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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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玄瑾跪在佛前,已經(jīng)跪了三天。 江崇看得不忍心,跟老太爺求情:“這委實算不得三弟的過錯,他也是被蒙騙……” “被蒙騙?”江老太爺冷笑,“之前被蒙騙,她出獄之后呢?他也是被蒙騙才帶她同行的?” 江崇一噎,無奈地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算那是丹陽,也與三弟成親半年了……” “我江家子弟,從來是非分明,不會為感情所累。”老太爺沉怒,“他倒是好,被人騙了一次還不夠,還執(zhí)迷不悟!你不必再勸。除非他發(fā)誓再不與那丹陽長公主來往,否則就別想起來!” 江崇無奈,進(jìn)門半蹲在江玄瑾身邊,試著勸他:“答應(yīng)父親這個要求其實不難吧?” 江玄瑾跪得筆直,沒有應(yīng)聲。 “你別這么倔,跟他老人家置氣有什么好處?”江崇道,“更何況長公主走的時候,本也就是要與你恩斷義絕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看了那么久,人家連一次頭也沒回。 江玄瑾冷漠道:“恩斷義絕便恩斷義絕,但紫陽與丹陽往后必有交集,誓我不能發(fā)?!?/br> 江崇驚訝,隨即一喜:“你原來是礙著這個?早說啊,父親只是擔(dān)心你余情難了,若是公事,他定不會責(zé)怪。我這就去同他說!” 身邊一陣風(fēng),人就往外走了,江玄瑾緩緩抬頭,看向面前佛像上那一雙慈悲的眼。 佛若真能渡苦厄,怎么不渡一渡他?是因著他這二十多年太順了,要什么有什么,所以余生便要他償還嗎? 那這償還的東西,也太多了。 “主子?”乘虛進(jìn)來扶他,擔(dān)憂地道,“您先去歇會兒,御風(fēng)熬了粥。” 緩緩站起來,他抿唇,輕聲道:“我想吃橘子。” 橘子?這地方去哪兒找橘子?乘虛試著道:“陰平的柚子很好吃,您要不嘗嘗?” 江玄瑾搖頭:“只想吃橘子?!?/br> 語氣篤定又任性,像誰家鬧脾氣的小孩子。 乘虛僵在原地,喉嚨突然有些發(fā)緊。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家主子不高興的時候,夫人剝著橘子溫柔地哄他。 “嘗嘗這個甜不甜?甜吧?甜就別氣了呀,瞧你,這么好看的眉頭都皺成了一團(tuán)?!?/br> “呀,這個好酸,快親我一口!壓壓酸味兒!” “等明年后院的橘子樹結(jié)果子了,我都剝給你吃,好不好?” 微澀帶酸的橘子味兒盈滿墨居的主樓,他家主子板著臉坐著,嫌棄地看著上躥下跳的夫人??傻乳僮游沟酱竭叺臅r候,還是張口就咬進(jìn)了嘴里。 夫人一定不知道,主子一開始是不喜歡吃水果的,尤其是橘子。送來墨居里的橘子,大多會進(jìn)他和御風(fēng)的肚子。 可自她來了之后,主樓里的橘子,就一個也沒剩下過了。 “要不要屬下去打聽打聽那位的消息?”乘虛道,“算算日子,應(yīng)該到一線城了。” “不必?!苯D(zhuǎn)身往外走,“本君不關(guān)心。” 他剛被封紫陽君那一年,有人送來一只雪狐給他,那狐貍生得很好看,但性子野,對人很是防備。他覺得難馴,送狐的人卻說:“這東西好收服得很,君上只管將屋子里鋪得暖和,好吃好喝地養(yǎng)著,時間一長,它習(xí)慣了,便也就不想離開了。” 現(xiàn)在想想,的確是這個道理,人和畜生一樣,骨子里都是貪戀溫暖安逸的,被人想著法子馴服了,就會心甘情愿地呆在牢籠里。 他走不掉,馴服他的人卻走得很果斷。 “君上?!庇L(fēng)從外頭進(jìn)來,拱手道,“寧郡守傳話,說主城那邊的幾位重臣都到了陰平,您若是得空,下午便見見?!?/br> 江玄瑾回神。問:“哪幾個人過來了?” 御風(fēng)答:“唐忠唐郡守,并著劉躬、錢聞書等。” “呂青呢?” 御風(fēng)想了想:“寧郡守似乎沒有提起他。” 呂青是江府出去的人,一直在紫陽之地替他做事。江府的人都來了,按理說他是定會來迎的,怎么會沒來? 仔細(xì)想想,距離上一回接到他的消息,似乎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月。 眼神微涼,江玄瑾道:“乘虛,去做件事?!?/br> …… 行至一線城,入目皆是荒涼之景,李懷玉看了看,道:“已經(jīng)出了紫陽,咱們可以在這里停留一段日子,等等青絲?!?/br> 就梧低聲道:“咱們與江家的人這么鬧了一場,君上還會把青絲送回來么?” “別人不一定,他肯定會的?!睉延竦溃案钡娜舜蚪坏谰褪怯羞@一個好處,不用擔(dān)心他食言,亦或是做出什么不道義之事?!?/br> 陸景行傷勢好了不少,已經(jīng)能下地了,此時斜靠在馬車邊,直沖她翻白眼:“我說姑奶奶,你在別的地方停留都可以,一線城?你看看這地方能住人嗎?” 走了兩里地,連個像樣的客棧都沒有。分明已經(jīng)是秋天,這地方也不下半顆雨,地上的土都結(jié)成了塊兒。 “你知道江玄瑾為什么想讓我?guī)兔χ芜@地方嗎?”懷玉抱著胳膊問。 陸景行抽了南陽玉骨扇出來,展在身前搖了搖:“你能做什么我不清楚,但他非要管這不屬于紫陽的地方,擺明是別有居心?!?/br> 擺擺手,懷玉道:“人家這回真是冤枉的,這地方唯一的一條河在三年前斷了流,是因為丹陽的一條河道被改了流向。若是丹陽邊城肯把堵了的河道疏通,這一線城的旱災(zāi)可以緩解不少。” 陸景行一愣:“還有河道改流這種事?誰干的?” 李懷玉很是坦蕩地指了指自己。 陸景行:“……” “其實也不能怪我,改流的事是五年前就定下的。那時候一線城的郡守對我不滿,便縱容一線城百姓對相鄰的丹陽邊城掠奪打劫,丹陽無主,我又忙于與平陵君周旋,邊城被一線城的人欺負(fù)得夠嗆,百姓自發(fā)地就把河道給堵了。一線城郡守告上朝廷,我把他送來的折子撕碎還給了他?!?/br> 懷玉聳肩:“其實我當(dāng)時要是有空,就不會選這么激進(jìn)的法子了,畢竟連累了不少的無辜的百姓?!?/br> 陸景行很欣慰,覺得李懷玉現(xiàn)在冷靜了不少,都知道自己激進(jìn)了。正想夸她兩句,卻又聽得她道:“直接帶人來一線城,把那郡守打一頓就好了嘛!” 陸景行:“……” 就梧很是贊同地點頭:“兩城矛盾是由那郡守而始,賬的確該算在他頭上?!?/br> “可惜現(xiàn)在人跑了。”懷玉唏噓,往四周看了看,“就剩下這么一座荒城。” 目及之處滿是黃土,土地里偶爾有人影,都是在扒拉著干裂的地,找有沒有能吃的東西。 “咱們在那黑店里搜出多少銀子?”懷玉問就梧。 就梧答:“不多,也不少,三百多兩現(xiàn)銀和六百多兩銀票?!?/br> 點點頭,懷玉看向陸景行:“賣糧食嗎?” 陸景行“刷”地就抽出個小巧的算盤,敲敲打打地道:“這一線城的生意我向來是不愛做的,但集市上還是開著一家糧鋪,因為這地方糧價高,一兩銀子一斗米,童叟無欺?!?/br> 正常的地方,糧價都是三十文一斗,一線城因為大旱,土地里長不出糧食,一向都是吃外頭運來的。而這里還駐守著的官員們都窮兇極惡地在撈錢,導(dǎo)致糧價一路飆升,還留在這里的,要么是窮得離不開天天吃野菜的,要么就是舍不得家鄉(xiāng),咬著牙堅守的。 “來打個商量?!崩顟延裥χ嫠髁朔骷缟系幕覊m?!拔医鉀Q官府,你解決糧食,咱們按五十文一斗來算,如何?” 陸景行把算盤一收:“好兄弟也要明算賬,五十文的生意不好做?!?/br> “我呸!”懷玉罵他,“你要不要臉了?你賣的那一兩銀子里,一大半都得給官府吧?我替你把官府的壓力扛了,你稅都不用繳,加上薄利多銷,還怕賺不死?” 鳳眼含笑,陸景行搖著扇子道:“你要是應(yīng)我一個要求,我便幫你?!?/br> “你說!” 指了指她的肚子,陸景行道:“讓它管我叫爹?!?/br> 兩個多月的肚子,還是平平坦坦的,但被他這么一指,李懷玉突然覺得一沉,下意識地就伸手撈了撈。 “你有毛病?。俊彼櫭?,“叫干爹還差不多?!?/br> 陸景行搖頭:“你知道我最討厭的人就是江玄瑾,拿他沒辦法,把他兒子搶了倒是不錯?!?/br> 這都是借口,懷玉清楚得很,陸景行是怕她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招人非議,也容易跟江家人再牽扯。 可是……哼笑一聲,她道:“該是誰的就是誰的,有什么事我自己扛著。” 話說的真是硬氣,陸景行道:“你做事能不能想想后果?” “我想了呀?!睉延癫嫜?,理直氣壯地道,“可比起別的。我覺得你的幸福比較重要?!?/br> “這么多年,我已經(jīng)麻煩了你很多次了,就算一開始有恩于你,你也早還清了,沒道理還帶個小家伙拖累你,讓你過不了自己的日子?!?/br> “你以為老子沒想過直接改嫁算了?看他和白璇璣在一起,老子也不舒服得很啊,但是不行。” 苦笑一聲,懷玉垂眸:“孩子的爹是他,換成誰都不行。等他懂事,我會告訴他他有個正兒八經(jīng)的老爹,但墳頭的草已經(jīng)比他還高了?!?/br> 陸景行:“……” “這事兒你就別cao心了,讓人運糧吧,我去郡守府看看?!?/br> 帶上清弦白皚。她上了馬車就走。 陸景行僵硬地站在原地,捏著扇骨的指節(jié)泛白,良久才展開扇子,擋了眉眼道:“這人怎么這么不識趣?” 一點逾越的機(jī)會也不給他。 就梧同情地看著他,道:“殿下是為您好?!?/br> “誰稀罕?”陸景行悶聲道,“老子想娶她?!?/br> “可殿下心里有紫陽君了?!本臀嗟溃澳呐虏荒茉谝黄穑瑒e人也進(jìn)不去?!?/br> “你說話別這么絕對。”陸景行輕哼,“不到入棺的那一天,誰會知道結(jié)果究竟如何?” 人的心境本就是個隨時在變化的東西,沒有任何一種感情是能維持一輩子的,更何況是分隔兩地的兩個人。 紫陽城發(fā)生了一陣sao動。 本是要被主城幾位官員迎回去的紫陽君,突然改了主意,調(diào)動了一萬駐軍。駐扎陰平。外人皆是不解,好端端的調(diào)兵干什么?江焱也不明白,不敢去問江玄瑾,倒是跑到了江深跟前。 江深挨了家法,一直閉門不出,躺在屋子里發(fā)呆。聽江焱一陣吵嚷,他不耐煩地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紫陽是他的地盤,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江焱嚇得一哆嗦,很是委屈地道:“你們最近都是怎么了?小叔不愛理人,連二叔您也這般暴躁?!?/br> 江深一頓,自我反?。骸白罱怯行S是天氣太涼了。” 以往秋天一到,徐初釀就會把新繡的披風(fēng)捧到他面前來,她怕冷。便也覺得他冷,小心翼翼地勸他:“您多加些衣裳。” 那模樣真是乖巧啊,雖然他沒怎么搭理,但說實話,每一件披風(fēng)都很暖和。 然而今年沒有了,不僅沒有披風(fēng),連人也沒了。 “小叔在想念二嬸?”江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