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媽, 你可真是聽風(fēng)就是雨。我連崇光廠都還沒呆明白呢, 還有好些車間里的事都不懂,紡工局去能干嘛, 看大門?” 何立華笑道:“我們小曼的確踏實啊。小小年紀就當(dāng)車間主任, 也沒有驕傲, 沒有飄,爸爸很欣慰?!?/br> 說話間,見何小曼的確是一臉倦容,王秀珍讓她趕緊洗漱睡覺。小何主任工作十分繁忙,不休息好,會影響工作的。 才剛躺下,就聽到外頭有人敲門。 何小曼以為是何玉華和王欣看完電影回來了,沒有在意,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哪知王秀珍進來了,一臉神秘莫測的表情:“小曼,那個救你的男生來找你?!?/br> 是丁硯! 何小曼剛想說不見,轉(zhuǎn)念一想,別讓父母以為自己和丁硯有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反而不好,便道:“好的,請他去弄堂口等我,我馬上就去?!?/br> 王秀珍一愣:“我已經(jīng)請人家進來了,人家可是救命恩人?!?/br> 真是無奈。這個丁硯走到哪里,人人都覺得自己應(yīng)該善待他。從湯丹到自己的父母,只有葉師傅給了幾句語重心長的忠告。 憑什么??!憑什么他就得是人人愛? “他在我們廠蹲點調(diào)研,估計是說工作上的事,家里人多不方便?!?/br> 一邊說著,一邊起身穿了衣服,并沒怎么修飾,隨便趿了一雙拖鞋就出去了。 丁硯剛從家里出來,直接來了何家,正忐忑不安地在客堂間里等著。見何小曼出來,立刻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我們到外面去說吧?!?/br> 不等丁硯答應(yīng),何小曼徑直就出了門。丁硯當(dāng)然是趕緊向王秀珍打了個招呼,快步跟了上來。 弄堂口走過去大概一百多米,有一個街心花園,中間是小樹林和石子小路,很是幽靜。何小曼帶著丁硯沿著小路走到花園中央,一言不發(fā)。 丁硯終于忍不住:“小曼,你臉色不好?!?/br> “沒事,我就是有點累,你有什么事就快說,說完我好回家休息?!焙涡÷Z氣淡淡的,略顯有些不耐煩。 “我今天回家吃飯,和父母不歡而散。”丁硯坦白道。 何小曼卻輕輕地“哦”了一聲,道:“你的市領(lǐng)導(dǎo)父母?” “小曼,你這么說,我心里很難過。” “研究怎么說才能讓對方高興,那是說相聲的。” 這話不咸不淡的,真是把丁硯噎得好半天都開不了口。 看來,何小曼根本不想聽自己提什么父母。丁硯想了想,還是換了個話題。 “我明天上午的火車,時間有點兒早,怕趕不及跟你告別,所以來了?!?/br> 聽到他這就要走,何小曼心中還是有些傷感的。再怎么樣對丁硯心有怨恨,但在相處中,丁硯的細致卻是讓人難以忘懷的。 “祝你一路順風(fēng)?!焙涡÷M量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話。 這平靜卻讓丁硯有些難過:“小曼,對不起。千錯萬錯,我不該有意隱瞞。我知道你一時難以原諒我,但……” 他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咬了半天嘴唇,終于道:“但我不會放棄,就算我明天走了,六月份放假還會回來,我還可以給你寫信。我會等到你原諒我的那一天。” “沒有那一天了,你走好吧?!焙涡÷f著最狠心的話,生怕自己多想一會兒,就立刻會檄械投降。 如果這時候,丁硯敢沖上前去給她一個緊緊的擁抱,也許何小曼將會伏在他肩頭痛痛快快哭一場,將心里的委屈渲瀉個痛快。 可丁硯終究不敢。 少年人的愛慕,總是伴隨著膽怯和期待,因為他們等得起,所以總是揮霍著大把的機會,以為這就叫青春。 拒絕了丁硯的何小曼,一夜難眠。第二天掛著兩枚碩大的黑眼圈去上班。 “小何主任——”門衛(wèi)叫住她。 遞過來一個牛皮紙的信封:“這是來蹲點的丁同學(xué)交給你的?!?/br> 何小曼有些意外,不由問:“他人呢?” 門衛(wèi)道:“天沒亮就走了?!?/br> 想起他是上午的火車,何小曼心中一動:“他怎么走的,是不是有車子來接的?” 門衛(wèi)一點兒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這么問,只以為是何小曼八卦,笑道:“坐頭班公交啊,我瞧著他去廠對面的車站等車,箱子里帶了不少資料,好像還挺沉的,就他那瘦弱的樣子,當(dāng)時我都怕他拎不上公交車。” 聽他沒有坐家里的車,何小曼的氣總算稍微順了點。 其實跟他認識這么久,有些優(yōu)越感和出眾感是與生俱來的,何小曼也不得不承認,丁硯從來不賣弄不顯擺,其實也是習(xí)慣,不見得是刻意為之。 拿了信封走到無人處,打開一看,是一把鑰匙,和一張薄薄的信紙。 “小曼,見信好。此時我應(yīng)該已在火車站候車,而你大概剛剛上班。我們的相識,缺了一次自我介紹,現(xiàn)在,我想向你鄭重地,也是認真地,介紹我自己。我叫丁硯,今年二十一歲……” 丁硯! 小曼驚了,他不是叫丁彥嗎?雖然讀音一樣,但絕不是她搞錯,當(dāng)年她問過寫法,甚至用手指比劃過,“丁彥”……哦不,丁硯可都沒有否認過! 趕緊往下看信的落款,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信的落款:丁硯! 原來連名字都是假的。不光背景是假的,身份是假的,連最最重要的名字都是假的! 一時間,何小曼懷疑起來,這個人究竟還有多少是真的? 這封信,是丁硯一次最真誠的自我介紹,從小學(xué)的經(jīng)歷一直寫到大學(xué),幾近事無巨細。 丁硯啊丁硯,你不嫌太遲了嗎? 何小曼長長地嘆一口氣,望著手里的鑰匙。看樣子,倒像是自行車的鑰匙。 趕緊跑到平常丁硯停車的車棚前,赫然望見那輛24吋女式飛鴿自行車正孤獨地立在那里,與兩邊面目糊涂的各色舊自行車相比,孤傲而悲愴。 是的,再美的東西,一但孤獨,總有些莫名的悲愴。 何小曼用鑰匙試了試,果然能打開鎖,頓時明白了丁硯的意思。 他將這輛嶄新的自行車留給了自己,大概是想圓自己一個自行車夢。這輛車的一切配置、顏色、品牌,都曾經(jīng)是何小曼的夢想啊。 敢說他沒有心? 敢說何小曼不重要? 回到車間,何小曼將車鑰匙和信一起扔進了辦公桌抽屜。關(guān)上,又拉開,反復(fù)幾次,終于心煩意亂地將鑰匙和信推到了抽屜最里邊。 只要不將抽屜拆下來,幾乎就發(fā)現(xiàn)不了這兩樣不起眼的東西。 火車站的候車室,丁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希望何小曼看到信,能不顧一切地跑到火車站來與他告別。 只是他無數(shù)次回望入口,無數(shù)次失望。 終于,汽笛鳴響,帶走了少年。 青春的愛戀,劃下一個略帶遺憾的句號。但命運會適時按下回車鍵,不動聲色地另起一行。 數(shù)日后,何小曼在家中新來的廣播電視報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期待已久的消息。 《射雕英雄傳》要開播啦! 一年過去,珍珠弄有電視機的人家已然不少,姆媽們聚在一起,討論的話題已經(jīng)從誰家做了幾個煤球,悄然轉(zhuǎn)變成昨天晚上看的電視怎樣怎樣。 見何小曼這么開心,王秀珍有些不解:“是個武打片?是不是和霍元甲那樣打?” 這個形容很有點意思。 人們形容影視劇里的戰(zhàn)爭或者打斗場面是否激烈,常常會問“打不打”,“打”在這里成了形容詞,而非動詞。 “打啊。不過不是霍元甲那個打法,我形容不了,到時候你看了就知道了?!?/br> 何小曼還真不知道如何解釋,武功也變得越來越神奇,《射雕》的功夫方式,跟《霍元甲》的拳腳功夫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第77章 生日禮物 古城的六月, 是《射雕英雄傳》一統(tǒng)江湖的世界。 街頭少年們的十八般武藝開始全面升級,從手腕翻飛的“迷蹤拳”演變成動作幅度更加大氣深沉的“降龍十八掌”, 口號越來越響,招式也越來越花俏。 而在這些“名門正派”中間,也有不少迷戀“九陰白骨爪”的重口味少年,模仿梅超風(fēng)的笑聲成了他們最大的樂趣。 珍珠弄的姆媽們也會聚在一起討論。但她們覺得梅超風(fēng)的出場太陰森, 梅超風(fēng)和陳玄風(fēng)的感情也太偏執(zhí), 她們不喜歡。 大媽們也是喜歡甜寵的呢! 郭靖和黃蓉就很甜。 不過,她們也會吐槽, 說演郭靖的那個小官人長得不夠英俊,臉盤子有點太大,倒是反派楊康長得面如冠玉, 真是個神氣的小官人?。?/br> 社會審美已經(jīng)在悄然轉(zhuǎn)變, 早期的濃眉大眼型男人已經(jīng)不太受歡迎, 雖然銀幕上的帥哥尚被酸溜溜地稱為“奶油小生”, 但從姑娘們到姆媽們,都在悄么么地?zé)釔壑逃托∩。?/br> 8日, 是何小曼的生日。她終于正式踏入了十七歲的行列,唯一悄悄放緩的, 就是身高的長勢。她在長到一米七二后, 終于不緊不慢地停了下來。 王秀珍仰頭望著自己女兒,總覺得難以置信, 卻又欣喜難掩。 “可以了, 再高就不好找男朋友了?!?/br> 才十七歲, 王秀珍擔(dān)心得實在有點早。倒是何玉華在旁邊湊了個嘴:“只見嫌矮的,沒見嫌高的,小曼現(xiàn)在這樣真是好看,穿衣服也像個衣架子?!?/br> 的確,何小曼現(xiàn)在的衣服都出自姚家姆媽和王秀珍之手,樣式是自己設(shè)計,加工是兩位“大師”,用她的話說,自己就是個“試衣模特”。 有了何小曼的科普,珍珠弄好多人都知道“模特”是什么意思了,于是總把“模特”這兩個字掛在嘴上,看到穿衣服好看的小姑娘就叫人家“模特一樣的”,覺得這形容特別洋氣。 當(dāng)然何小曼這個“試衣模特”影響力太大,每次穿了去科技學(xué)校,都有人問式樣。搞得現(xiàn)在王秀珍和姚家姆媽都有些來不及了,發(fā)展了珍珠弄其他一些“有志姆媽”在當(dāng)下手。 當(dāng)然也給錢。不給錢誰干?。?/br> 別看王秀珍為人略顯懦弱,管錢算賬倒是一把好手,每月給她們算工作量,噼里啪啦算盤一打,還蠻像那么回事。 大家都沒想到,這賬一算下來,發(fā)現(xiàn)每月的收入竟然比何立華裝配電視機的收入還高,王秀珍開心得什么似的,終于覺得自己不再是這個家的“廢人”,全面開花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見過錢的人,讓他們收手就很痛苦了。也只有女兒生日這種大事,才能讓王秀珍放下手頭的工作,騰個半天出來準備一頓豐盛的晚宴。 正在家里邊殺魚刮鱗,外頭一陣自行車鈴聲,打得很急。 “何小曼有包裹!”郵遞員在外頭喊。 “來啦!”王秀珍趕緊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應(yīng)著聲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