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大殿上全都是侍婢賀喜的聲音。 靜謐了許久,新枝抬頭看去,一向性情堅毅皇后竟留下了兩行淚,新枝趕緊遞了帕子,細(xì)細(xì)勸道:“娘娘莫傷了眼睛,待殿下回來后,定會心疼的?!?/br> “對,你說的是?!被屎笊钗豢跉猓Φ?,“魏知賢,賞吧,今個兒涌泉宮里頭統(tǒng)統(tǒng)有賞?!?/br> “謝娘娘!” 剛剛踏出皇宮大門的李慶安聽到消息后差點咬碎了一嘴的牙,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在這緊要關(guān)頭回來。真是…… 第7章 八百里加急的圣旨五日后便到達(dá)了邊關(guān)。 宣旨的老太監(jiān)不陰不陽地笑:“殿下,接旨吧!” 則寧率眾人拜了萬歲之后,便恭敬地接下旨意。那老太監(jiān)浮塵輕掃,微微睨了一眼周遭,皮笑rou不笑道:“殿下身嬌體貴,在這犄角旮旯的地兒,漫天硝煙的,刁民甚多,可真是受了委屈了。萬一傷了碰了的那可真就不好辦了,怪不得鎮(zhèn)國公日日上奏催著軍餉,想著掛念著殿下也掛念得緊呢!” 老太監(jiān)的意有所指讓身后的將領(lǐng)們面露憤慨,則寧淡淡掃了一眼他們,垂眸道:“公公說的哪里話。大譽的安逸都是將士們用血rou守衛(wèi)的,北地的煙塵也都是將士們高昂的戰(zhàn)意,本殿身為皇子,自是當(dāng)以身作則身先士卒,為大譽死而后已。鎮(zhèn)國公心系邊疆戰(zhàn)士,此本就為臣子應(yīng)盡的心意與職責(zé)。” 身后的將領(lǐng)臉上漸漸露出快意,老太監(jiān)看了他們一眼,面不改色慢慢行禮:“殿下說的是,倒是奴婢嘴笨不會說話了。殿下有軍情要事,奴婢便不做打擾,先行告退了?!?/br> “公公慢走?!?/br> 身后的小太監(jiān)趕緊打了一下簾子,恭敬退去。 江諶之“呸”了一聲,罵了句“老閹貨”,便憤憤離去,其他將領(lǐng)也紛紛告辭。 路上,小太監(jiān)有些疑惑,自己的師傅從來都是笑面虎,就算再落魄的人也說不出處半句落井下石的話來,怎么今天面對大殿下說話夾槍帶棍的?便問道:“師傅,近日朝堂上大殿下風(fēng)頭正盛,您怎么……?” 老太監(jiān)正是服侍皇帝三十幾年的高石高公公,他似笑非笑瞅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笑罵道:“你懂什么!”然后沉默的看著燦爛如火焰仿佛即將吞噬天際的晚霞,眸色深深。 就要變天了。 —— 承乾宮的御座上,皇帝定定的看著面前這一堆折子,表情看不出喜怒。 良久,才慢慢發(fā)出一聲嘆息。 邊疆的動態(tài),探子的密信,北地捷報,甚至是戰(zhàn)事的失利,兩年來,一封一封,隔三差五地出現(xiàn)在帝王的桌案上,而這所有的奏折或者是信件,總是被皇帝親手放在離手邊很近的一個抽屜里,待下一次來信,便拿出來數(shù)一數(shù)看一看。 沒人看得懂皇帝在想什么。 小太監(jiān)悄悄走上來為皇帝換下冷掉的茶水,輕輕道:“陛下,二殿下求見?!?/br> 皇帝閉了閉眼,擺擺手,“讓他進(jìn)來吧?!?/br> “是。”小太監(jiān)躬身退去。 屋內(nèi)香爐淡煙裊裊婷婷的,盯著看得久了,便模糊了男人的視線。 轆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皇帝似乎恍然驚醒一般,沉沉咳嗽兩聲,這才撐起身子,抱著一堆信件和奏折,顫顫巍巍地轉(zhuǎn)身放進(jìn)身后的一處抽屜里。 厚重的殿門被打開,燦爛的陽光撲到地面上,面容清俊的男子端坐在特制的輪椅之上,抬頭看著上面背對著他的帝王,音色平平地問安:“兒臣參見父皇?!?/br> 皇帝“嗯”了一聲,也沒有轉(zhuǎn)身,繼續(xù)著手上的活計。 寂靜的宮殿里,沒有人說話,服侍的宮女和小太監(jiān)們也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司空見慣了這種氛圍,都沉著一顆心當(dāng)好自己的值。本來是血濃于水的父子,沒有承歡膝下的溫馨,只有互相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 自己的二子,惠妃所出。本該是天之驕子,卻一出生就不良于行。 則寧慧而近妖,就算是幼年時也完全不見孩童的天真可愛,一直都沉穩(wěn)大氣,穩(wěn)重可信。澤明雖不學(xué)無術(shù),但難得率真,又是自己最喜愛的德妃所出,自然是寵愛的多一些。面對則寧感到的沉重,或者是面對則明由衷的疼愛,都遠(yuǎn)不如面對皇二子的無力來得更深。 安靜許久,二皇子清清冷冷的聲音傳來:“不知父皇招兒臣過來有何要事?” 皇帝把抽屜推回架內(nèi),負(fù)手背對著他沉聲反問:“怎么,朕這個父皇想見自己的兒子,還非得有要事不可嗎?” “兒臣不敢。” 雖這么說,但是無論是喻則陵還是皇帝心里都明白,自己去惠妃宮殿次數(shù)數(shù)年來屈指可數(shù),更別提見他這個帝王污點的殘廢兒子了。 皇帝又沉沉地咳嗽幾聲,這才轉(zhuǎn)身,一瞥眼,就看見那個被自己扔在記憶角落不愿想起的兒子。鳳眸微睜,薄唇輕抿,像極了自己年少的時候。 細(xì)碎的陽光零零星星地透過宣紙窗欞,清雅的少年逆著光線抬頭淡淡看他。 皇帝不自覺的別開眼睛,吩咐道:“開春二月初九的春闈,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br> 突然的旨意,饒是向來定力不錯的喻則陵也不經(jīng)然詫異:“父皇?” 不怪他這么驚訝。春闈會試三年一度,天下舉子集于京都,個個都是全國拔尖兒的人才。春試后中榜的進(jìn)士更是出類拔萃的英才,學(xué)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每一位帝王都是極其看中歷年春闈的,自前朝以來,為防止皇子奪嫡,春闈更是皇子所不能沾手。 大譽皇子十六而朝,他雖是目前為止唯一在朝聽政的皇子,但雙腿殘疾如他,也是百官最容易忽視的皇子。所有人都知道,皇位上的人,是絕對不可能有任何殘缺存在的。 自太祖以來,主持春闈的皇子不是沒有,但也是非常少的。 皇帝踱步坐回御座,“你年紀(jì)雖小,但文采斐然,在文人中素有賢名,再者朕不想再看那群大臣再為這事在朝堂上吵吵鬧鬧,擾人頭疼!” 皇帝說得沒錯??赡苁且驗樾愿窆缕В愿裢獬恋孟滦膩?,喻則陵的文學(xué)造詣遠(yuǎn)遠(yuǎn)高過其他人,要說朝中有誰能夠和他談得來,那也只有太傅尚城那個老學(xué)究了。 喻則陵聞言,默默不語。 “好了?!被实矍盖昧艘幌伦雷右诲N定音,“快要年關(guān)了,待年宴過后,就著手準(zhǔn)備吧?!?/br> 喻則陵垂眸:“兒臣接旨?!?/br> 父子倆相對默默無言,氣氛漸漸尷尬起來,喻則陵最后開口:“那兒臣就不打擾父皇公務(wù)了,兒臣告退?!?/br> …… 當(dāng)天惠妃的宮殿迎來了好久不見的皇帝,手忙腳亂地伺候一番,果然又被甘泉宮的那位動不動就頭疼腦熱的給哄走了。 后來惠妃當(dāng)成個笑話講給皇后聽,皇后笑過之后說了一句:“提他干什么,走,我們?nèi)ゴ蛉~子牌。” 第8章 皇帝突然地旨意讓百官摸不清頭腦。 先不說怎么選定個二皇子做主考官,就皇帝那整日不理朝政的樣子,多年來也沒下過實實在在的旨意。政務(wù)都是交給老丞相來處理,要么就是讓義安侯幾人一起決定,自己不過就是通過一下。 待有人想再爭取一下的時候,看見皇帝那不容置喙的臉色,便就又沉默下去了。 下朝之后,喻則陵先走一步,等到有些官員反應(yīng)過來時,發(fā)現(xiàn)二皇子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李慶安腦子有些混沌,感覺這幾天真是不對勁兒,真是太不對勁兒了。雖然沒出什么的大事,但他順風(fēng)順?biāo)剡^了這么些年,可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讓他心煩意亂的事兒。剛想遞個牌子求見皇上,就見皇上身邊的小太監(jiān)笑盈盈的走過來。 “呦,李侯爺!您還沒出宮呢?真是奴婢趕巧了,這不皇上讓奴婢去請您來陪下棋呢!” 李慶安心里想著事,訕訕敷衍幾句,便朝著皇帝處走去。 一聽見請安的聲音,皇帝就招招手:“來,過來給朕看看這下一步棋怎么走。” 李慶安端著個笑臉,端詳了一會兒,便執(zhí)其一顆黑子點放在棋盤的一處?;实劭戳艘粫?,恍然大悟:“原來如此?!?/br> 李慶安見皇帝又全身貫注地投入到棋局中去,就若有若無地提了一嘴:“陛下這么匆忙地就定下了這次春闈的主考官,是不是有點……” 話猶未盡,皇帝知道他想說什么,便斜了一眼看過來:“你是不是覺得朕的決定有些草率了?” 李慶安趕緊賠笑:“微臣不敢。” “你哪能不敢呢?” 皇帝的這句話陡然讓李慶安心里一驚,趕忙跪下請罪,下意識的抬頭看皇帝的臉色。見皇帝還是笑盈盈的,那一顆被提起的心也不敢放下去。 為官十幾載,皇帝雖不至于對他有多熱絡(luò),但他們相識于微末,他也算得上在皇帝耳邊可以說得上話的幾個人之一。平日里一些事情他決斷慣了,皇帝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擺擺手就過去,以至于今日這句話也就順嘴說出來了。 但是今天的這種好似問罪的話是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的。 李慶安冷汗涔涔。他從來都覺得這個皇帝是那種貪圖安逸享樂不問朝政的人,也是那種脾氣好得令人發(fā)指得就算他爹李老丞相闖進(jìn)承乾宮被指著鼻子罵也得宣太醫(yī)過來看看老丞相有沒有被氣得身體不舒服的人。 放在民間,皇帝就是個坐吃山空的二代少爺,任性好色但又不是紈绔。 但是今天,李慶安覺得自己可能要重新看待這位皇帝了。 胡思亂想間,皇帝不經(jīng)意的瞥他一眼,便笑道:“你跪著干什么,朕又不會治你的罪。起來,和朕對弈一局?!?/br> “是?!崩顟c安訕訕起身,坐到皇帝對面去,執(zhí)起一顆白棋。 “朕的兒子啊,都這么省心,不像朕啊?!被实酆孟褡猿傲艘痪?,“則寧邊關(guān)大捷,了了一樁深埋大譽幾十年的心腹大患,軍中素有威名。則陵文采斐然,連當(dāng)年罵朕榆木腦袋的老太傅尚城都贊不絕口,聽說在京中學(xué)子中的地位頗高。澤明……” …… 李慶安出宮后,坐在回府的馬車上,一遍遍回想皇帝說的話。一想到皇帝談起三皇子時的猶豫和輕笑兩聲后轉(zhuǎn)移話題,心中便一陣陣發(fā)冷。 馬車好像被石頭絆了一下,李慶安的頭一下就碰在馬車木架子上。外面是府中下人連連賠罪的聲音,只有李慶安自己好像有種想通了的感覺,這時候的頭腦完全清晰,現(xiàn)在他只有一個念頭: ——大皇子就要回京了。 —— 大譽民風(fēng)雖不甚開放,但是對于女子的轄制卻沒有前朝來的嚴(yán)格,所以大街上也可以看得見一些老板娘招呼生意,也有一些官員小姐逛街的景象。 人來人往的繁華街區(qū),生意火熱的第一樓內(nèi),三樓雅座中暗香幽幽,幾名侍女有條不紊的各司其職,房間內(nèi)靜悄悄的。 臨窗而坐的少女手撐著下頜,眼神木木的瞅著窗外,過了很久之后,美麗的杏眸疲憊地垂下,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荷衣侍女走過來添茶,掩下眼中的疑惑。 自五日前小姐就日日跑到這第一樓來,以大公子的名義包了這個雅間不知道多久,閑時點幾道甜品小菜,其他時間都是望著窗外出神。 要不是自己一步不落地跟著小姐,還真的懷疑小姐和外男有什么首尾。 想到這,侍女有些擔(dān)憂,萬一被國公爺知道小姐最近日日不在家,估計又該生氣了。 但是現(xiàn)在該生氣的應(yīng)該是國公府的孫少爺大公子。 一想到自己被那些狐朋狗友調(diào)侃問:“藍(lán)大公子最近是不是金屋藏嬌了?第一樓一桌之位千金難得,倒是讓你硬生生的包下了好多時日。”他就有些煩躁。 一看到站在門口兩邊眼熟的侍女,藍(lán)鴻文腦門兒上的青筋就隱隱跳動,果然讓他猜對了!侍女怯怯的請安聲,也傳進(jìn)屋里。 清朗俊美的公子哥兒二話不說,推門就進(jìn)去看著自己那嚇得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嬌寶貝meimei,醞釀了一路的情緒最終也化為一聲重重的“你”! 侍女們剛剛反應(yīng)過來,都手忙腳亂的請安,藍(lán)鴻文氣得揮揮衣袖讓她們下去。 藍(lán)鴻文睨了一眼自己的meimei,見她心虛地縮了縮脖子,也不說什么,就坐下來喝了一大口水,仿佛要壓下心中的火氣似的。 “說吧。”藍(lán)鴻文大大咧咧地翹著二郎腿,屈指敲著桌子質(zhì)問道,“你來這干嘛來了?” 明明是一句很普通的問話,但是就像突然戳破少女心事似的,讓少女嬌嬌嫩嫩的雙頰霎時染上粉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