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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掌上嬌/掌中嬌在線閱讀 - 第66節(jié)

第66節(jié)

    門外,石夫人已經(jīng)在叫她了。

    她掛了電話,呼出一口氣,開門的時候,臉上已經(jīng)露出得體的笑容。

    ……

    外面的紛擾時局,對于普通的平頭百姓來說,最多也不過就是增添幾句飯后談資而已,而對于今晚的石府,更是沒有造成半點的影響。

    石督辦有直隸王的稱號,今晚這個為了慶賀喜認義女而舉辦的派對,場面盛大無比,全天津衛(wèi)的頭面人物,太太小姐,能來的都來齊了。石府里賓客盈門,安排也是中西合璧,老一輩的在東廂的傳統(tǒng)宴場,搭起戲臺子唱戲,年輕人則另設一個派對舞場,完全西化,極盡喜慶奢華。

    薛紅箋的生母雖然出身低微,但父親曾是前清進士,外務大臣,做事也有魄力,在當時頗有點官望,卻因牽涉新黨獲罪,最后慘淡收場,這在當年是不可說,但如今說起來,天津衛(wèi)里的老一輩都還有印象,得知石督辦新認的這個干女兒就是當年那位薛大人的后人,無不唏噓,石夫人領著她,向眾人行禮認輩時,收紅包收的幾乎手軟。

    而眾多的賓客里,最引人注目的,當屬譚青麟了,他也是今晚到場的唯一一位遠客。

    他是幾天前,再次抵達天津的。

    所謂風水輪流轉(zhuǎn),上次張效年二度出山,在天津宅邸過五十大壽風光無限的時候,初次露面的譚青麟只身不請而去,當時場面,眾人依舊歷歷在目。

    而今夜,石家的宴場里,幾乎沒人提及張效年了,即便提及,也是寥寥幾句帶過。

    據(jù)說,迫于壓力,為了平息輿論,那個犯了案的日本武士,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緝拿,等待送上法庭受審了。但輿論對他的這種遲遲到來的被動反應并不滿意,一波賽過過一波的關(guān)于譴責他對學生施加暴行的聲討還在繼續(xù),并且,除此之外,似乎還因?qū)δ峭砩习l(fā)生在六國飯店里的暴徒?jīng)_擊事件緝拿不力,現(xiàn)在受到來自各國使館的施壓,真可謂內(nèi)外交困,狼狽不堪。

    而譚青麟二次抵達天津,短短幾天的時間里,就拜訪了天津衛(wèi)的各種人物,風度折人,尤其是石督辦,和他兩次見面,對他似乎十分欣賞。

    今晚這個場合,他是坐上貴賓。

    酒席過后,東廂那頭傳來胡琴笳板之聲,唱的是熱鬧喜慶的《五子登科》,這邊的西式派對,也進行的熱鬧無比,到場的全是天津衛(wèi)社交場里的公子千金,甄朱換了身漂亮的小洋裝,自然是舞場焦點。

    石經(jīng)綸直到舞會開始,才終于現(xiàn)了身,打扮的自然是他一貫瀟灑倜儻的模樣,向甄朱邀了今晚的第一支起舞,只有他兩人跳。

    他笑容滿面,風度翩翩,帶著甄朱滿場旋轉(zhuǎn),吸引了在場無數(shù)小姐們的愛慕目光。

    甄朱自然瞧出來了,他對自己一眨眼就做了他meimei的事,很不樂意。

    其實石府義女的身份,于她來說,沒有半點意義,但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之下,明知石督辦和夫人的所想,半是厚愛,辦是為了兒子,她若拒絕,即便理由再婉轉(zhuǎn),恐怕也會有令石經(jīng)綸留下一絲念想之嫌。

    人情是個繞不過去的檻。拒絕反而刻意。

    跳舞的時候,自然是沒有機會開口說話,等到一曲終了,他送甄朱下場的時候,甄朱朝他微微一笑,低聲道:“謝謝大哥?!?/br>
    石經(jīng)綸嘴角歪了歪,皮笑rou不笑的樣子,也沒說什么,撇下了甄朱,去請邊上另位小姐跳舞。

    譚青麟出現(xiàn)了,請甄朱跳了第二支舞,言笑晏晏,風度迷人。

    這個晚上,譚青麟后來一直就停在了甄朱的邊上,舞會將近尾聲,她坐在那里,有些魂不守舍,應著他的話題,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時,忽然聽他隨口說道:“薛小姐——”甄朱只是被認做石家義女,并不改姓,“上次滬上一別,我也好些時候沒見到徐兄了。他是張效年最得力的親信,又是準女婿,看最近的輿論和形勢,他想必也不好做,不知他近況到底如何了。”

    頂著新鮮出爐的石府義女身份,今夜燈璨酒醇,身邊追求愛慕者環(huán)繞,歡快的舞曲一直在耳畔響個不停,所謂快意享受人生,大抵也不過只是如此了。甄朱幾乎一直不停地在跳舞,但心情卻始終飄忽,人仿佛一直游離于這個歡樂場外。

    今夜她心里最期待見到的那個人,他并沒有來。

    此刻聽到譚青麟忽然提及他的名字,她的情緒立刻就低落了下去,面上卻并無多余表露,并沒作答,只是慢慢喝完杯中的那口雞尾酒,將杯子放了下去,朝他一笑,起身道:“譚先生先請自便,我有點事,先出去下。”

    她出了舞場,回到房間,反鎖了門,定了定神,再次撥打了那個號碼。

    那個是徐致深在北京住所的號碼?,F(xiàn)在已經(jīng)晚上十一點多了。

    她忽然很想聽他的聲音。非常想。

    但是電話接通后,和先前一樣,一直空響。

    甄朱重復撥打,依然沒人接聽。

    她慢慢地掛了電話,坐在邊上,出神片刻,整理了下心情,開門而出,去往舞場,經(jīng)過客廳走廊的時候,身畔忽然傳來一道聲音:“薛小姐!”

    甄朱轉(zhuǎn)頭,見譚青麟朝自己快步走來,自然地陪在她的身邊,和她一道慢慢朝前走去。

    “要是我沒看錯,薛小姐今晚好像有心事?”他的語調(diào)十分溫柔。

    甄朱搖頭:“沒。譚先生你多心了。”

    他聳了聳肩,笑道:“那就好。上次滬上一別,我始終記著臨走前和薛小姐的那通電話,這次過來,今晚能夠再次見到薛小姐,很是高興?!?/br>
    甄朱笑了笑,加快了些腳步:“再次見到譚先生,我也很高興。”

    譚青麟停在原地,注視著甄朱的背影,忽然叫了她一聲,快步來到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薛小姐,借著今晚這個機會,我有幾句話,不知道能不能和薛小姐說。”

    甄朱被他攔住去路,略微錯愕,抬臉看著他。

    “薛小姐,其實在滬上的最后一個晚上,我就有點看了出來,你和徐兄的關(guān)系,似乎非同一般。我后來去查了下……”

    他頓了一下,注視著她,目光坦然。

    “很抱歉我這么做,我知道這對你是種冒犯,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查了下,得知原來最早你是她從川西老家?guī)С鰜淼?,你剛來天津的時候,還在徐公館住過一段日子。這就明白了。徐兄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子,薛小姐你更不用說,我可以毫不掩飾地告訴你,我也已經(jīng)被你的魅力完全折服,何況你和徐兄有那樣一層淵源……”

    他沉吟,踱了幾步,停下來。

    “這話原本不該我說的,畢竟我沒有任何的立場。但我想,我們至少是朋友,對吧,所以,無論是出于對朋友的關(guān)心也好,或者,我也不否認,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我想告訴你,徐兄他是張效年的準女婿,即便沒有這一層關(guān)系,他們有師生之誼,提拔之恩,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不可能輕易分割清楚的。說實話,如果我預感沒錯,這一次張遇到了這么大的麻煩,徐兄是絕不可能將自己撇清干系的。”

    他望向甄朱。

    “我向來不齒落井下石之事,但是你這次,不一樣。徐兄已有婚約在身,卻依舊和你牽連不清。我不知道他是怎樣和你說的,但薛小姐,以你的條件和智慧——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認為你不是那種甘愿屈小的人,所以,我怕你是為情所困,蒙蔽了雙眼,到最后越陷越深,受傷害的,只是你自己。”

    對于譚青麟這種出乎意料的坦白和直接,甄朱起先自然是驚訝的,沉默了片刻,說道:“謝謝譚先生的提醒,我心中有數(shù)。”

    她朝他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要走。

    “薛小姐!”

    譚青麟再次叫住了她,迎著她的目光說道:“徐兄固然很有魅力,但我譚青麟自問條件也并不比他差。我對薛小姐你是一見傾心,至滬上見面之后,回去即便是用魂牽夢縈來形容也絲毫不為過,不瞞你說,我這次來津,除了為公,很大原因也是出于你。我沒有妻室,身上更無婚約,倘若有幸能夠得到薛小姐的垂青,將是我譚某人畢生之幸!”

    甄朱想都沒想,下意識地立刻搖頭:“不不,請譚先生不要誤會,我更擔不起譚先生你這樣的看待……”

    譚青麟目光中露出一絲失望之色。

    “薛小姐,我并不是要你現(xiàn)在就答應……”

    “呵呵,譚公子還真是有心人啊,她剛成了我meimei,你這么快就求愛了?”

    前頭忽然傳來一個不無譏嘲的聲音。

    甄朱抬眼,見石經(jīng)綸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來了,一手插兜,嘴里叼了根牙簽,斜眼看著這邊,一臉的譏笑。

    譚青麟打住,轉(zhuǎn)身,對石經(jīng)綸笑了笑:“讓石公子見笑了??峙履悴恢?,我對薛小姐的傾慕,由來已久?!?/br>
    石經(jīng)綸扯了扯嘴,不置可否的表情,一口吐掉嘴里叼著折斷了的牙簽,上來拉住甄朱的手,甩了甩下巴:“走吧,我?guī)闼涂腿ァ!?/br>
    說完拉著甄朱,從譚青麟面前走過。

    因為電話一直打不通,甄朱牽掛著那邊,心情本就紛亂,被譚青麟關(guān)于徐致深和張效年關(guān)系的那段話給說的更加不安,再是譚青麟猝不及防的求愛,最后又來了個針鋒相對的石經(jīng)綸,心里更是煩惱,被拉著,朝看著自己的譚青麟略略點了點頭,也就走了過去。

    ……

    當晚送客回來,甄朱回到房間,已經(jīng)是十二點多了。

    她洗完澡,上了床,又打了一遍電話。

    依舊沒人。

    凌晨三點,不死心,再次打。

    還是沒人。

    甄朱這一晚徹底無眠了,第二天早上起來,精神就不大好,唯恐被石夫人看出,特意稍稍往臉上抹了層淡淡腮紅,出來和石家人一起吃早飯,打過招呼,坐了下去,吃了一半,石經(jīng)綸才打著哈欠,姍姍來遲,坐下來又抱怨沒什么可吃的,石督辦皺眉,看了他一眼,放下碗筷,拿起傭人送過來的報紙,翻了起來,忽然,咦了一聲,聲音里充滿了驚詫。

    甄朱抬眼看向他。

    “怎么了?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因為最近那事鬧的厲害,石夫人問了聲。

    “致深竟然發(fā)親筆函向社會各界致歉,說那晚上的開槍令,是他所下!”

    石督辦啪的放下報紙,站了起來。

    “這怎么可能?”石夫人也嚇住了。

    甄朱心口猛地一跳,急忙拿起一份報紙,飛快地瀏覽。

    當天的各大報紙頭條,竟然真的都是徐致深親筆向公眾所書的一封致歉函,內(nèi)容大意是說當夜情況失控,自己受總理院全權(quán)委托處理突然事件,原本應當妥善行事,但因為急于求成,加上當時不堪壓力,一時考慮不周,違背了總理院妥善解決事態(tài)的意愿,倉促間下達了開火令。此次重大過錯,完全是他一人之過,鑒于造成的惡劣社會影響,他接受特別軍事法庭裁定的剝奪他一切軍職的判罰,同時引咎辭職,辭去國會和軍務院所擔任的一切行政職務,并特意手書此函,以十二萬分的懺悔向社會各界致歉,盼諒。

    甄朱盯著報紙圖片上那個她曾見過的那個熟悉的署名,驚呆了。

    石經(jīng)綸瞥了眼甄朱。

    “不行,我得打電話問問張效年!他這是要把致深往死里坑嗎!”

    石督辦拍了下桌,匆匆起身。

    甄朱放下報紙,跟了出去,站在客廳口,聽著他和北京那邊通話。

    電話一直不通,大清早的就占線,也或許,是對方根本就無意去接,把個石督辦氣的摔了電話,直罵娘。

    甄朱在廳口失神站了片刻,上班時間到了,壓下亂糟糟的情緒,和石夫人說了一聲,如常出了門。

    這一天,她完全是強迫自己集中精力做事,勉強挨到下班,出來,看見石經(jīng)綸的車停在門口,看見她出來,也沒說什么,只是打開車門,示意她上去。

    這些天,他對甄朱原本有些冷淡,在石家碰見,也是愛理不理,像今天這樣自己開車來接她,倒是頭回。

    甄朱疲累無比,上了車,靠在座椅上,閉目養(yǎng)神。

    他送她回了石家,一路半句話全無,最后只沉著臉,說了一句:“我去向你上司請個假,就說你不舒服,先休息幾天吧。”

    ……

    甄朱覺得自己真的生了病。

    睡了一夜,隔日的報紙,比昨天更加可怕。

    鋪天蓋地,幾乎全部都是對徐致深的指責和謾罵。當然,也有少部分聲音質(zhì)疑這其中的真實性。但這次事件所引發(fā)的整個社會的怒氣,已經(jīng)堆積到了臨界,現(xiàn)在忽然有了這樣一個破口,言論洶涌而來。

    徐致深,這個曾被譽為南北雙杰之一的曾在護國戰(zhàn)爭中樹立起來的英雄人物,就這樣一夜之間,化身成了魔鬼和劊子手,成為千夫所指。幾家報紙深挖他和張的關(guān)系,痛斥他是張的爪牙,協(xié)助張cao控國會,愚弄民意,實為不折不扣的民賊。

    甄朱整夜睡不著覺,她甚至沒有勇氣去看完那些充滿了各種憤怒和鞭撻的報紙。

    她不斷地給那個號碼撥打電話,但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但沒有一次撥通過。

    在又渡過了一個無眠之夜后,這天早上,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對石夫人說,做事的公會有出差的公干,今天就要出發(fā),大概幾天后才能回。

    石夫人勸她搬來同住后,原本是想讓她辭去事情的,被甄朱拒了,也就沒勉強她。現(xiàn)在聽說她要出差,知道她這兩天精神不好,勸她推了,見她不肯,也就只好由她了,叮囑她出門小心,有事及時聯(lián)系。

    甄朱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坐了當天中午的火車,北上再次去往北京。

    按照原本的車程,她應該是在傍晚抵達北京的,但是因為火車在路上發(fā)生故障晚點,一直延遲到了深夜,十一點多,火車才終于進站,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