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不幸中的萬幸,嚴宵寒在溪山村遇見的只是村民粗制的秋夜白,點燃時雜質(zhì)很多,藥量不算大;要是真的點兒背碰上精制的白露散,他在屋子里關(guān)了那么久,別說爬起來看病,恐怕現(xiàn)在人都脫了形了。 兩人越往城中走,目中所見之景越令人心驚。當日京城一樁金吾衛(wèi)案,鬧得人心惶惶,飛龍衛(wèi)對“白露散”嚴加盤查,恨不得把清虛觀翻個底朝天??蓛H僅是在這鄺風城內(nèi),傅深他們一路走來,見到門口掛花燈的秦樓楚館就有不下十家,更別提數(shù)不勝數(shù)的民間私販的土制秋夜白。 與鶯啼燕語、金粉紅袖一墻之隔的街上,甚至有蓬頭垢面、身體潰爛的乞丐,仍捧著煙槍不肯撒手。 這場面既奢靡綺麗,又莫名凄涼詭異,看得傅深一陣發(fā)毛,納悶道:“真是邪了門了,就為了個破藥,犯得著把自己糟踐成這樣?” 借著袍袖遮掩,嚴宵寒握著他的手,道:“你沒中過藥,我現(xiàn)在倒是能理解一些了。人生多苦,一旦體驗過極樂,就再也忍受不了這人間了?!?/br> 傅深不大高興地道:“那你呢,也打算就地飛升嗎?” 嚴宵寒轉(zhuǎn)過臉來看著他,目光溫柔靜定,微笑道:“我畢生極樂之時,仍是侯爺與我兩心相悅的那一刻?!?/br> 傅深:“……還有沒有點正經(jīng)的,走了!” 他像個被良家婦女調(diào)戲了的惡霸一樣甩手溜了,過了片刻,又在前面停下,等嚴宵寒慢慢跟上來,重新拉住他的手。 當晚兩人用飯、沐浴,一切如常,嚴宵寒的情況始終穩(wěn)定,沒見有藥癮發(fā)作的跡象。傅深不放心地問了他好幾回,他第一次應對這種事,臉上雖然看著鎮(zhèn)定,心里難免惴惴。嚴宵寒看他坐立不安,屁股下仿佛長了釘子,干脆把他摟過來整個兒抱?。骸安皇悄阏f讓我別怕么,怎么自己倒先亂了陣腳了?” 傅深:“廢話,我也怕啊。” 嚴宵寒:“怕什么?” 傅深挖苦道:“怕本侯滿足不了你?!?/br> 嚴宵寒把頭埋在他頸側(cè),一陣悶笑。 笑著笑著,他忽然很輕地“唔”了一聲。 傅深立刻道:“怎么了?” “沒事,別緊張,”嚴宵寒拉過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讓他感受著逐漸快起來的心跳,“發(fā)作了……唔,還勉強可以忍?!?/br> 然而很快他就忍不下了。 伴隨著劇烈搏動,心臟處泛起猶如萬蟻噬咬的痛癢,隨即蔓延至全身,他的手腳開始不自覺地發(fā)抖,肌rou抽搐,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被傅深眼疾手快地一把撈住。 他感覺到懷中人在不停顫抖,低聲問:“現(xiàn)在什么感覺?” 嚴宵寒像是抱緊救命稻草一樣摟住他,牙關(guān)打著顫,含混道:“……冷?!?/br> 傅深一手環(huán)著他,一手富有挑逗性地在他周身游走,指尖蜻蜓點水地劃過后頸、腰間等敏感地帶,又鉆入衣襟之下,在溫涼干燥的肌膚上流連,細密的親吻落在嚴宵寒的頸側(cè)和耳根,他像是安慰,又仿佛誘哄,用動了情的沙啞嗓音在他耳畔道:“沒關(guān)系,馬上就讓你熱起來?!?/br> 嚴宵寒沒有說錯,秋夜白在他身上留下的后遺癥,確實比不過這七年來傅深在他骨子里刻下的執(zhí)念。 那人在他丹田處點起了一簇火苗,越燒越旺,卻并不肯在此時便屈身相就,那帶著繭子、不算纖細柔軟卻異常靈巧的手逐一拂過他周身幾處xue位,力度適中地按揉,如同按摩一樣揉開了他僵硬的肌rou。 舒緩的愜意感像是在鋪天蓋地的灼熱干渴里,忽然降下了幾滴甘霖,雖不足以澆熄痛苦,卻讓他得以茍延殘喘片刻。 待他沒那么緊繃、略微放松下來后,傅深抓了個枕頭墊在他背后,本想讓嚴宵寒靠在床頭,卻沒想到他抱著自己死不撒手,只好無奈地一笑,一邊挑開他腰間衣帶,一邊調(diào)笑道:“這么黏人,非要抱著?” 伴著纏綿入骨的親吻和私語,那雙握過刀劍馬韁,染過鮮血也染過北地風霜的手,輕而易舉地將他送上了云霄。 難耐的焦躁因這一點甜而暫時平息,嚴宵寒喘息方定,勉強找回一點清明,想起老大夫那個“戒糖”的說法,感覺確實有點道理,不過也要分人。如果是他自己來,肯定沒有傅深這么效果顯著。 傅深卻忽然松開他,側(cè)身探出床外,往床頭香爐里填了一把香。 嚴宵寒盯著他的動作,慢半拍地問:“你放了什么?” “一點無傷大雅的催’情香?!备瞪畲浇且还?,過于凜冽的俊美被笑意軟化,變成比縹緲香氣更旖旎的誘惑。他慢條斯理地解開自己的衣服,湊過去親在嚴宵寒低垂的眼簾上:“來,這回給你嘗個更甜的?!?/br> 香霧繚繞。 一直燒到半夜,那爐香才堪堪熄滅。 嚴宵寒側(cè)身摟著累得睡死過去的傅深,在他微蹙的眉心上印了一吻,心里感慨萬千。他原以為老大夫的法子只是個心理安慰,沒想到為了戒他的藥癮,他們家侯爺?shù)幕雍褪侄螌嵲谑翘嗔恕?/br> 作者有話要說: *此段參考了網(wǎng)絡上的一張關(guān)于飲食,愛情,毒品對多巴胺釋放量影響的圖表,本文對其進行了藝術(shù)加工。此圖沒有找到原始來源,故標注來源于網(wǎng)絡。我不會貼圖,感興趣的讀者可以“快感等級”為關(guān)鍵詞搜索,找到這張圖片。 另:雖然我知道讀者們智商都在線,但為以防萬一,還是在此鄭重說明:本文所提及的“秋夜白”是以罌粟為原型,類似毒品的一種虛構(gòu)藥物,其藥效、成癮機制和戒斷方式皆為虛構(gòu),不具備任何參考性。真正毒癮發(fā)作起來遠比小說描寫更為可怕,千萬不要嘗試。珍愛生命,遠離毒品。 第52章 愈合┃要什么給什么 據(jù)說秋夜白成癮, 以前三天最為危險難捱。嚴宵寒聽信那老大夫危言聳聽, 本已做好了上刀山下油鍋的準備,誰料身邊有個“無所不能”的靖寧侯, 那些本該可怖晦暗的回憶被甘甜所包裹, 竟也顯得不那么痛苦了。 只是藥癮發(fā)作起來他便渾渾噩噩, 雖然事前反復告誡自己不要索取無度,可往往等清醒過來之后, 才發(fā)現(xiàn)傅深已被他折騰的精疲力竭。 過了兩天, 嚴宵寒感覺那種不辨外物、天昏地暗的狀態(tài)正慢慢消退,便提出要回狐仙廟和溪山村看一看。 傅深現(xiàn)在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把十全大補湯當水喝, 聞言懶洋洋地說:“當初答應我什么了?轉(zhuǎn)眼就忘。” 嚴宵寒抿唇:“早處理完早回去, 這事總不能一直拖著。” 傅深“嗤”地笑了,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別裝的跟我欺負了你一樣,可憐巴巴地給誰看呢?” 嚴宵寒抓住他的手,拉到唇邊吻了一下, 理直氣壯地道:“誰心疼給誰看?!?/br> 傅深:“慣的你。” 嚴宵寒不著急, 也不爭辯, 只是溫柔如水地注視著他,傅深不怕他跟自己抬杠,就怕他用美色誘惑——尤其是別具風味的病美人,很快就遭不住了,松口道:“行行行,你想去就去, 都依你?!?/br> 當日“咱們家到底誰說了算”的豪言壯語擲地有聲,現(xiàn)在他那“一家之主”威嚴早就就著大補湯一起喝了。 溪山村靠山臨水,本該是個悠然恬靜、風景如畫的世外桃源,誰能想到這不過百余戶的小村莊里竟藏著那么多陰暗的秘密。 因這里的村民對外人極為警惕,嚴傅二人又太過扎眼,誰都沒有易容的本事,只好蹲在村后山上的小樹林里,隔著河遠遠觀察,從天黑等到日落,看了一整天農(nóng)人種地婦女洗菜,除了傅深閑得無聊用石子打下的兩只斑鳩外別無所獲。 “這樣不行啊,嚴大人,”傅深道,“咱倆就是蹲到死也盯不出結(jié)果來,干脆我下去給你抓個人上來審一審得了?!?/br> 嚴宵寒沒有答話,仿佛正在出神。 傅深伸長手在他背后拍了一把:“夢歸?” “嗯?”他像是陡然從某種情景中被抽離出來,目光從茫然收束至一線,定了定神,道:“你說什么?” 傅深對別的事不上心,只盯他盯的緊,敏銳地注意到嚴宵寒的不對勁,探手去抓他手腕脈門:“怎么了?” 嚴宵寒不知怎么想的,竟然閃躲開了。傅深習慣了他的配合,一下抓空,頓時沒事也變成有事了:“躲什么?手伸出來我看看?!?/br> 嚴宵寒縮在袍袖下的手正在不受控制的顫抖,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他強忍著道:“……沒事?!?/br> “沒事個屁,”傅深冷冷道,“都哆嗦成篩糠了,還跟我睜眼說瞎話?” 他在心中默念三遍“他有病,別跟他一般見識”,把心頭的火強行壓了下去:“是藥癮又犯了吧?!?/br> 嚴宵寒臉色發(fā)白,沒有否認。 傅深環(huán)顧周遭,見林木蓊郁,暮色四合,整片林子里靜悄悄的不聞人語,只有清風鳥鳴,不由得老臉一熱,嘆道:“你也太會挑地方了……” 嚴宵寒絕不能想象傅深這等教養(yǎng)、這等出身的人會在這幕天席地的郊野里屈就,一聽他話里流露的意思,忙道:“不行……別亂來?!?/br> 傅深反問道:“你現(xiàn)在還能堅持到回縣城嗎?” 也許是藥癮作祟,也許是這段時間的愧疚自責積攢到了盛不下的邊沿,嚴宵寒不知道想岔到哪兒去了,又退開些許,黯然道:“敬淵,你不必勉強……” 那后退的動作比什么話都傷人,傅深差點讓他給氣笑了,重復道:“‘勉強’?” “行,你行,”他指了指嚴宵寒,“我變著花樣地給你治病,你就變著花樣地作我,是吧?” 傅深煩躁地在林間路上走了個小來回,忍耐再三,終于沒忍住,怒火萬丈地咆哮道:“嚴夢歸,我他媽恨不得把你捧在手里當心肝寶貝似的疼著,合著到頭來在你心里就是個‘勉強’?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他是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人,真動怒時聲音里好似含著血氣與寒光,氣勢如泰山壓頂,可嚴宵寒被他劈頭蓋臉罵了一句,心中竟冒出一點病態(tài)的放松感來。 “委屈他了,”他這樣心想。 他知道傅深愛他,可是平時的寵溺縱容是一回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放下身段來遷就他又是另一回事。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句話本來沒什么錯,一個人已經(jīng)掉進深淵,難道還非得拖上另外一個一起沉淪才算情深似海嗎? 傅深吼完,火氣未散,腦子卻冷靜了下來。嚴宵寒的目光縹緲不定,似悲似喜,傅深知道他或多或少被藥影響,心態(tài)低落時,嫌惡厭棄的情緒會像毒草一樣叢生。傅深不但要滿足他身體上的欲’望,還得時刻注意他的心情變化。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嚴宵寒為什么總覺自己是他的拖累? 他這么想,也這么問出來了,嚴宵寒似乎沒料到他這么坦誠,愣了一下才道:“我……中毒原是因為自己不謹慎,卻累得你殫精竭慮。你腿傷未痊愈,本該待在京中休養(yǎng),卻為了我四處奔波……是我沒能好好照顧你,反倒三番五次地拖累你?!?/br> 傅深接話道:“照你這個說法,誰也不欠誰,那憑什么你得好好照顧我?” “嚴大人,你覺得我與你成親是為你的萬貫家財,還是為了你那正三品的高官之位?”他冷笑道,“這么一看,我這個無官無權(quán)的殘廢才應該是你的拖累,你說呢?” 嚴宵寒最聽不得“殘廢”這個詞從他嘴里說出來,一時間什么心思都歇了,沉聲道:“別亂說。” 猶如一瓢水澆在火堆上,傅深的冷笑僵在臉上,徹底拿他沒轍了。 “你……”他有點急火攻心,想把嚴宵寒吊起來抽一頓,好讓他清醒一點,忍耐道:“算了……別扯那些沒用的,先管你的藥癮吧。” 嚴宵寒仍是一副“任你磨破嘴皮,我自巋然不動”的死豬樣:“沒事,我自己忍一忍就過去了,這里不合適?!?/br> 傅深忽然道:“夢歸,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中了藥之后,我找到你時,你在干什么?” 不知為何,他的口吻一下子就軟和了,甚至稱得上和顏悅色。嚴宵寒蹙眉思索片刻,實在想不起來,搖了搖頭。 “我記得。這幾天一閉眼,我眼前全是那個場面,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傅深垂下眼簾,“那時候我還是‘任淼’,一靠近你,你就拿著寸把長小刀往自己手上扎?!?/br> “你跟我說實話,那天去的如果真是別人,你怎么辦?” 嚴宵寒的目光望進他的眼里,答案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那一刀當然就直接扎下去了。 傅深走到他身前,抬手在他臉上輕輕抹了一下,像是抹去了一道并不存在的淚痕:“你當我千里迢迢地到這里來是為了誰?這話我說了嘴皮子都要起繭了,夢歸,我喜歡你還來不及,怎么會覺得你是拖累?” “非要個理由的話,”他的語氣分明是戲謔,態(tài)度卻無比鄭重,“你能為我守身如玉,我就能讓你為所欲為,要什么給什么。明白了嗎?” 中了秋夜白之后,嚴宵寒一直覺得自己心上被豁開了一個大洞,直通深淵,深淵里住著他所有妄念執(zhí)念與欲’念,像是永遠不知滿足。他清醒的時候能克制住自己,不清醒時卻分不清那到底是藥物帶來的失控,還是自己丑陋的本來面目。 可現(xiàn)在,傅深義無反顧地跳下了深淵,迎接他的不是兇獸的撕咬,而是一顆傷痕猶在,卻在緩慢彌合的心。 嚴宵寒終于意識到,他的圓滿不在張開羽翼將傅深護在懷里的那一刻,而是在行將跌倒時,憑空出現(xiàn)一雙手扶住了他。 他微微躬身,攔腰將傅深抱起來,按在了最近的那顆樹上,堵住了他口干舌燥的嘴。 清風過處,樹葉簌簌響動。 待天色完全黑透,兩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才從小樹林里走出來,其中一個明顯腳步虛浮,一步三晃,被另外一個看不下去的男人提著腰抱上了馬背。 兩人正要離去,遠處溪山村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女人的嚎啕刺破夜空,許多人家燈盞次第亮起,不少人開了窗,扯著嗓子問:“田成家的,出什么事了?” 幸虧天色已晚,許多人家已經(jīng)關(guān)門閉戶,說話全靠嚷嚷,讓山坡上的兩人也能聽個大概。有人回道:“田成要不行了,得抬到祠堂去,明晚就得送走!” 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各位叔嬸,他還有救,我?guī)コ抢锟创蠓?!別送祠堂……求求你們了……” 有個粗聲粗氣地大嗓門男聲道:“不成!不能去縣城,為他一個人拖累全村人么?” 傅深和嚴宵寒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