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德云拉茉亦以為祭天古符在自己身上。神念幽幽之音不曾斷絕。德云拉茉如此以為，眾人如此以為，界淵必然如此以為。待界淵打破德云拉茉，卻發(fā)現(xiàn)祭天古符并不曾真正在德云拉茉手中之際，觀察界淵神態(tài)。

    觀察他，是否從一開始，便為祭天古符而來——

    密室幽暗，當(dāng)神尊的聲音一一傳入夜無行之耳時，他于電光石火之中明白了一件極度重要的事情！

    也許這本是神尊利用祭天古符布置下的一個局！

    正如自三百年前開始，北疆中各大勢力一反先時和平冬狩，紛紛開始血腥爭奪祭天古符，卻不知道，祭天古符之行蹤，從頭到尾都在神尊掌握之中！

    此時神念已自神像脫離，莽莽夜色下，它一息百里，于心中暗忖：

    若此番界淵所來目的明確，是為祭天古符，則其十有七八過往那位曾扶持大慶立朝的仇敵奔我而來，需不擇手段，將他殺死。

    但若界淵真不在意祭天古符，則可再徐徐觀察，看他一統(tǒng)北疆，再與北疆之外的正道勢力一一對上。

    如今正道鼎盛而魔道蠢動，硝煙已起，一場席卷幽陸之大戰(zhàn)在所難免。

    未來之景，令人期待啊——

    天邊星子疏列，茫茫野地之上，幾騎輕騎風(fēng)馳電掣掠過大地，于天光擦亮之際，來到一處山谷之前。

    此山山勢鮮明，左右峰巒高高拱起，似猛虎獠牙，中間一條小徑幽深曲折，通向不可知之處。

    當(dāng)幾騎來到山谷之前時，冷寂寂的山峰突然點亮無數(shù)火光，火光之下，淬毒冷箭箭尖幽藍，齊齊對準(zhǔn)谷前輕騎，只要稍有異動，便是萬箭齊發(fā)！

    隨即，一道聲音在谷中響起，時高時低，或大或?。?/br>
    “天寶薩拉的人居然還敢來摩訶山！兩年前你們從摩訶山騙走祭天古符的賬，我們還未算清楚——”

    質(zhì)問聲中，下方輕騎突然向兩邊微微分散，露出當(dāng)中一人。

    正當(dāng)摩訶山人手中一緊，欲松弓弦之際，這人已翻身落地，掀開帽兜，看向摩訶山。

    天光微曦，自穹頂落下，雜糅閃爍星光，為那張頗為剛硬的面孔打上柔和輪廓。

    谷中的聲音突然變得極為緊繃，也極為正常：“你是——茉母——”

    德云拉茉淡淡接話：“入內(nèi)通報，德云拉茉求見摩訶山主?！?/br>
    遠方升起的驕陽終于驅(qū)散了天地最后一縷深黑。

    一刻鐘后，德云拉茉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摩訶山正中，見到了摩訶山的主人。

    群山高聳，峭壁萬丈，摩訶山主坐在一張鑲金嵌寶、鋪著獸皮的寶座上，單手支頷，看著來到面前的德云拉茉，語調(diào)親切又隨意：“好久不見了，拉茉。我未曾想到，我們居然會這么早就再次相見。”

    德云拉茉頷首：“確實許久不見了，山主?！?/br>
    摩訶山主笑道：“如今的你未免太過冷淡莊嚴(yán)了，莫非是這兩年來有太多人稱呼你為‘茉母’的緣故嗎？”

    德云拉茉：“而你還如過去一般——”

    摩訶山主：“一般輕佻？”

    德云拉茉：“一般讓人喜歡?！?/br>
    摩訶山主忽然大笑，笑聲沖出口中，宏大似虎豹雷音，眨眼沖擊四周山巒，引得山石俱動，無數(shù)碎石自山頂滑落山澗，帶起陣陣轟隆之響。正當(dāng)四下從屬亦不能抵抗，齊齊后退之際，山主驟然收聲，看向德云拉茉。

    “上一次你說好話之際，祭天古符易主，這一次你又說好話，還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德云拉茉沉聲道：“此番確實有事要和山主協(xié)商。山主應(yīng)當(dāng)聽說了燧宮之事。界淵來勢洶洶，欲趁冬狩之際統(tǒng)治北疆。依我之見，不如我們先行聯(lián)合，滅殺界淵，再分勝負(fù)?！?/br>
    摩訶山主道：“你除了找我還找了誰？”

    德云拉茉道：“蒼天教以及夜城，還有黑水氏?！?/br>
    摩訶山主挑挑眉：“就只有這五大勢力，其中還有一個是剛死了教宗的蒼天教？一個誰給東西跟誰走的黑水氏？還沒有緊跟在你后邊的風(fēng)崖幫？”

    德云拉茉：“哀兵必勝，蒼天教除了長生天之外再無折損，又對燧宮恨之入骨，完全可列一席。黑水氏盡管毫無立場，亦不可否認(rèn)其戰(zhàn)力。至于風(fēng)崖幫，做情報生意的人不必現(xiàn)身人前，一旦現(xiàn)身，便再無神秘可言。”

    摩訶山主：“這倒也是——反正有這五者聯(lián)合，若再拿不下燧宮與界淵，我們倒可納頭就拜，歡迎新的主人入主北疆?！?/br>
    德云拉茉：“山主同意了？”

    摩訶山主笑道：“但雖說這五者聯(lián)合必敗界淵，我卻不明白我為何要敗界淵。反正我又不參與祭天古符的爭奪，不奢求成為北疆之主。這一場冬狩之后，不管是誰主宰北疆，總要有幾個地頭蛇當(dāng)手下，到時候我直接帶著摩訶山的人前往投奔，依舊是個摩訶山主——茉母，不如你來告訴我，我為何要勞心勞力，再度與一個兩年前從我手中騙走祭天古符的勢力合作？”

    德云拉茉不動聲色：“我今日來此，當(dāng)然帶了山主心動的東西?！?/br>
    摩訶山主：“莫非是祭天古符？可是有了星云剎一事，北疆中大約再沒有敢相信茉母給出的祭天古符的勢力了吧？”

    德云拉茉：“我。”

    摩訶山主一愕。

    德云拉茉：“你我聯(lián)姻。此事結(jié)束之后，我們共掌北疆。”

    摩訶山主：“……”

    他不免轉(zhuǎn)轉(zhuǎn)腦袋，將環(huán)繞在身邊，仿佛見了鬼一般的下屬給一一瞪了下去。

    所有多余的人默默離開，場中清凈。

    摩訶山主琢磨好久：“我怎么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德云拉茉微微一笑。

    不若鮮花綻放那樣嬌艷，卻另有一種天高海闊的疏朗之氣。

    她難得揶揄：“山主問出這句話，是心動了嗎？”不等對方回答，她又道，“你若心有疑慮，我們可立古神盟誓?！?/br>
    摩訶山主再度一挑眉。

    古神盟誓為北疆亙古流傳下來的盟誓，是受北疆古神保護，為北疆眾多勢力合力維護的最嚴(yán)厲的誓約。

    違反誓約者，無論天意人意，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摩訶山主十指相對，沉吟良久沒有做聲。

    德云拉茉微微一嘆。

    這聲嘆息在寂靜之中顯得特別突兀。

    摩訶山主：“怎么了？”

    德云拉茉溫和道：“并無什么，只是未曾想到兩年沒見，當(dāng)年豪氣干云的摩訶山主也變得如此瞻前顧后。也許英雄老邁，大抵如是？”

    摩訶山主呵呵一笑：“若我變了，都是你害的。茉母如今也開始用激將法了？”

    德云拉茉：“我還用了美人計，山主愿中計否？”

    摩訶山主定定看著德云拉茉，許久也沒能將嘴角的笑意壓下。

    幾騎輕騎在天光微亮?xí)r來到摩訶山，又在天光大量之際離開摩訶山。

    一來一去，不過半個時辰，已完成了一件足以改寫北疆歷史的聯(lián)合盟約。

    摩訶山中，茉母已經(jīng)離去，摩訶山主面前又多了一個人。

    此人一身灰撲撲的衣服，身材十分矮小，甚至不及坐在椅子上的摩訶山主高。他身上斜跨著一個褡褳，臉上留兩撇胡須，說話的時候習(xí)慣搓著雙手，也許這正是他表達內(nèi)心不安的方式：“山主，你真的要答應(yīng)茉母的條件嗎……”

    “不錯?！蹦υX山主道。

    “但是此行太危險了，不管是界淵還是聯(lián)盟，都讓人不敢相信，而且你受的傷也沒有徹底好起來……”

    “不用擔(dān)心，草秋?！蹦υX山主踟躕滿志，語氣雖然有些漫不經(jīng)心，也有些溫和，“這兩年來你治療我的傷勢，最清楚我恢復(fù)的情況，現(xiàn)在雖然不是我全盛之時，但普通的動手已經(jīng)沒有妨礙了。我還記得當(dāng)日你替我治傷的條件，我也該離開摩訶山，為你尋一水土豐茂、安全生息的地方了——”

    百草秋欲言又止，摩訶山主卻不再浪費時間，揚聲叫來下屬，立刻開始著手布置摩訶山出行事宜。

    第49章

    兩日時間, 風(fēng)崖幫將德云拉茉寄望各大勢力的信一一送到。

    后三日時間, 各大勢力一齊帶人齊聚德云拉茉所言之地。

    此地乃是北疆拿云城之外的望月平原。拿云城緊鄰北疆邊境, 是北疆與境外各大勢力貿(mào)易的咽喉要道，資源豐富，人口稠密, 是的一處兵家必爭之城。

    而拿云城之外的望月平原除背面有一座城池阻攔去路之外，其余三面一望無際，既不能秘密埋伏, 也不能悄然伏擊, 可謂來去自如，是德云拉茉為幾方能放心前來而苦心孤詣選出的會合之地。

    這是冬狩的第八日。

    所有被德云拉茉邀請的勢力都來到了望月平原。

    夜城是最先來到此處者。此城中人習(xí)慣一身漆黑, 雖也是軍陣列隊，卻不如天寶薩拉一般集全城之力練出一隊蒼云騎, 而是刀斧手、盾甲手、槍弓手，各自配合成組, 于強攻之中確實遠不及蒼云騎，但在狹小零散的戰(zhàn)場之中，卻能發(fā)揮出比蒼云騎更優(yōu)秀許多的機動能力。

    隨后到達此地的是蒼天教。蒼天教上下縞素, 扶棺而來, 教宗身死而蒼天教未折一兵一卒一事，對蒼天教而言毋寧奇恥大辱。被教眾推舉而暫代教宗之位的光音天面色哀冷，成代教宗后所下的第一個命令既是不惜一切代價，殺燧宮及薛天縱！

    而后摩訶山之人跟著來到。摩訶山眾身著紫衣，浩浩而來, 隊伍之中，高矮胖瘦參差不齊，有人耳朵極尖，有人牙齒極長，還有人雙臂附有如同黑熊一般的長長黑毛。其余勢力均見怪不怪。大家都是老熟人，早知摩訶山人功法奇特，可練異獸之力，并使人形略有改變，耳尖者必然可聽螞蟻之音，牙長者必然牙可碎鐵，雙臂有黑毛者，一身功力全在雙手之上。

    最后姍姍來遲的勢力是德云拉茉曾和摩訶山主提及的黑水氏。黑水氏是北疆一個中型氏族，但他們從無固定住所，族中不管男女老幼，從出生到死亡，一生都在戰(zhàn)斗之中度過。是一個盡管貪婪，也算物值其價的氏族。

    五大勢力一同在場，德云拉茉不再耽擱，立時著人搭起營帳，布置桌椅，四大勢力之首相對而坐。

    德云拉茉率先開口：“此番大家會合，只為將燧宮驅(qū)趕出北疆境內(nèi)，為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攻破燧宮，我建議大家聯(lián)合指揮，一同調(diào)動所有勢力?！?/br>
    光音天第一個接話：“蒼天教與燧宮有不解之仇，不管茉母打不打燧宮，蒼天教反正要打，但要我以舉教之力聽你號令，不可能。”

    德云拉茉：“我絕無此意，只是希望在場眾位能夠共進退，否則聯(lián)合意義何在？”

    夜無行悠悠道：“茉母之言正重要害。我們出現(xiàn)此地，便是有心聯(lián)合。依我愚見，茉母之意大約是大家合作，每人均有任務(wù)，彼此商議，各自完成吧?！?/br>
    德云拉茉默認(rèn)了夜無行之話。

    摩訶山主早已和德云拉茉達成協(xié)議，此時悠閑地看著腳邊螞蟻，并不開口。

    黑水氏族長黑水月刃打了一個哈欠，身披一件早已臟得看不出本色的衣服，憊懶癱在椅子上：“但……我們怎么能夠確定，茉母將我們叫來，只為消滅燧宮，不為趁勢消滅我們？”

    德云拉茉：“北疆最大勢力齊至，就算蒼云騎身攜祭天古符，也不可能與你們爭鋒?！?/br>
    黑水月刃哈哈一笑：“茉母一對四，當(dāng)然對不過。但若茉母與我們之間的其中一人聯(lián)合，再對付其余三者，結(jié)果就很不一定了吧?！?/br>
    摩訶山主眼神一頓。

    德云拉茉恍若無事：“若黑水族長不放心，我可發(fā)古神盟誓?！?/br>
    黑水月刃并無多大誠意地解釋道：“我絕無這個意思。茉母為北疆光明之母，素來受到眾生愛戴，當(dāng)然不會做將我們騙來殺掉的事情?！钡从值?，“不過——”

    德云拉茉說：“黑水族長盡管說?！?/br>
    黑水月刃：“燧宮對于有意北疆之主的茉母和光音天兩位而言必須除之后快。但對于我們無意北疆之主的黑水氏以及夜城還有摩訶山而言，其實也并沒有那么大的威脅，我們?yōu)楹我獛蛙阅笇Ω鹅輰m呢？”

    德云拉茉：“燧宮若破，其留下之物我一概不取?！?/br>
    光音天在茉母之后道：“蒼天教也不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