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稀薄的陽光從落地窗外灑進(jìn)來，將桌子切割成明暗兩邊。

    何望在陽光中，景明在陰暗里。

    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從少年時便相知相識開始逐夢的同伴；脾氣秉性連天賦能力都最為相似的知己，時光在他們中間劃了六年。

    到了此刻，萬般皆難言。

    何望先開了口：“杜若帶你去看比賽的事，是我們幾個一起想出來的主意?！?/br>
    景明不動，盯著桌子上陽光灑下的那道明暗分割線。

    “你的那些話，杜若跟我講了，包括prime no.2失事的原因?！焙瓮蛄颂蜃齑剑行┢D難道，“景明，不是你一個人發(fā)現(xiàn)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其他人也都發(fā)現(xiàn)了?；蛟S就是因為這樣，我們這群人在各自求學(xué)的過程中，誰也沒聯(lián)系過誰，都刻意避開了。”

    景明一怔，抬眸看向他。

    何望亦看著他：“可以后呢，景明，prime不能就這么散了。這些年大家心里一直記著這事兒，人走得再遠(yuǎn)，心也在這里，從沒散過。

    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很清楚。說實話，如果我是隊長，我可能也……但景明，我始終認(rèn)為你的決策沒有錯。如果回到當(dāng)初，我還是會支持你。那時你的想法‘一步一步提高’，根本就是對的。只是那個時候我們誰都想不到，多走一步，就已經(jīng)是極限了。我們哪里會想到那就是我們的極限呢？”他眼眶紅了，悲愴，不甘，皆有，“李維也想不到，所以他不信?！?/br>
    景明眉心狠狠揪扯一下，目光有一刻的渙散，仿佛又看到了當(dāng)年no.2帶著李維沖向盡頭的那一幕。

    “我承認(rèn)你作為隊長，沒在那個時候負(fù)責(zé)清醒，失敗的責(zé)任該你來擔(dān)。但之后所有的攻擊謾罵都沖你而去，你擔(dān)了所有罪名，保了我們所有人的前程。已經(jīng)夠了。

    你說不再相信機(jī)器，不是，你不再相信的是人性的弱點。可無人駕駛這條路始終會有人走！你不走，別人也會上。你要把這條路交給別人嗎？”

    何望緊盯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

    “他們也是人，你是要把那些弱點交到別人手里，還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景明胸膛微微起伏，不經(jīng)意咬緊了牙關(guān)。

    何望的話幾乎每一句都踩準(zhǔn)了他的痛點與不甘。

    他默了很久，終于開口：“我過段時間去找你。”

    何望一怔，下一秒，眼里幾乎是光芒一閃。

    他那種性格的人，居然極其克制地點了點頭：“好?！?/br>
    他飛出抽出一支筆，撕了張便簽，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上：“我知道讓你一時半會兒想清楚，有些勉強(qiáng)。你慢慢來，不急?！?/br>
    該說的都說完，何望點到即止，沒再給他壓力：“我等你?！闭f完起身，卻突然朝他伸出手。

    景明一愣。

    何望忽而笑笑，輕聲道：“我們也六年沒握手了。”

    景明有些緩慢地把手伸過去。

    隔著桌子，摯友的手掌握在一起，炙熱，有力，直抵心臟。

    何望與他握完手，便離開了。

    景明獨自留在偌大的辦公室里。

    九月的陽光緩緩移動，從桌子對面移過來，鋪灑到他這邊。

    淡金色的光暈籠罩在他臉上。

    胸腔里有數(shù)種強(qiáng)烈涌動的情緒，不安，激越，滌蕩，混雜成一團(tuán)，四處撞擊著，仿佛在尋找出口，尋求救贖。

    他深呼吸，尚且無法靠自身厘清與紓解，猛一低下頭去，拿手掌摁住了額頭。

    ……

    易坤辦公室里，

    杜若坐在辦公桌這邊，同樣拿手撐著額頭。

    易坤放了杯水在她跟前，走去對面坐下。

    她抬頭看一眼水杯，臉色已稍微平息，說：“我剛才沖動了，不好意思?！?/br>
    易坤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用說不好意思，我倒高興剛才你維護(hù)我。不過我也必須說清楚，收購這件事，你對他有些誤會?？赡苣銊偤寐牭搅宋液退惶押玫膶υ挕]辦法，我跟他從最開始認(rèn)識就這樣。態(tài)度是不好，但和收購這件事本身沒關(guān)系?！?/br>
    杜若苦澀無言。

    她并不是維護(hù)易坤，只是她壓抑太久要爆發(fā)，而剛好借著這一絲誤會她又想推景明一把。

    她看向他：“你之前不是說想做自己的公司嗎？”

    “但我也說了，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得看其他股東的想法?！币桌ふf，“說到底，我是個商人?！?/br>
    杜若默然，又問：“你怎么會和他爭執(zhí)起來？”

    “談判自然會為各自的利益起分歧。我跟他從來就沒法禮貌對話。”

    “那收購的事……”

    “等下周幾個出差的副總和主管回來了開會商量。這事兒很復(fù)雜，或許大家不同意，或許同意了可條款談不攏，都有可能?，F(xiàn)在說什么都為時過早，好好工作，靜觀其變。”

    “嗯?！?/br>
    從易坤辦公室出來，杜若覺得自己也該調(diào)整下狀態(tài)了。因為這些事一直分心，實在不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

    可一想起剛才跟景明的吵架，又覺心虛，故意刺激他，不知會不會適得其反。

    而她也是到了懸崖邊，無路可走了。要是這招還不行，她真不知該怎么辦了。

    她頭腦混沌，內(nèi)心苦楚地走進(jìn)辦公室。

    不想何歡歡打電話過來，驚喜尖叫：“求婚啦！小草，曾可凡對我求婚啦！”

    杜若還沒來得及收拾情緒，頭痛欲裂，怔怔道：“啊，恭喜啊?！?/br>
    何歡歡噼里啪啦講了一堆求婚細(xì)節(jié)，激動道：“我之前不是說要裝驚喜嗎？根本不用，他真正開口的時候，我都感動死了！都哭了！”

    杜若坐在辦公桌前，撐住額頭，強(qiáng)笑：“那就好啊，恭喜?！?/br>
    何歡歡察覺到什么：“你在忙嗎？哎呀不好意思啊?！?/br>
    “啊沒啊?！倍湃粜盐蜻^來，又抱歉沒有全心分享她的喜悅，忙起身走到落地窗邊，深吸一口氣了，彌補地笑道，“你再多給我講講啊。”

    “真沒開會？”歡歡狐疑。

    “沒有。現(xiàn)在有時間呢?！?/br>
    “那好吧，我跟你說哦……”那頭，歡歡又開心地講述起來。

    杜若望著窗外的秋天，微笑聽著。

    直到最后，歡歡說約好了夏楠和邱雨辰，晚上四人一起聚一聚。

    杜若說好。

    ……

    楊姝快下班的時候，經(jīng)過景明的辦公室，低聲問秘書：“還在呢？”

    “嗯。”秘書點點頭，小聲，“把自己關(guān)在里頭一天了。也沒有聲音，不知道怎么了?！?/br>
    楊姝也到?jīng)]料到今早和杜若的那場吵架對他刺激如此之深，生怕過了頭，她趕緊走過去，剛要敲門。

    門被拉開，景明走了出來，表情有些紊亂：“有事？”

    楊姝心里詫異，他極少會將內(nèi)心的混亂表現(xiàn)在臉上：“沒事兒，問你晚上準(zhǔn)備吃什么?！?/br>
    “不用管我。你們先下班，我出去一趟。”他拔腳離開。

    楊姝回頭：“我讓陳賢跟——”

    “不用?！彼艘严г谧呃裙战恰?/br>
    奔馳車一路開到元乾公司所在寫字樓門口，車還沒停穩(wěn)，景明就去推門。司機(jī)趕忙下車給他開門，他早已下車大步遠(yuǎn)去。

    他逆著部分提早下班的白領(lǐng)走進(jìn)大樓，乘電梯上了22樓，出電梯，直奔元乾辦公區(qū)，目光搜索一下，鎖定杜若辦公室，眼神像溺水的人找到浮木。

    他大步走過去，急切到顧不得敲門就直接把門推開。

    辦公椅一轉(zhuǎn)，何歡歡手里把玩著戒指盒，開心地轉(zhuǎn)了過來。

    兩人目光對上，都愣了一下。

    何歡歡已是多年沒見景明，上下打量他一眼，驚嘆他怎么越長越好看了，難怪杜若魂不守舍。

    景明問：“杜若呢？”

    “她，去洗手間了?！焙螝g歡咽咽嗓子，畢竟是風(fēng)云人物，氣場強(qiáng)大，莫名給她一股壓迫感。

    景明返身要出去找，目光卻瞥見何歡歡的手，她手搭在杜若的辦公桌上，手心握著一只戒指盒。

    盒里的鉆戒光輝奪目。

    景明停在原地，表情些微凝滯，問：“誰的？”

    何歡歡眼珠轉(zhuǎn)轉(zhuǎn)，下巴一抬：“別人送給小草的。應(yīng)該是求婚的吧?！?/br>
    他臉色一瞬就變了，盯緊那枚戒指。

    “我們小草很搶手的。長得漂亮心地善良，又勤奮又聰明，踏踏實實還不愛慕虛榮，誰要娶了……”

    “砰”地一聲關(guān)門，何歡歡嚇一大跳，抬頭一看，

    景明人已不見蹤影。

    第72章 chapter 72

    chapter 72

    何歡歡沒料到景明直接掉頭走人，頓時有種闖禍了的感覺， 再回想剛才他聽到那是求婚戒指時驟變的表情， 更于心不忍。

    她正抱著戒指盒忐忑不安， 門再度推開。

    杜若走進(jìn)來：“走吧?！?/br>
    何歡歡立刻跑上前：“小草， 剛才景明來找你了。應(yīng)該走得不遠(yuǎn)， 我們趕緊下去找他吧?！?/br>
    杜若愣了愣，一下子想起早上的吵架：“他來找我干什么？”嘴上這么說， 手卻不由自主開始拿包拿鑰匙鎖門， 往外走。

    “我……”歡歡話到嘴邊，不敢說了，忙道， “你打個電話問一下?！?/br>
    “我沒他電話啊?！倍湃粽f， 快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