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家宴終于熬到結束,賓主“盡歡”。 向懷遠送到門口,丁佐民趕緊讓他留步。當然,最善于察言觀色的向炳文又搶戲了:“我送丁副市長上車!” 吳志娟立刻朝向麗娜瞪了一眼,拼命使著眼色。 既然向炳文已經跟丁佐民當上了“好朋友”,那作為席間最年齡相當的丁硯和向麗娜,本著同輩之誼,送到院子外也不過分啊。 向麗娜當然知道母親的意思。要擱平常,她肯定很主動地一直送到院子處,直到很有禮貌地目送對方車子離開,才會返回屋子里。 但今天,她怎么敢??! 假裝沒有看到吳志娟的眼色,向麗娜磨蹭著沒有挪步,想就此蒙混過關。哪知道向懷遠竟然道:“麗娜去送送客人,有機會要好好向丁硯討教念書心得啊?!?/br> 向麗娜很后悔,今天應該裝病才好,下來裝什么乖巧?。〔磺椴辉傅厮偷介T口,心內極是忐忑,緊張地留意著丁硯的反應。 “車子來了!”向炳文一邊喊著,一邊極快地不知從哪里變出兩大袋子土特產,往后車廂一放,“東平,待會兒到了家,替丁副市長拎進屋啊?!?/br> 院子門口,有兩盞特意為向家裝的路燈,明晃晃地照在吉普車上,黑色的圍杠猝不及防地闖入丁硯的視線,頓時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勃然變色,不由喊道:“爸!” 正彎下腰打算進車子的丁佐民,心中一凜,暗叫不妙。 轉身,卻換了一副笑臉:“怎么啦,要陪你媽坐?那我讓你,我坐前邊去?!?/br> 來的時候,丁佐民和高萍坐的后排,丁硯坐在副駕駛座。丁佐民是故意這么說,想把事端給扼殺掉,不讓萌芽。 “這車……我……” 不等兒子說完,丁佐民再一次打斷他:“吉普,沒怎么坐過吧,視野比轎車好。臭小子,會挑地方?!?/br> 見丁硯兩次開口,劉東平已是率先心虛,總覺得丁硯知悉了什么內情,想趕緊參與一下話題,試探丁硯的反應。 “丁副市長說得對,前排視野好,就是晚上沒什么風景可看?!?/br> 向炳文愕然地看著劉東平,好像看一個怪物。 領導的司機,大部分時候是人rou背景。只有在領導需要你開口說話的時候才能見風使舵說幾句,其余時間,你就是一塊會眨眼能呼吸的木頭。 劉東平素來機靈活絡,從不亂說話的,今天怎么這么沒分寸,竟然跟副市長一家搭說話,而且說得這么不上臺面。 向炳文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丁硯已察覺到了劉東平的心虛,只覺得更加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墒牵澥麦w大,自己一家又是上門的客人,這個時候喊破,似乎也的確太難堪。 臉色已經沉了下來:“開車時候要看路,不要看風景,容易出事?!?/br> 在場的人,臉色全都變了。向炳文聽出了火(藥)味,丁佐民聽出了禍端,高萍聽出了疑惑,而向麗娜則聽出了質問。 “劉叔叔開車很穩(wěn)當的?!毕螓惸融s緊替劉東平說話,他們可是一條船上的人。 “哦?”丁硯挑了挑眉,他不知道向麗娜才是撞車事件的主謀,還以為她只是個正在參加中考的小女生,就像向在醫(yī)院里的何小曼那樣的小女生。 丁佐民立即向高萍使了個眼色。高萍早就看丁硯的語氣不對,上前一把挽住兒子的胳膊:“還是兒子貼心,知道陪mama說說話。來,上車。你爸啊,說得倒好聽,還說陪我,其實一上車就打瞌睡。” 一邊說著,一邊連哄帶塞地,將丁硯“塞”進了后排。 丁硯察覺到了父母對自己的阻止,頓覺心中很是惱怒。我還什么都沒說呢,他們就一味地阻止,難道他們早就知道了真相,而我,竟是最后一個知道? 向炳文哪里知道內情,還以為是劉東平的話冒犯了丁家,才惹得丁硯不高興,趕緊圓場:“這孩子真是沒話說,貼心,懂事,丁副市長家教好啊!” 丁硯鐵青著臉,根本不搭理他。 開車時,向麗娜照例像往常送客人那樣,站在路邊揮手。可這回,她極度不適,心中慌得不知所措。她望見劉東平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才搖上車窗。這一眼,是責怪,是警告,也是無奈當了同犯的憤怒。 車內的氣氛極度尷尬,劉東平不敢再說話,丁佐民和丁硯各懷心事,只有摸不著頭腦的高萍,幾次試圖挑起話題,在丈夫和兒子的不配合之下,也均告失敗。 一到家,高萍實在憋不住了:“怎么回事啊,小硯你好像很不高興?” 丁佐民倒很平靜:“小硯,來我書房?!?/br> 高萍很識趣,知道父子倆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談,給丁佐民泡了一杯茶送進書房,悄然退了出去,順手還帶上了書房門。 她好奇心很重,但控制自己好奇心的力量也很強大,這是市長夫人必備的修養(yǎng)。 見兒子一臉不忿,丁佐民微微一笑:“小硯,有什么不高興,跟爸爸講。” 丁硯很聰明,看父親這胸有成竹的表情,也猜到了三分。便道:“我很確定,今天撞傷那個中考女生的車子,就是向家的車子!” “哦?何以見得?”丁佐民挑挑眉。 “我們城里吉普車本來就不多,而且向家的吉普車黑色圍杠是后期加裝的,跟原裝的不一樣,這個特征太明顯了,我不會認錯!”丁硯語氣激動,生怕父親質疑自己。 丁佐民拍拍他的肩膀:“小硯,咱不激動啊。你是好孩子,多虧了你伸出援手,那女學生才能及時救治,爸爸為你驕傲?!?/br> “謝謝爸爸理解。”丁硯道,“剛剛在向家,我可能冒失了,不夠穩(wěn)重,也沒想過爸的處境。明天我自己去派出所跟警察說明情況。” 丁佐民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深深地望了丁硯一眼:“小硯,那就再替爸爸想想咱丁家的處境吧?!?/br> “您的意思……”丁硯突然覺得父親話中有話,恐怕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簡單。 丁佐民嘆息一聲:“知道司機對于領導干部來說,意味著什么?” 丁硯疑惑地望著父親,隱隱感覺到了擔憂。 “司機,用不著捧著,但絕不能無故踩一腳,弄人家司機,等于打背后領導的臉?!?/br> “可向家老爺子又沒有公職!” 丁佐民笑笑:“小硯啊,你到底年輕。向懷遠雖然貌似閑云野鶴,但他在省里說得上話。你是我兒子,你做事,代表的就是我們丁家……” 說得夠隱晦,但意思夠直白。 丁硯有些生氣了:“爸,難道為了你的仕途,就可以置正義于不顧?人家何小曼因為這場車禍,整個人生都變了!” 丁佐民卻沒有被兒子刺激到,他依然平靜地望著丁硯,聲音低沉而穩(wěn)當:“正義并非一報還一報。把肇事司機舉報了,他最多不當司機,換個崗位。何小曼的人生,就能重來?” 書房里,靜默了很久,丁硯望著自己的父親,心里特別不是滋味。 他知道父親說的是實話,但這也太現(xiàn)實了,現(xiàn)實到每一樣東西都可以衡量,都可以輕易取舍。 “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丁硯啞聲問。 “你杜叔叔處事成熟……” 丁硯憤然:“如果這就是你們成人世界所謂的成熟,恕我不能理解!” 丁佐民驚愕地望著兒子甩門而去,有些難以想象。這是那個謙遜有禮、永遠溫潤如玉的寶貝兒子嗎? 睡覺前,高萍來到兒子房間。當父子之間起了沖突,她這個當媽的,就得用母愛來緩沖了。 “是不是怨你爸呢?傻孩子,冤有頭債有主,父子倆為了旁人的事置氣,不值當?!?/br> 丁硯將手里的功課放下:“一個人的命運,竟可以這樣輕易改變。我心里難過?!?/br> 高萍看著兒子,長得已是如此俊朗,可內心依然還是那樣單純。都只怪自己從小把他保護得太好。 嘆口氣:“我和那丫頭也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又何嘗不替她惋惜。但事已至此,你要是鬧大了,除了節(jié)外生枝,對她也沒有任何好處。明天我給醫(yī)院打個電話,問問那丫頭的情況,看看有什么咱們能幫得上的。你看如何?” 丁硯沉默半晌。之前他只是替何小曼感到遺憾,并沒有太放心上,但現(xiàn)在,向家的牽涉,丁家的沉默,讓他心中陡生內疚。 “明天我自己去醫(yī)院。只怕她最想要的,我們補償不了?!?/br> 高萍微笑:“她最想要的,當然是讀書。這不難。” 丁硯雙眼一亮:“可是她沒參加中考……” 高萍擠了擠眼睛:“你忘了媽是從教育局出來的?” 市長夫人,可不打無準備之仗,哪怕是安撫兒子這樣的“家務事”,能干人也自有能干的解決方式。 她撥通丁硯書桌上的電話:“喂,我高萍。不好意思這么晚還打擾你……你們開的那個高中班……我知道報名結束了,沒結束我還要找你?” 說著,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是這樣的,我遠房親戚家小孩,突然出了車禍,誤了中考真是太可惜了……嗯嗯,基礎很好,插班沒問題的……” 丁硯的臉色這才漸漸舒展開。 高萍掛了電話,一臉得色:“看看你這樣子,有必要嘛。這是專門為內部人士特設的高中班,可不對外招生。將來拿的文憑和普通高中一樣,考不考得上大學,看何小曼自己的造化。明天我讓老杜拿個報名表,給你送到醫(yī)院去,你這心里是不是要好過點了?” 丁硯終于舒了口氣:“謝謝媽。希望她能振作起來,不被這次的磨難擊倒?!?/br> 見兒子終于有了點笑臉,高萍總算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咱家也是誠心待人的人家。這可是你爸關照的,一定要我好好幫幫那丫頭,不然,我才不高興管你們父子倆的閑事?!?/br> 這是給丁佐民賣人情來了。 丁硯自然也不會跟父親有什么隔夜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給爸爸道歉去,剛剛我態(tài)度也不好?!?/br> “好,那你也早點睡吧。”高萍轉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對了,明天你得跟那丫頭說清楚,雖然文憑一樣,但上課時間不一樣,這班里都是白天得上班的人,所以,課程都在晚上和星期天。學習時間緊,想要出成績,可比普通高中更難?!?/br> 丁硯明白了:“就是夜校唄,高中有老師看著,夜校沒有,全得靠自己日常復習了?!?/br> “就是這個意思!” 送走母親,丁硯轉著手里的筆,認真地思考著,明天去醫(yī)院,該怎么跟何小曼開口。 希望她能接受這份歉意,更希望她不要放棄理想,好好地繼續(xù)學業(yè)。 第26章 謎一般的愧疚 何小曼這兩天是保護動物, 就是參加考試也沒有現(xiàn)在這么矜貴。 早上是何玉華來送的早飯,熬得nongnong的粥, 上面一層肥肥的粥皮,一看就是王秀珍特意撇給她的。 何玉華氣性兒大,在病房里痛罵肇事者,罵得人家棺材板都要蓋不住了。隔壁病床的婆婆聽得目瞪口呆:“小姑娘你介丁點身坯, 中氣囊介足, 被你罵的人真是倒霉克沖?!?/br> 何小曼忍俊不禁。這兩人,倒是綜藝好手, 一個吐得一手好槽,一個點得一手好評。 可惜,家里電視機還沒“問世”呢, 更別說什么綜藝了, 這個年代的人都還不知道“綜藝”是什么。 想到這里, 何小曼不由又覺得, 這個世界真不錯,那么多空白等著自己去開發(fā), 空間好大,舞臺好大。 受傷后, 她不能看書、不能多說話, 也不能經常下床走動,唯有腦子異?;钴S, 思考人生就成了她這兩天最主要的活動。 何玉華急著去上班, 而王秀珍得在家準備中午送的午飯, 整個上午,何小曼都在安安靜靜地輸液,安安靜靜地思考。 丁硯走到病房門口,就看到這么安靜的一副畫面。 雖然門開著,他還是輕輕叩了叩。婆婆大聲道:“哎喲,大學生來啦!” 何小曼心中一驚,側過腦袋一看,真的是“丁彥”啊。今天他穿了一件淺黃的條紋運動衫,皮膚白得都有些耀眼。 “你好!”她趕緊打了個招呼,掙扎著要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