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花面無表情地盯著田菜，心里不斷地叨叨著：不要借糧，不要借糧，趕緊走。

    “親家母，你的氣色真好，一點都看不出來比我大?！碧锊死畲夯ǖ氖钟H熱道。他們家肯定有糧食，看李春花這還有人色的臉，這次她死活都要借到糧食。

    “沒有的事，我這是餓得發(fā)白?！彼覜]有糧食，趕緊走。

    這邊田菜拉著李春花盡說好話，那邊趙大牛坐在大堂上，巴巴地不知道怎么開口。

    陳貴看著親家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終于等了有幾分鐘，趙大牛還是開口了，“親家，來了一會兒了。建黨，國強他們呢？”

    “建黨出門掙公分了。國強他們都躺在床上，不動，省糧食?！标愘F回道。

    “不動好，省得餓得快?！壁w大牛干巴巴地說道。

    大堂又陷入了一片安靜……

    到底要怎么有效地開口借糧食啊？前幾個親家，他怎么就能毫無臉皮地開口借糧呢？肯定是親家身上曾經(jīng)的當兵氣勢鎮(zhèn)住他了。

    趙大牛皺著眉頭，一直在糾結(jié)猶豫著。

    田菜嘴巴都說干了，終于沒話可夸了，扯起臉皮道，“親家母，這次過來看看小草他們，順便借點糧食。等秋收了，一定還。”

    小草一聽完她媽的話，就看著婆婆的臉色，果然又變了。

    “親家母，你看我們家多少人，干活的多少人？實在是沒辦法借你糧食。”李春花臉色不好看道。

    呵呵，你家老頭津貼加上個有出息的女兒，怎么就沒辦法了？

    “親家母，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你看這孩子都要去見祖宗了。今早家里就徹底斷糧了，這山上也再難找到吃的了。我恨不得割rou給孩子們吃，可你看看我這還有rou嗎？”田菜說著就揪起自己的皮來。

    小草看著她媽骨頭上只連著皮，眼淚巴巴地落了下來?？伤侨思覂合保茉趺崔k？況且公婆之前都已經(jīng)明確表達了誰家來都不借糧，誰說都沒用。

    李春花看著已經(jīng)落淚的兩母女，不說話。這年頭誰家不困難，今天她借了二兒媳娘家糧食，明天大兒媳三兒媳小兒媳娘家來了，他們家是借還是不借？

    這個頭，不能開！

    趙大牛最后還是開口了，腸子餓得絞成團，現(xiàn)實不得不教他做人。

    “親家，家里過不下去了。孩子他娘今早做了最后一頓飯，再沒糧食了。回去只能吃土了。”趙大牛心情沉重道。

    “親家，實話說，家里還有點糧食。可孩子也多，我也得顧著他們。今天借了你，明天我要不要借其他親家。這個頭，不能開?！标愘F也實話實說，要怪只怪老天爺不給活路。

    趙大牛無話可說，都是當家人，誰不明白這個道理?？涩F(xiàn)實不是沒有辦法了嗎？

    趙大牛這邊出師不利，田菜那里也無計可施。結(jié)果真的很慘淡……

    梨花今天也沒出門，后山都禿頂了，這讓她怎么去拔毛？

    所以她就在家看了一場借糧大戲。

    雖然大家都在各自破屋里躺尸，但八卦的心依然火熱，各自聊開了。這些人看起來，還沒餓到極限。所以有心情聊天吧？梨花躺不下去了。她要去吃瓜去～

    先聽大堂的兩個男人的對話，太無趣了。趙伯伯啊，你這個借糧架勢太文雅了，撒潑打滾啊！要什么面子！

    轉(zhuǎn)移陣地，躲在窗口下聽著田奶奶的哭慘，梨花也很心酸。那小蘿卜頭，她也看到了。埃及都不用去了，現(xiàn)成的木乃伊……

    就在梨花認真地偷聽的時候，國強哥靜靜地站在她身后。

    “親家母，我求求你，真的是沒法活了！你可憐可憐我們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下輩子我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田菜說著就要跪下來了。

    李春花眼尖，一把架住親家母，無奈道，“親家母，你別這樣。我擔不起，今天你就是死在我家，我也沒辦法?！?/br>
    “媽！”趙小草看著她媽都要哭死過去，咚地一下跪下來了。

    “小草，你干嘛？起來！”這二兒媳干嗎？跟她媽一起來逼她的嗎？

    “媽，我求求你了。你看我娘家實在是沒辦法了。你救救他們吧，媽，我給你磕頭了！”趙小草說完就咚咚咚地連磕三個響頭。

    國強聽到屋里的聲響，低著頭，握緊了拳頭，咯吱地響。

    梨花聽到咯吱聲，察覺到不對勁，扭過了頭?？粗鴩鴱姼?，低垂著頭，倔強又難過的樣子，不忍地起身站起來，握住他的手。

    國強看著手上那只小小的手，笑得很難看。屋里是一直疼愛他的外婆的哭求聲，還有他媽苦苦的哀求聲，他的心在一抽一抽地發(fā)疼。

    都是窮，都是因為窮！都是因為他沒本事！如果他現(xiàn)在吃著商品糧，吃著公家飯，何至于家里這么為難，何至于他外婆，媽這么求人？

    這一刻國強的心里種下了一顆權(quán)利的種子，等待機會生根發(fā)芽。

    即便趙小草磕紅了額頭，即便田菜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李春花還是死死地咬住，不松口。

    大堂還是一片安靜，趙大牛知道陳貴根本不會改變主意。在他接觸親家的第一次的時候，他就知道親家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再再，要是他是親家公，他想必也會這么做吧。

    梨花也不知道怎么開口安慰國強哥，這時候說再多有個什么用，沒有糧食一切都是空談。

    國強抬頭摸了摸梨花的頭，無聲地謝謝她的安慰。

    隨即轉(zhuǎn)身大步去了大堂，他不能看著一向疼愛他的外公外婆餓死，他不能不顧著媽的感受。即使他是一個很自私，心很小的人，可他還是有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國強，你怎么過來了?！壁w大牛看到自己最喜歡的外孫，連忙問道。

    “外公?！眹鴱姵镀鹦θ萁械馈?/br>
    陳貴定定地看著國強，希望他來不是他想的那樣。這個孫子是他所有孫子里面最有想法的，他一直相信他會是最有出息的。

    國強看著他爺爺，只叫了一聲“爺爺”后就跪了下來。

    說再多也沒用，他爺爺明白他想說但又開不了口的話。

    “國強，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趙大牛連忙拉住外孫?？伤睦飬s酸澀難忍，這孩子沒白疼了。

    陳貴直看著國強，看著他眼里的祈求，看著他的倔強。他，知道他要做出選擇來。今天要是真不借糧的話，這個孫子雖然能理解，不會恨他們?？傻降仔倪€是會疼，會隔著一層。

    “國強，我知道你是明白人?？赡阋仓兰依锏那闆r?！标愘F該說的還是要說，他家的糧食不是大風刮來的。

    國強失望地聽著他爺爺?shù)脑挘贿€是不行嗎？跪下來的時候，他不是早已做好了失望的準備了嗎？

    “今天我是不會借糧給你外家的，他們一路過來想必也有人看到。今天他們要是帶走哪怕一個地瓜，明天咱們家就得全餓死?！标愘F稱述事實道。

    “爺爺，我知道?！眹鴱娍嘈Γ麪敔斒菍Φ?。是他太妄想了。

    田菜最終還是沒有帶走哪怕一個地瓜，即便過來的時候信誓旦旦，也沒用。

    趙小草慘笑著送走了爸媽，小侄子。額頭那里都有血絲了，可依然感覺不到疼。再疼有心疼嗎？

    屋里的孩子們也沒有閑心說話了，各個沉思著。這日子什么時候可以到頭啊……

    趙大牛走出院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他最疼愛的外孫。想開口說點什么，最終還是嘆氣搖頭離開了。

    國強面無表情地大步回房，繼續(xù)躺尸。

    變強！他一定要變強！

    梨花也默默地回狗窩了，今天真不適合吃瓜，這個瓜肯定變異了。太苦太澀，一點都不有趣。

    夜里，黑漆漆，正是頂風作案的時候。陳貴起床了。

    “老陳，你干嗎？”李春花聽到開米缸的聲音了。

    “噓，小聲點?！标愘F連忙噓聲道。

    “你拿地瓜干嗎？”即便屋里再黑，李春花還是看到地瓜的身影。

    “我趁天黑，給親家送糧去?！标愘F邊拿地瓜邊說道。

    “你瘋了嗎！”李春花剛要拔高聲音，卻石更生生地降低了。

    “春花，今天你也看到了。咱們不能見死不救，我看親家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咱們家省省還是能度過這個坎的。可親家要真不幫一把，回頭孩子們真得跟咱們離心。良心也過不下去?！标愘F停下動作，嘆氣道。白天的強石更，也有不得已。

    李春花知道老陳說的都是實話，二兒媳的娘家不比前頭那幾個親家，是真的看起來非常糟糕。哎，算了。就當做積福吧。

    “誒，夠了夠了?！崩畲夯ㄌь^就看到老陳還在拿地瓜趕忙叫停。

    陳貴輕手輕腳地打開門，提著一小袋糧食離開了。

    李春花摸摸米缸里的剩余糧食，心口疼得喘不過氣來。喪天良的，什么時候才可以結(jié)束這日子呦～

    她決定明天少放幾個地瓜！

    陳貴腿腳利索地一直往親家家里趕去，可憐他的老腿，好久沒這么折騰了。

    田菜睜著眼睛，呆呆地看著什么都沒有的黑暗，心里的絕望都要蔓延出來。她知道身邊的老頭也睡不著。

    難道明天真的要去吃土嗎？可是那玩意兒是會吃死人的！但是家里連一條值點錢的牛皮帶，都煮了吃了。

    就在田菜深陷絕望之中的時候，陳貴終于到達親家家了。

    呼呼～可累死他了，肚子里今晚吃的那點貨來來回回都榨干了。

    看著低矮的墻頭，容他休息片刻。陳貴喘了喘氣，讓身體緩過來下。等會兒還得發(fā)力呢～

    可以了，把小麻袋拿好，一二三，走起！

    陳貴蹭地一下子爬上墻頭，真是寶刀未老啊～迅速地跳下墻來，還好沒發(fā)出什么聲響來。

    仔細地辨別了方向，陳貴悄無聲息地往親家公的屋子走去。應該是這個屋子了吧，但愿他沒記錯。

    “叩叩叩……”陳貴輕聲敲響窗戶。

    “趙大牛，趙大牛。”陳貴壓低了聲音叫道。

    “誰？”趙大牛聽到有人叫他。安靜的夜，一點聲音就很容易聽到，何況這么近。

    “是我，陳貴。小聲點，快開門。”陳貴小小聲道。

    “親家公？”田菜不可思議地輕聲道。這么晚了，親家公怎么來了？難道……

    田菜一個驢打滾地翻身爬起來，穿上衣服。心口怦怦跳，是她想得那樣嗎？

    趙大牛顯然也是跟田菜一個想法，激動地小心翼翼開了門。

    陳貴見打開了門，快速地溜了進來。

    “親家公，真不好意思。這么晚了，還過來?！标愘F是真不好意思，這是人家夫妻的屋里。大半夜的，不太好。

    他本想把地瓜從墻頭扔進去，可想想地瓜扔進去了，碎了可不好。那放到他們夫妻門口也不行，這萬一被他家里其他人看到了，保不齊想到是他們家送的。還是辛苦點，敲門送進來吧。

    “沒事兒，沒事兒?！壁w大牛一眼就看到陳貴手里提的東西，心里高興道。

    而田菜現(xiàn)在眼里只有那個黑黑的一團，那可是救命糧??！

    “親家公，白天真是不方便。這萬一我答應了，你們帶著回去，我家就慘了。這要是告訴你們，回頭我天黑送去。你們要是藏不住心思，臉上表露出來，我家還是慘。所以趁著天黑，我一個人送過來了?！标愘F聲音低低道。

    “親家公，謝謝你，謝謝你?！壁w大牛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了，眼眶都紅了。

    “親家公，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你?！碧锊嘶剡^神來，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