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劫數(shù)!孽緣!” 良久,伴隨著一道長長的嘆息之聲,一個蒼老的聲音,隨著夜風,從石門之后飄了出來。 閉關千年的老祖,終于在這一刻發(fā)聲了。 青陽子的肩膀微微顫抖,朝聲音方向,再次用力叩首,直起了身體。 “多謝師尊發(fā)聲。師尊,弟子不日之前,從師叔陸壓道君那里,知悉了身世,師叔說,弟子的生父是魔君九明,如今被困于水鏡之中,遭受非人折磨,弟子想問師尊,可是確有其事?” 石門后沉默了片刻,老祖的聲音再次傳來:“他說的沒錯,你確實是魔君的兒子。我也知道你此刻想做什么。只是青陽子,萬年之前,九明魔君為勝天帝,引萬魔出世,以致荼毒人間,這是他自己造下的業(yè),需他自己去還,最后關頭,他幡然悔悟,愿以我保你平安,收你入門,令你踏入正門修道成仙為條件,自甘進入水鏡,以此來終結(jié)神魔之戰(zhàn),令人間恢復太平,這原本就是他甘心承受的后果。水鏡之中,真火與玄冰同存,五百年一換,只要經(jīng)歷過一輪冰火,千年之后,大羅神仙,魂魄也會消散,如今萬年已過,你如今即便解他出來,他也不能復活了,你又何必自毀修行,定要與天為敵?” 青陽子目中蘊著微微淚光:“弟子知道師尊一片苦心,收我為徒后,悉心教導,對我寄予厚望,然身體發(fā)膚,來自父母,他當年為我犧牲至此地步,何況即便造業(yè),如今被困萬年,也是抵消了。我不知情就罷,如今知道了,不去解他出來,終結(jié)酷刑,讓他得以超生而去,我即便修成了上仙,與天地同壽,心又何安?” “你可知道,你一旦破了水鏡,就是與天庭為敵,和神佛對立,從此將被歸入魔道,人人可得而誅之?” “弟子知道。弟子不悔。唯一深覺遺憾之處,就是負了師尊的多年恩情,讓師尊失望了?!?/br> 他再次叩首,聲音含愧:“弟子前來打擾師尊清修,其實另外還有一事。此前弟子曾遇一蛇妖,名叫朱朱,弟子雖曾經(jīng)再三誡導自己,然而終究還是鑄下了大錯。本就想著要來求見師尊,懇請師尊的諒解,何況又得知了這樣的事?弟子早就已經(jīng)沒有資格再做上境的掌教,懇請師尊,不要遷怒蛇妖,一切都是弟子的錯,凡心不滅,有負修為,和她無關!” 他說完,伏地不起。 許久,一道人影忽然穿壁而出,雙目洞洞,須發(fā)雪白,一身鶴氅,飄飄朝著跪在地上的青陽子走來,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久久地凝視著他。 正是那位修為無限,令神佛也肅然起敬的鴻鈞老祖。 “你真不悔?” 他發(fā)問,聲音異常凝重。 青陽子慢慢地抬起頭。峰頂?shù)脑鹿庹赵谒哪橗嬛?,眉宇堅毅?/br> “師尊,弟子記得師尊閉關之前,曾教導過弟子,遇事若是猶疑,從心而為。弟子原本始終不解,如今卻好像豁然開朗。我今天所做的任何一個決定,都是出于我的本心,無論今后如何,絕不后悔!” 老祖點頭,又搖頭:“你說的對,卻也是錯。你的身世隱秘,知悉者,當年也就寥寥幾人,我收養(yǎng)你后,對你一向看重,盼你能早日問證,從此受我衣缽,一心向道。但我也知,你命中有一劫數(shù),我是盼著你能以道心壓過邪性,明白天道有序,滅欲而尊之的道理,人是如此,神佛更是如此。倘若你能悟到這一境界,便是入了問證之境,那時,隨心即為道??上?,功虧一簣,萬年修行,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命數(shù)!” 老祖閉了閉目,慢慢睜開:“當年我曾與天帝立約,他留你性命,我?guī)阕撸瑥拇宋乙膊辉俨迨制渲兄?。如今你既然決意不改,我也攔不住你,你我?guī)熗揭粓觯闳ブ?,我最后傳你一言,你聽仔細了?!?/br> 青陽子恭敬地說:“弟子恭聽?!?/br> “水鏡也是結(jié)界,除了補天遺石所化的神兵能破外,之所以不可摧毀,并不是因為它沒有破綻,而是在于它最外層的反力。它的可怕之處,就是能將所有的攻擊在瞬間全部擋回,攻擊的力量越強大,擋回的殺傷也越巨大。當年你的那個陸壓師叔,就險些喪命于他自己所發(fā)的玄明之氣,這才死了心,從此不再試圖去破水鏡。而你所修的玄清之氣,雖不能像補天神兵那樣直接破開結(jié)界,但玄清之氣是天地至純至柔之氣,它能消融部分的水鏡反力,以減少對你的殺傷,從而增加破開的可能性,但也僅限于此,能不能成功,依然變數(shù)許多,兇險異常。你切記,須循序漸進,不可一開始就貿(mào)然以十成靈力攻擊,可聽明白了?” 青陽子微微哽咽:“弟子聽明白了。師尊之恩,青陽子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老祖不語,望著他,長長嘆息了一聲。 “師尊待弟子的恩情,山高海深,弟子卻令師尊失望,無顏再自列師尊門下,往后更不敢再以鴻鈞弟子而自居,原本無顏再開口了,只是去之前,還有一事,弟子實在放心不下,只能厚顏開口,懇求師尊答應。” “何事?” “蛇妖朱朱,她靈力低微,此行弟子若不能回來,懇求師尊容她寄居山中,保她周全。師尊若肯答應,弟子感恩不盡!” “癡子!你與她雖有緣,那也是孽緣,她來去自有命定,你為何就是放她不下?” 老祖目露微微怒色,叱了一聲。 青陽子沉默了下去,長跪不起,宛如要在那里生根發(fā)芽,永世不移。 半晌,老祖終于拂了拂手:“罷了罷了,她若自己不走,我不趕她就是了!”語氣里已是帶了一絲無奈。 “多謝師尊!” 青陽子朝老祖深深叩拜,抬頭之時,面前那個身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只聽到石門后一個聲音說道:“正邪不過一念,神魔只在靈臺,你自毀道途,雖令為師失望,但在為師眼中,你依舊是我徒兒。” “師尊——” 青陽子哽咽,朝著石門叫了一聲,門里卻再沒動靜了,四周又變成了一片寂靜。 他迎著夜風,在摩云峰上迎風獨立了良久,月影孤長,等心情漸漸平復下來,轉(zhuǎn)頭最后看了一眼石門,御風回往山門,踏著灑滿青階的白色月光,匆匆跨入煉心舍,抬眼,微微一怔,腳步停了下來。 她抱膝,坐在對面的礎階之上,背靠著一旁的那根柱子,頭微微歪在一邊,一臉的倦容,仿佛一直坐在這里等他,已經(jīng)等的睡了過去。 他放輕腳步,緩緩地來到她的面前,彎腰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甄朱一下醒來,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是他回來了,伸出胳膊,環(huán)抱住了他的脖頸,將自己的臉,貼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他抱著她徑直入了內(nèi)室,隨手設下結(jié)界,將她放在了云床之上,低頭望著她的面龐。 甄朱爬了過來,將頭枕在了他的腿上。 “你是要去水鏡冥界了嗎?” 她仰望著他那張在窗畔月影里半明半暗的英俊面龐,輕聲問道。 “是?!彼f道。 “青陽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沉默了片刻,甄朱忽然說道。 “你問吧?!?/br> “你是喜歡我的,我知道。你會不會為了我,不顧你自己的性命安危,就好像你今天要為那位魔尊所做的事一樣?” “是?!?/br> 他沒有片刻的停頓,說道。 甄朱眼睛微微發(fā)熱。 “真好?!彼α似饋?,“我聽你師叔說,那個地方無人能破,只有把女媧遺石化成神兵,才能破開,都怪我,那塊石頭的玉髓讓我給吸了,反正我留著也沒用,你可以把我煉化成神兵……” 見他肩膀微微一動,她急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聽我說完,我說的是真的。能得到你剛才那樣一個回答,我已經(jīng)滿意了,你對我這么好,我不想你有任何的危險,要是能幫到你的忙,我怎么樣都可以,我也不怕死,就是有點怕疼,你可以在用我之前施個什么法術,讓我睡過去就行?!?/br> 青陽子兩道好看的眉頭皺了皺,拿開了她的手,淡淡說道:“師叔的話,你不必聽?!?/br> 甄朱凝視了他片刻,嘆了口氣,爬了起來,整個人爬上他的大腿,跪坐下去,雙手環(huán)住他的脖頸。 “要是你不忍心,我們還可以抓緊時間雙修……” 青陽子身體又動了一下。 “我是說認真的!”甄朱急忙說道,“離開大覺幻境之前,我不是叫你等我,我去找?guī)熓逭f了一會兒的話嗎?我向他請教過雙修。他說是有這么一種修煉方法,說你可以和我雙修。你既然不肯煉我,那就用雙修的法子,把我體內(nèi)那些玉石的靈髓都轉(zhuǎn)給你,這樣你想必勝算會大很多了。” 她說完,睜大眼睛,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青陽子笑了,搖了搖頭:“朱朱,師叔那人,亦正亦邪,你往后不要聽信他的話。所謂雙修,是要兩人靈力相當,才能互補有無,加速進程,否則,靈力弱的一方元靈外泄,只出不進,甚至會危及性命。你的修為遠遠不及我,這法子只會損你元氣,我不會用的。” 甄朱沉默了,慢慢地,額和他的額相抵,鼻頭蹭著他的鼻頭,氣息如蘭,喃喃低語:“你對我真好,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報答你。你想我怎樣,我都愿意……” 她壓倒了他。 他順從地躺了下去,看著她跪坐在自己的腰腹之上,頭微微后仰,翹起美麗精致的下巴,開始解她的一頭青絲,身姿在夜影里微微晃動,簡單的一個舉手,一個側(cè)身,看起來都是如此的誘人,深深地印入了他的眼底。 萬年修道,他也曾清心寡欲,一心問證,從不知道,原來和一個女子在一起做這樣的事,會是如此的快活,當她在他身下蛇扭,發(fā)出令他血脈賁張的動聽聲音,令他的鼻息和肺腑里充滿她的氣味,那種通體舒暢心口充實的痛快感覺,遠不是道經(jīng)黃卷所教給他的出世和清心所能相比的。 有她之后,萬年太長,而春宵太短了。 他的師叔有點自以為是,不大可靠,但有一點,說的倒是沒錯。 他的身體里,原本就流了一半的魔血,一萬年的正道修行,也不過只是令這魔血暫時冷卻,在遇到她之后,終究還是噴薄而出,再難抑制。 他慢慢地抬起單臂,輕撫她柔嫩的臉頰,任由她捉住他的那只手,轉(zhuǎn)過臉,以唇吻他掌心,以此來取悅于他。 片刻后,那五指慢慢插入她的發(fā)間,漸漸地收緊,最后捏著滿掌心里那一團柔軟而涼滑的青絲,將她整個人抓按到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我一定會回來的。忘記你的那個前世愛人,以后一心一意,留在我的身邊。” 他說道。 第28章 仙緣(二十一) 青陽子是在半個月前離開的。 他走的那天清早, 天還沒亮, 山門里霧氣氤氳, 他一襲青袍,背負長劍,跨出了煉心道舍的大門, 背影漸漸遠去, 就像她第一次剛遇到他時的那樣, 英英玉立,一身清氣。 他的離開, 并沒有引發(fā)山門中人猜疑, 他們只以為他有事遠足去了,就連廣成子也是這樣認為的。 朱朱依舊和聽風做著鄰居,日子就在她白天的等待和夜晚的輾轉(zhuǎn)中一天天地悄悄過去,這個晚上,她再一次從夢中驚醒。 她夢見他受傷了, 身上流滿了血, 鮮紅的血,不斷地從他身體里往外涌出,她用手捂都捂不住。 她從噩夢中驚醒,第一個反應就是攤開手, 手心濕漉漉的,沒有沾血,只是她自己的汗。 她的心還在砰砰地跳,許久再也無法入睡, 翻身坐起來,發(fā)著呆的時候,忽然,聽到窗外傳來一個壓低了的聲音:“女娃娃,出來!” 陸壓? 甄朱飛快跑去開門,果然,月光之下,一個人影立在那里,正是陸壓。 “我有青陽子的消息,想不想知道?”他問。 甄朱立刻點頭。 “那就隨我走!” 陸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帶著她升空而起,很快出了上境,停在了當日他遇到甄朱的那塊靈石之畔。 天色晦暗,陰云密布,石頭依舊還在那里,裂成兩半,靜靜地臥在野草之畔。 “他怎么樣了?”甄朱焦急地問。 陸壓神色凝重,眉頭微鎖:“不大好。他受傷了。” 甄朱呆住了。 “雖然我跟隨他去了,但我的玄明之氣,對破開水鏡沒有半點作用,我只能在旁觀望。前兩天他不慎被水鏡所傷。” “嚴重嗎?” 甄朱聲音都微微發(fā)抖了。 “受傷不輕,但沒性命危險,現(xiàn)在他正閉關自療,以他的靈修,很快應當就能出關?!?/br> 甄朱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抬眼,見陸壓雙目炯炯地盯著自己,立刻說道:“道長有話請說?!?/br> 陸壓道:“我確實是有事,才來找你。這么說吧,他這次的傷不打緊,并沒有危險,危險的是后頭。水鏡太可怕了,從前連我也險些喪命,以他心志之堅,不破必定不歸,我怕他……” “我能幫上什么忙?” 陸壓盯著她,眼中露出微微贊許之意:“既然你自己也愿意幫他,那我就說了。人有三魂,我要將你天魂地魂煉化,剩你命魂,這樣所得之兵,威力雖不及三魂全部所化,但應當也能助他一臂之力。以后你雖然再不能修仙煉氣,但好歹也能留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