋收之際,事務(wù)繁忙,誰有空來審這案子?” 江玄瑾淡聲道:“既然是本君提出來的,自然由本君主審?!?/br> 柳云烈咬牙,側(cè)頭看著他道:“君上莫忘記了,之前的案子也是您定的罪!” “正因如此,本君重審才最為公正?!庇喙廨p掃他一眼,江玄瑾抬頭看向李懷麟,“若是沒有審錯,臣認(rèn)擾亂朝綱之罪。若是審錯了,臣也認(rèn)連帶之責(zé)。” 此話一出,一直小聲質(zhì)疑紫陽君的人瞬間都閉了嘴。 眾人驚愕莫名,李懷麟也是有些震驚。 “君上?” 重審對他也是一點好處也沒有,進退他都要受罰,他還這樣堅持? 一時間柳云烈等人也不知該說什么好,相互看幾眼,沒能再找到反駁的理由。 “還請陛下示下?!苯笆?。 大殿里寂靜無聲,氣氛有些凝重,旁邊幾個老臣臉色都很難看,有人甚至在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答應(yīng)。 然而,李懷麟想了片刻,還是點了頭。 “朕允君上所請?!?/br> 掃了殿內(nèi)一眼,他接著道:“紫陽君主審,廷尉府相助,朕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不要讓朕失望?!?/br> 江玄瑾松了眉。 “謝主隆恩?!彼硇卸Y,鄭重而誠懇。 平靜了許久的北魏朝廷,終于是又起了軒然大波,三公九卿議論紛紛,關(guān)于紫陽君的奏折一封又一封地往御書房里飛,眾人都覺得君上是瘋了,說不定被長公主的鬼魂下了蠱。 別說外人了,江家自己人都很意外。江玄瑾一回府,就被老太爺叫到了前堂。 懷玉聞訊趕到的時候,老太爺正杵著龍頭杖道:“我教你公正,不是教你一意孤行!” “這回大哥也不幫你?!苯鐡u頭,“太胡來了,以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抵得過百官之意?” 江深吊兒郎當(dāng)?shù)芈犞?,倒是看見了門口進來的她,笑著道:“弟妹來了?” 眾人的目光都看過來,李懷玉定了定神,笑著便上前行禮:“給父親請安,見過各位叔伯。” 瞧見她,老太爺火氣沒消,反而是殃及池魚:“江白氏,你既過門成他夫人,就該好生勸導(dǎo)他!” 懷玉無辜地眨眼,別說她不會勸,就算會,以江玄瑾的性子,哪里能在這種事上聽她的? 旁邊的江焱神色復(fù)雜地開口:“小嬸嬸若能勸還是好事,就怕不但不勸,反而覺得小叔做得好?!?/br> 小少爺?shù)故莻€明眼人啊,李懷玉暗笑,面上正經(jīng)了神色,疑惑地問:“君上做錯什么了?” “不是說他錯,他未必有錯,但做的事就是不合時宜?!苯绨櫭?,“重審舊案,公然與朝中元老重臣為敵,不聽勸誡、不顧后果。一個月后,不管結(jié)果如何他都得領(lǐng)罰!這算什么?” 懷玉聽著,側(cè)頭小聲問旁邊這人:“形勢很不利?” 江玄瑾平靜地道:“沒什么?!?/br> “這還叫沒什么?”江焱忍不住道,“您從宮里出來,齊丞相、司徒大人、林大人并著柳廷尉就都留在御書房里參奏,看樣子也不會說什么好話。昔日那些敬您重您的,如今都紛紛倒戈。您分明就成了眾矢之的!” 這么嚴(yán)重?李懷玉驚了驚,有些慌張地看向他。 江玄瑾神色不悅地看了江焱一眼,然后道:“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