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就這套/弄堂里的小房子,還是當(dāng)年爺爺在廠里劈波斬浪給爭取下來的。 何立華是個高中生,在這個年代這個年紀(jì),也算是個小知識分子,對孩子的教育還是比較上心。 只可惜,以前的何小曼實在不太聰明,學(xué)習(xí)非常吃力。所以何立華一方面望女成鳳,一方面又心疼女兒過于用功,小小年紀(jì)就愁眉苦臉。 王秀珍轉(zhuǎn)身想去給何立華盛飯,何玉華卻搶先一步。 “哥,回來啦,今天是我做的飯,快嘗嘗手藝怎么樣?”她對兄嫂,完全兩副嘴臉。 何小曼冷眼看著,心里早就琢磨過味兒了。 父母的愛情是有些失衡的。王秀珍來自農(nóng)村,是何立華插隊的時候戀愛上的。后來何立華落實政策回城,王秀珍也跟了過來,在家賦閑了很長時間,才求爹爹告奶奶地弄進(jìn)了紡織廠。 所以,何玉華看不起她。 加之王秀珍后來生病,之前的風(fēng)姿也日漸萎靡。男人卻不一樣,何立華雖然已近不惑,但長得頗為斯文儒雅,戴著眼鏡,一臉溫和,透著nongnong的書卷氣。 這樣的男人,很有些迷人。廠里的女徒弟也很愿意跟他親近。 王秀珍更加自卑。 自卑的人,最容易被欺負(fù)。因為她只求安身立命,生存哲學(xué)就是“家和萬事興”,何玉華就是斷定了她逆來順受,絕不會去跟何立華嚼舌根。 何立華渾然不知一小時前家中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品嘗著何玉華的手藝,頻頻點(diǎn)頭。 “秀珍有沒有幫忙???” 王秀珍趕緊說:“都是玉華做的,我打打下手?!?/br> “玉華也是越來越懂事了,都知道幫嫂子分擔(dān)了?!焙瘟⑷A點(diǎn)點(diǎn)頭,對家中的互敬友愛十分滿意。 何玉華一臉得意,剛想繼續(xù)邀功,一抬眼,迎上了何小曼冰冷的眼神。 這間小客廳,就只能放這么一張小餐桌,四個人各占一邊坐下,已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何小曼就坐何玉華對面,一個眼神過去,相距不過兩尺,真叫一個晶晶亮、透心涼。 何玉華一凜,這孩子什么時候眼神變得這么犀利? 到嘴邊的話,就縮了回去。 “爸,你也得勸勸媽,身體不好,不能逞強(qiáng)去扛煤扛米,該休息就得休息?!焙涡÷f。 何立華一愣:“今天玉華不是休息嗎,怎么沒叫玉華去扛?” 何小曼目的達(dá)到,低頭扒飯,不吭聲。 這下,何玉華的得意之情一掃而空:“呃……一個同事家里有點(diǎn)事,叫我去幫忙?!?/br> 何立華緩緩地說:“事有輕重緩急,同事家有事,幫忙是應(yīng)該的。但你明知道今天咱家買煤買米,就不該讓你嫂子一個人。她身體不好?!?/br> 看何玉華臉色難看起來,王秀珍趕緊打圓場:“沒事的,玉華這不也幫我做飯了嘛。” 何立華也不傻,望了望meimei,眼神有些嚴(yán)厲,像是警告,又轉(zhuǎn)頭對王秀珍道:“以后玉華要是沒空,你就擱著吧,等我休息的時候再說。” “哎,好的?!蓖跣阏鋺?yīng)得很甜蜜。 只要有這話,她心里就滿足了。 晚上,何小曼在洗澡間洗漱。房間里,何立華檢查何小曼的作業(yè),很是贊賞:“今天的數(shù)學(xué)題有難度,小曼倒全做出來了,有進(jìn)步?!?/br> “立華……”王秀珍輕聲道,“那個頂替的名額,要不要去退了?” 何立華有些懵:“為什么?” “之前看小曼學(xué)習(xí)那么累,不是讀書的料,所以才想著讓她頂替??墒亲罱孟耖_竅了。” 何立華眼神有些黯然:“上了高中要是考不上大學(xué),還不如早點(diǎn)工作?!?/br> “不!”王秀珍按住何立華的手,“我知道這不是你的心里話。你其實一直盼著小曼能上大學(xué)。” 以何立華當(dāng)年的成績,完全可以上大學(xué),只是……生不逢時,他被耽誤了。天知道他有多么渴望讓自己的孩子去完成大學(xué)夢。 可是,這個家庭還供得起嗎? 望著何立華痛苦的神情,王秀珍心如刀割:“為什么我偏偏生的這個病。不然的話,我就弄堂口擺個油條攤子也好啊。” 說罷,淚如雨下。 何立華擁住妻子:“我會想辦法的,你別哭,我來想辦法。只要小曼能考上高中,我們一定要讓她讀?!?/br> 王秀珍痛哭出聲。那哭聲讓門外的何小曼心情沉重。 她知道,憑自己現(xiàn)在的能力,別說考上高中,就是考上大學(xué)也不是什么難事。但是,這個家真的太窮了。 二娘娘出嫁了,萬事不管。三叔在遙遠(yuǎn)的地方當(dāng)兵,暫時不需要負(fù)擔(dān),但也幫不到家里。母親長病假,收入非??蓱z,全靠父親的工資養(yǎng)活一家三口。哦不,幾乎是四口,因為何玉華臉皮厚,從來不交生活費(fèi)。 雖說醫(yī)藥費(fèi)單位可以報銷,但母親這個病需要補(bǔ)充營養(yǎng),這個單位可就管不了了,何立華每個月都變著法兒托人買便宜的補(bǔ)品,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所以王秀珍才去廠里弄來頂替名額,也是想著何小曼早點(diǎn)工作,一來可以減輕家里的負(fù)擔(dān),二來現(xiàn)在工作不好安排,想頂替進(jìn)來的職工子女不在少數(shù),趁著自己辦病退的機(jī)會把何小曼的工作也可以解決了,免得夜長夢多。 哪知道“楊簡”的到來,讓何小曼變得機(jī)靈起來,于是,本已安排好的前路,出現(xiàn)了變數(shù)。 何小曼覺得,自己得做點(diǎn)什么了。 第3章 生財之道 第二天一早,王秀珍在煮粥,聽見門口正在刷牙的何玉華“啊——”一聲尖叫。 “怎么了?”王秀珍拎著勺子就沖了出去。 只見何小曼左手挎著籃子,右手拎著一只……死老鼠! 沒錯,是死老鼠,血淋淋的死老鼠,一看就是被捕鼠夾子給弄死的。 “臭丫頭你瘋了吧!”何玉華滿嘴泡沫,驚恐地往旁邊閃了閃,避開何小曼。 何小曼很淡定將左手籃子遞給王秀珍,里面裝著剛剛?cè)ヅ每谂抨犢I的麻糕。這年頭塑料袋還不普及,挎?zhèn)€買菜籃子出街,就跟后世挎?zhèn)€瓏驤包一樣自然。 “媽,幫我拿把剪刀過來?!?/br> 何小曼面不改色地將死老鼠往水池前一扔,嚇得何玉華又往旁邊挪了挪。 王秀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遞過剪刀,又瞪大眼睛看著何小曼“卡察”一下,極快地將老鼠尾巴剪了下來,然后一腳將死老鼠踢進(jìn)下水道。 “你要老鼠尾巴干什么?”王秀珍不解。 何小曼環(huán)顧四周,然后低聲道:“街道在除四害,上交一條老鼠尾巴可以換一毛錢?!?/br> 一條尾巴一毛錢,每天逮一只死老鼠,一個月就是三塊錢??!王秀珍掐指一算,差點(diǎn)仰天長嘆。自己長病假工資一個月不到三十塊,一天也不過就是十條老鼠尾巴??! 這生財之道,可以! 正要拿紙去包老鼠尾巴,何小曼攔住了:“媽,我來。老鼠病菌太多,你是病人,還是別碰了。等下我會把剪刀消毒的?!?/br> 何玉華簡直咋舌:“那你的手也消消毒啊,別在家亂摸?!?/br> 何小曼橫她一眼:“四娘娘,這事你可不要出去亂說,別到時候人家捉了老鼠都不往外扔了?!?/br> “切。這么惡心的事,逼我都不愿意說?!焙斡袢A將何小曼往旁邊擠了擠,繼續(xù)她的牙齒美白大業(yè)。 王秀珍還是有些疑惑,一直等到何立華騎車出了門,才攔住背書包的何小曼。 “小曼,你哪兒聽來的老鼠尾巴可以換錢?怎么就覺得不靠譜呢?” 何小曼微微一笑:“史培軍mama不是在街道嘛。他告訴我的,還說不能外傳,否則大家都行動起來,老鼠都成香餑餑了。” 說得有道理啊。王秀珍趕緊點(diǎn)頭:“知道了,這真的不能說,一毛錢一條??!以后媽在家沒事,也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去,瞎貓還能碰上死耗子呢,你媽總比瞎貓強(qiáng)吧。” “哈哈,媽,你還蠻幽默的嘛!” 因為發(fā)現(xiàn)了一條不算寬廣的生財之道,母女倆心情都不錯。何小曼背著書包出門,走了一段,發(fā)現(xiàn)自己哼的竟然是“小鳥在前面帶路,風(fēng)啊吹向我們……” 奇了怪了,自己對這個年代竟然還蠻融入的嘛。 年輕人,適應(yīng)能力就是強(qiáng),哈哈。 不過,快活歸快活,何小曼腦子還是很清醒的。 史培軍是她同桌,成績比她還差,家里已經(jīng)給安排好了工作,就等拿到初中畢業(yè)證書。他說的話,還是挺可靠的。所以街道在收購老鼠尾巴,這是真的。不過現(xiàn)在的問題是,何小曼并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讓街道收購自己的老鼠尾巴。 路上,她認(rèn)真地想了事情的原委。 以她對街道的粗淺了解,除四害這種事一定有評比任務(wù),街道那幫人哪里交得出那么多老鼠尾巴,便暗綽綽搞收購,一來可以完成任務(wù),二來也能給街道那幫人暗中增加點(diǎn)收入。所以何小曼想要去插一腳,也沒那么容易,還得從史培軍這兒入手。 史培軍是“特困生”,不知道他晚上忙什么,堂堂課都困。今天算是很辛苦地熬了一堂課,第二堂英語課,終于睡著了。 其實,英語教師那口音……何小曼覺得自己也是睡著比較好,免得被她帶偏。但想想這年代,連外國影視劇都只能見到譯制版,誰都不知道純正的英語應(yīng)該怎么說,大家都洋溢著一種“來是亢母去是夠”的歡樂,何小曼怎么也得共襄盛舉吧。 所以她不止認(rèn)真聽課,還順便將史培軍流到桌面上的口水給擦了。 英語課代表向麗娜發(fā)作業(yè)本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何小曼的小動作。 只見她手腕一扭,史培軍的作業(yè)本就直接削了過去,不偏不倚,撞在何小曼手上。 別看作業(yè)本輕巧,但書脊這么猝不及防地削過來,還是挺疼的。 “絲……”何小曼倒吸一口涼氣。 史培軍被驚醒,茫然四顧:“什么情況?” 向麗娜一臉不屑:“一個睡覺,一個掩護(hù),真要好啊?!?/br> 這個年紀(jì)的半大孩子,尤其喜歡說哪個男生和女生“要好”,尤其是指責(zé)何小曼和史培軍這樣的學(xué)渣“要好”,最容易讓人滋生出一種優(yōu)越感。 但事實上,這優(yōu)越感的背后,也有向麗娜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羨慕。 “八婆,說什么呢!”史培軍破口大罵。 向麗娜怕挨揍,立刻往后退一步,大聲道:“昨天的回家作業(yè)又是不及格,老師說了,不及格的罰抄一百遍!” 史培軍是個現(xiàn)實的人,當(dāng)即就開始用膠帶綁圓珠筆。 學(xué)渣都干過這種事,五支筆綁一起抄,就只要抄二十遍了。雖然字跡難看,但省事啊。 何小曼微微一笑,將史培軍的本子拿了過來:“別綁了,不就是一百遍嘛,我?guī)湍愠??!?/br> 史培軍有些懵:“你有時間?你不要罰抄?”要知道何小曼以前可是罰抄專業(yè)戶,經(jīng)常抄到眼淚汪汪。 “不要。我及格了?!焙涡÷鼡u搖頭。 史培軍不信,一把扯過她的本子,大叫:“我靠,一百分!” 向麗娜怨恨的眼神從教室的角落掃了過來,右手不由自由地按住了自己的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