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不知道，學(xué)校國際生宿舍樓背后竟有一家深夜?fàn)I業(yè)的粥店。

    小店干凈整潔，店面太小，便向外擴展，延伸到爬滿牽?；ǖ陌簤ε赃?。

    已是六月下旬。

    屋內(nèi)悶熱，兩人選了露天的座位，木桌木椅，挨著葡萄藤架，架子外一排小盆栽：太陽花，綠蘿，小雛菊……

    抬頭可以透過葡萄藤望見夏季墨藍(lán)色的夜空，星星一顆顆一點點，杜若看見了北斗七星。

    景明點了菜，待服務(wù)員走了，看向她。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問：“在看什么？”

    “星星?！倍湃粽f，低下頭來。目光與他平視。

    距那晚過去二十多天。

    這些天兩人忙于工作，倒是第一次像此刻這樣從“公事”中抽離出來。

    杜若撥弄著手指，又抬頭望了下天，說：“北京的星星太少了，還是山里的星星多。滿天都是，像在黑紙上撒了一層金粉?！?/br>
    景明也抬頭看一眼，說：“城市空氣不好。新西蘭有個特卡波星空小鎮(zhèn)，就是你說的那種效果?！?/br>
    “你去過？”

    “嗯?！彼嗳啾亲樱瑒e過頭去打了個哈欠，是真累了。

    “很困嗎？剛才應(yīng)該直接回宿舍睡覺，不該跑來吃飯?！倍湃粽f。

    景明剛打完哈欠，眼睛濕濕潤潤的，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杜若抿緊嘴巴，低下身摸摸腳踝。

    “有蚊子？”他歪頭朝桌底看。

    “好像是小飛蟲?！彼龁?，“你去過很多地方？”

    景明叫服務(wù)員點了根蚊香過來，道：“沒事兒的時候就到處走走看看?！?/br>
    她手指揪著桌布上的流蘇玩：“我以前以為你很愛玩兒，沒想到，其實比很多人刻苦?！?/br>
    景明沒正面接這話，只道：“看來你對我的偏見挺不少?！?/br>
    杜若依然固執(zhí)：“有些也不是?！?/br>
    他哼笑出一聲，但似乎懶得解釋或辯駁，是真累了，沒太多說話的興致。

    服務(wù)員端上來兩碗白米粥和幾疊小菜，海帶絲、榨菜、拍黃瓜、煮花生。

    景明揉揉眼睛，稍稍坐起身，往粥里夾著小菜，問：“prime這種高強度工作，受得了嗎？”

    “還行?！彼c點頭，困困地摸摸眼睛，“你挺拼命的?！?/br>
    “因為是喜歡的東西?！?/br>
    “看出來了，你很喜歡機器人?！蹦芑敲创蟮臎Q心和毅力做一件事，必然是深刻的喜歡。

    “從小就喜歡?！?/br>
    杜若吃著海帶絲，想起他是少年天才，好奇：“契機是什么？”

    他略略回憶了一下。

    “好像是三歲多，我爸帶我去美國，他的一個教授朋友家。他家有一輛很炫酷的玩具大小的汽車，滿屋子跑。我覺得很神奇，當(dāng)時就把它拆了，”因為困乏，他聲音不大，有些疲憊，卻很認(rèn)真，“我想看看里邊到底裝了什么東西。為什么它能跑，能轉(zhuǎn)彎，能發(fā)亮，能嗚嗚叫。拆開之后覺得更神奇，細(xì)小的金屬片，電線，元件，一個挨一個，整齊有序地排列組合，像一個個小士兵。有人說那是藝術(shù)品，我卻覺得它有生命，盡職盡責(zé)履行創(chuàng)造者交給他的一切。”

    杜若聽他描述，微微失神。那種感覺，她完全懂得。

    她看著他，沒說話。彼此的眼睛卻將那份感同身受表達(dá)得清清楚楚，無需多言。

    “你爸爸沒教訓(xùn)你嗎，拆了人家的車？”

    “沒。那個教授很喜歡我，教了我很多。”他不再多談自己，“你呢？”

    她正舀起一勺白粥放嘴里，含糊一聲：“嗯？”

    “為什么選傳感控制專業(yè)？”

    她抬起腦袋，誠實道：“我上大學(xué)前其實不知道這專業(yè)是干什么的，只是因為老師說好找工作。”

    “現(xiàn)在呢？”

    “很喜歡啊?！?/br>
    “為什么？”

    “那一刻是……”她回憶一下，說，“有次在實驗室里做傳感器。做之前特別認(rèn)真地學(xué)了，花了好大的精力做好，它小小一個，在我手心里?！?/br>
    她抬起手掌比劃，他一瞬不眨，看著夜幕襯得她小臉瑩白，她眼睛里光芒閃閃，星星一般，

    “我摸摸它的頭，它就亮了！就是那一瞬間覺得，付出的一切都會有回應(yīng)。你給什么，它就還你什么，絕不辜負(fù)?！彼齽尤莸剌p嘆一聲，“為什么叫傳感器呢。有感應(yīng)，心有靈犀，這名字真好聽?！?/br>
    他極淡地彎了一下唇角，不難想象她這樣的人會為那個輸?shù)舻臋C器人而難過了。

    殊途同歸啊。

    他喝一口粥，又問：“大學(xué)之前呢，有沒有什么愛好，從小到大?！?/br>
    “愛好，說不上……”她捂著臉別過頭去打了個哈欠，才說，“但我會配化肥農(nóng)藥，會種菜養(yǎng)雞，還會爬樹?！?/br>
    景明愣一下，突然噗嗤一笑，差點兒嗆住，又笑出了聲來，是真的覺得好笑。他扶著額頭笑個不停，笑得肩膀直抖。這下，困意是完全褪去了。

    “笑什么？真的?！倍湃舻?，“我和你的生活環(huán)境差別太大，從小到大接觸的東西很少?！?/br>
    他笑著搖頭：“沒說你是假的?！犐先ズ芎猛??！?/br>
    “一點兒都不好玩，又累又枯燥?！倍湃羧嗳嘌劬?，“哦對了，要說愛好，唱山歌應(yīng)該算。以前走山路太無趣，就唱歌，聽回聲在山溝溝里蕩來蕩去，特美?！?/br>
    他來了點兒興趣，盯著她，眼睛亮亮的：“那你唱一句?！?/br>
    “不行，我們那兒山歌是唱給情郎聽的?！?/br>
    這話一脫口，氣氛有那么一絲微妙。

    他直視著她，目光深深，像是本身具有力量和熱度，但只是一瞬，便克制地移開。仿佛只是幻覺。

    她也不再多言，低頭下去，塞了一口白粥進(jìn)嘴里。

    夜深了，沒有風(fēng)。

    那燥熱感，揮之不去。

    第42章

    自加入prime， 杜若的能力突飛猛進(jìn)。

    那天在宿舍， 她看見邱雨辰的作業(yè)， 隨口跟她討論了下。

    邱雨辰震驚不已：“你怎么知道？”

    杜若：“何望教我的啊?！?/br>
    隊里各個學(xué)科的高手實在太多，每個都能當(dāng)她的老師。

    其他人就不說了，光是景明就夠她挖掘許久。

    和他一起工作的這段時間， 她才真正了解“天才”這兩字的意義。和機器人相關(guān)的各個學(xué)科他都懂， 且精通，想法還天馬行空，總能給各組的人提供突破點。幾個組之間的交叉領(lǐng)域他也運籌帷幄，游刃有余。

    由于傳感系統(tǒng)的信號輸出與控制系統(tǒng)的信號接收要進(jìn)行對接，杜若幾乎每天都得跟景明打交道， 就信號形式進(jìn)行討論，他的提點常讓她豁然開朗。

    可她也并非只進(jìn)不出。

    月末， 她帶著改良版的感應(yīng)系統(tǒng)去景明面前交作業(yè)：“老大，感應(yīng)系統(tǒng)成功瘦身。”

    彼時景明正坐在電腦前忙著程序?qū)?，隨口說了句“好”，看都不看她一眼。

    杜若站在桌邊沒動。

    景明察覺， 抬眸，看她半晌， 問：“要表揚？”

    “沒。這么簡單的事，不需要表揚?！彼税岩巫舆^來坐下，眼睛亮亮的， 道， “不過， 我有個新想法，要向組織匯報?！?/br>
    他極淡地勾一下唇角，并沒太在意，看向屏幕：“什么想法？”

    “我想在里頭多加一個感應(yīng)程序。”杜若微趴在桌邊，說，“如果感應(yīng)到前方、側(cè)前方、或身旁有競爭對手，車輛便盡力加速追趕。當(dāng)然了，速度過快會難以cao控，可以把這個追逐過程控制在幾十秒內(nèi)。怎么樣？”

    這下，景明轉(zhuǎn)過腦袋來看她了：“不錯?！?/br>
    杜若欣喜：“需要組里匯報討論嗎？”

    “不用。批準(zhǔn)了?！本懊髡f，很是不在意的語氣，“加個程序進(jìn)去就行?！蹦┝耍终f，“我們本來就想在賽車大腦里添加一部分人工智能，讓它稍微有些自主意識。你提出的情況就是其中一種。”

    杜若是知道的。

    prime成立之初的目標(biāo)就不止于研發(fā)無人駕駛汽車，更想在車腦內(nèi)賦予高等的人工智能。

    她愈發(fā)期待賽車造出的那天了。

    這么想著，她不禁多看了他幾眼。

    他目光又移過來：“看什么？”

    “為什么你什么都會？”

    “什么叫什么都會？”

    “傳控你懂，機械你懂，計算機你還懂。你都什么時候?qū)W的？”她問。

    景明：“可能在你上政治課的時候?qū)W的吧?！?/br>
    杜若：“……”

    她表情立馬垮下去，白他一眼，起身就走。

    他笑起來，伸手拉她：“我開玩笑的！”

    這一伸手，原本只是想攔一下她手臂，卻不小心抓到了她的手。

    男生燙燙的手指在她手心一撓，她心隨之一顫。

    他也愣了下，女孩的手小小的，軟軟的，有點涼，手板心卻因天熱而有些汗?jié)瘛?/br>
    他立刻松了手，她也迅速抽回手，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座位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