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窗簾拉著，光線昏暗，只有杜若桌前亮著一盞臺燈。

    柔軟的光線灑在一方小天地里。

    她瘦小的人影伏在桌邊，面前攤開一本毛澤。東思想概論，幾張白凈的稿紙，稿紙上寫滿黑壓壓的小字。

    她咬著筆桿回想政治考試的題目，想到一題便奮筆疾書，查閱書本，將答案謄抄在白紙上。

    額前的碎發(fā)時不時掉下來，她也不管，只顧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地書寫。

    窗外的天光一點點暗淡下去，她終于寫完，放下筆，長舒一口氣，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宿舍門上傳來門卡靠近感應(yīng)器的滴滴聲。

    她立刻推開政治書，拿高數(shù)課本蓋上稿紙。

    何歡歡抱著一大摞書進門：“誒？你沒去圖書館啊？”

    “嗯。去得遲，沒位置了?！倍湃粽f。

    “明天考高數(shù)是嗎？”

    “嗯。”

    “誒誒，我想起一個段子特好玩。從前，大學里有棵樹，叫高樹，很多人都掛死在上邊。哈哈?！?/br>
    何歡歡笑點低，哈哈笑，笑得開懷，杜若也跟著她笑起來。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早餐都沒吃就溜去景明上課的教室，假裝上自習，找到他舍友幫他占座的書包。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拉開拉鏈，把折好的稿紙塞進書包里，拉好，飛速撤離。

    出教室了還回頭多看了一眼，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而就是在這回頭時心滿意足的一瞬，她突然感覺，

    完了。

    她感到一陣自腳底彌漫上心頭的深深驚恐。

    完蛋了。

    她好像，喜歡他。

    再否認也無濟于事了，什么羨慕關(guān)注感激討厭排斥忌憚全是借口，就是喜歡了。

    第18章 18.chapter 18

    chapter 18

    杜若失眠了。

    宿舍十一點熄燈，她躺在黑暗中，眼睛睜得老大。

    黑夜讓人情感敏銳。

    她憋悶而難以呼吸，無法紓解的情緒在胸腔內(nèi)翻滾，仿佛即將爆炸的氣球快到臨界點卻差那最后一口氣，無處發(fā)泄，沒有出口，很快，心中愁緒一股腦兒地轉(zhuǎn)化成否定。

    她不喜歡他。

    怎么會喜歡他呢？

    目中無人，吊兒郎當，脾氣很壞，還嫌棄她。

    她焦躁不安，第無數(shù)次在床上轉(zhuǎn)身時，隔壁床的何歡歡悄聲問：“小草，睡不著嗎？”

    “嗯。晚上吃多了，不舒服。”她心虛地回答。還好四周黑暗一片，撒謊的表情不會被發(fā)現(xiàn)。

    “我也是。肚子好撐，可難受了?！焙螝g歡揉著肚皮，小聲抱怨，“剛才不該吃那串葡萄?！?/br>
    話音未落，黑暗中傳來邱雨辰低低的吐槽：“臨睡了還吃，活該撐死你?！?/br>
    “你也沒睡著??？”

    “還有我?！毕拈獓@氣，翻了個身。

    “大家今天都是怎么了？”何歡歡樂了，咯咯笑道，“臥聊吧臥聊吧！”

    “聊什么呢？”杜若問，此刻她也很想聊天，聊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讓她一個人在夜里糾結(jié)。

    “夏楠，聊聊你的戀愛史吧。”何歡歡提議。

    “我也好奇！”杜若附議。

    夏楠嗤一聲：“有什么好講的，每段都那樣。喜歡了，在一起；不喜歡了，分開?！?/br>
    “你談過幾段？”

    “初中一個，高中一個?！?/br>
    “雨辰呢？”

    “高中一個，哦，還有一次暗戀，沒成功?！?/br>
    “會有很多浪漫情節(jié)嗎？每天都親親密密，甜得像糖一樣?！焙螝g歡憧憬地說。

    夏楠淡淡道：“你小說看多了吧？現(xiàn)實可不是那樣的?！?/br>
    杜若問：“那是怎樣？”

    “你會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但是呢，你會對我發(fā)脾氣，我也會跟你吵架。哪有那么多偶像劇里的浪漫？現(xiàn)實中總有無數(shù)的矛盾，摩擦和爭吵。”

    “是的?！鼻裼瓿礁胶鸵宦?。

    杜若不解：“既然這么麻煩，為什么大家都要談戀愛？”

    “啊，這個問題……沖動？本能？我不知道?！鼻裼瓿秸泻?，“夏楠，你來說說為什么人要談戀愛？”

    夏楠打了個哈欠：“因為愛情有它甜蜜治愈的時候啊，那種甜味，會讓你忘記它一切的不愉快，輕易就原諒一切?！?/br>
    大家不約而同地沒有接話，四周忽就安靜了下來。

    愛情的甜，會讓人原諒生活的苦。

    是嗎？杜若感到疑惑。

    她的心，至少現(xiàn)在所能體會到的只有苦，澀澀的苦。

    當然，這也不會是愛情。在她看來，愛情是太深刻的東西。

    而不是一團讓人找不到方向的迷霧。

    起初分明討厭，可當關(guān)注本身披著“討厭”的外衣而肆無忌憚時，一旦外衣被剝?nèi)?，就會發(fā)現(xiàn)藏在底下的關(guān)注早就悄然變化了。

    這變化來自于何時，她已分不清。

    她不愿去想，只將心中涌動的情緒強行抑制住，用力閉上了眼。

    ……

    忙碌的周五過去，期中考終于結(jié)束。

    周末，杜若和全班同學一道去香山秋游。

    正值紅葉季，又是星期六。山道上游客如織，人頭攢動。這幫面孔青澀干凈的學生們混在大爺大媽、中年夫婦、年輕情侶之中，隨著人群緩慢地往山頂挪。

    何毅感嘆：“在北京啊，周末就不該出游，走哪兒都是人山人海。吶，這哪里是香山賞葉，賞人頭還差不多?！?/br>
    李維寬慰：“就當爬山，運動一下也好。”

    杜若卻挺情愿的。

    一來考試剛過，學業(yè)輕松；二來心有煩悶，此刻登山透氣正合她意。舉目遠望，山間葉紅如火，頗為壯觀，自然叫人心胸開闊些，該想的不該想的，都拋去腦后。

    直到經(jīng)過一棵楓樹，一根樹枝低低地壓下來，紅紅一片橫在路上。她抬頭看紅葉，無意間看到一片奇怪的葉子。

    滿樹的紅葉，只有那一片葉子，小小的巴掌形狀，卻有紅、黃、綠三種顏色，正好將葉子三等份。

    好美啊。

    要是他能看到就好了。

    這么想著，她踮腳將那片樹葉摘下來，異常小心地拿衛(wèi)生紙包好夾進便簽本，生怕碰壞。

    在她輕手輕腳闔上便簽本的一剎那，她很清晰地感覺到，她好喜歡他。

    那一路，她再也無心看風景。

    最好的風景在她口袋里，她卻不知該如何處理，心情也變得晦暗不明。

    回宿舍后，杜若獨坐了很久。

    周六的晚上，夏楠邱雨辰都回家了，何歡歡去外經(jīng)貿(mào)找她高中同學，今晚不回來。

    杜若只開了盞臺燈，燈下擺著那枚三色的楓葉。

    坐了一會兒，她開電腦，看國外大學的研究視頻。不知為何，看不下去，不停瞥那紅葉。

    她煩躁地一把推開電腦，埋下頭，雙手用力抱住自己的腦袋，在心里默念串聯(lián)電路并聯(lián)電路。

    好一會兒了，她繼續(xù)看視頻，抓過筆記本和筆來抄寫筆記。

    寫到某個時刻，無意瞥見電腦上時間顯示為晚上七點。

    這個時候他在干什么？

    在宿舍，還是在家？

    她突然惱怒地扯下耳機，“砰”地將筆摔在桌上，坐不住了，人站起來，狠狠踢了一下椅子，無辜的椅子被踢得哐當響。她兩只手狠狠摁著額頭，在桌旁走來走去，大聲念：“如果放大器有較強的交流噪聲，可考慮調(diào)整電位器時換無感應(yīng)調(diào)節(jié)棒……”

    漸漸，她放慢腳步，平緩地坐下，調(diào)整下椅子，卻側(cè)頭看見門后的落地鏡——女孩獨自一人，坐在黑暗中的這束光線里。

    她穿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粉色毛衣，還是mama織的，上周她花了半個小時清理上邊起的球球。

    她頭發(fā)長長了一點兒，淹沒耳朵，到下巴這塊兒了。膚色，不知是不是燈光作祟，沒有夏天入學時暗黃；嘴唇也不似當初無血色；眼睛呢，因為有臺燈光，看上去亮亮的。

    好像不丑了，但也沒多好看。

    丟進人堆里就找不著的一張臉。

    她突然覺得難過死了。

    再看桌上那葉子，她原打算帶在身上，哪天若單獨碰到他，就拿出來故作無意地說：“你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