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枕詞似有點(diǎn)百無聊賴，直到界淵都出現(xiàn)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沖界淵隨意一笑，打個(gè)招呼：“回來了？”

    界淵：“回來了?！?/br>
    言枕詞：“速度還不慢?！?/br>
    界淵：“也不算太快?！?/br>
    言枕詞“唔”了一聲，又頓片刻，突然疑惑：“小蝶，我怎么感覺你變高了不少？”

    界淵此時(shí)已走到言枕詞身前。

    換回了本有之身，他當(dāng)然高了不少，甚至比言枕詞還高幾分。

    他的目光掠過遠(yuǎn)方的黑山，遠(yuǎn)方的黑樹，還有言枕詞足下三丈之內(nèi)，染紅大地的鮮血。

    他伸出一只手，這只手碰觸到了言枕詞的手臂。

    似草壓駱駝，摧山倒柱，在被界淵手臂抓住那一刻，言枕詞徹底失去最后力量，倒入界淵懷中。

    胸膛被另外一人的身軀壓著，虛無的世界仿佛也沉重三分。

    界淵靜立片刻，待心中無端攪出的渾濁重新沉淀，方才微微一笑，伸出另一只手，把人打橫抱起，看著天上的月，回答昏迷的人，向前方步步行去：“也許就是我長高了吧。”

    第63章

    當(dāng)言枕詞再度醒來之際, 天似穹廬, 一望澄清。

    他躺在大地上一個(gè)不大不小的凹陷之中, 鼻子還能嗅到土壤天然的氣息。他動了動身體，全身疼痛。

    連件衣服都沒有幫我多墊一層啊，之前那么賣力, 真是虧大了——

    言枕詞在心中感慨，未等他再抱怨兩句，一只微涼的小手放在了他的額頭, 接著, 纖瘦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視線之中，遮住天空與太陽, 逆著光，似揚(yáng)唇微笑, 放松開心。

    “枕詞哥哥，你終于醒了！”

    原緗蝶愉快說話。

    她今日又換了一身粉藍(lán)色的留仙裙, 長發(fā)斜挽，只綴珍珠；廣袖縐紗，藕臂隱約。她的手按在言枕詞額頭感覺片刻, 松上一口氣：“沒有發(fā)熱?！苯又蜃谘哉碓~身旁, 將言枕詞的腦袋搬上自己的膝蓋，再說：“這里簡陋，沒有枕頭，這樣枕詞哥哥感覺舒服了點(diǎn)嗎？”

    言枕詞心情復(fù)雜地看了一眼就在眼前的小巧胸脯，又默默掃了一眼被自己枕在腦袋底下的修長大腿, 半天了才模擬兩可“嗯”了一聲。

    原緗蝶笑臉變作憂愁，她嘆了口氣，半真半假對言枕詞說：“枕詞哥哥，之前真是對不起。我本來以為我能留在真實(shí)之界的，所以沒有將全部的事情告訴你，這才讓你受了這么重的傷……”

    兩個(gè)性別不同的人正在言枕詞腦袋里打架，女性角色節(jié)節(jié)敗退，但女性形象卻在對比之中更為鮮明，言枕詞覺得自己有點(diǎn)分裂，他有點(diǎn)害怕，心不在焉：“那是你的力量？”

    原緗蝶糾正：“是虛實(shí)光璧反射出的力量?！?/br>
    言枕詞喃喃自語：“原來是虛實(shí)光璧通過反射你反射而出力量的。”

    答案就是如此。

    一面是正確的答案，一面是與女體設(shè)定不能融洽的結(jié)論，原緗蝶既不屑胡攪蠻纏，又不愿出現(xiàn)如此大的紕漏，罕見的頓了頓，不開心，沒接話。

    默默糾結(jié)的言枕詞突然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diǎn)，過去的形象和現(xiàn)在的形象就在這一鮮明的共同點(diǎn)下重合起來，言枕詞豁然開朗，腦海中打架的兩個(gè)小人一同消失，他的嘴角甚至流露出一縷微笑：得了，其實(shí)他們在細(xì)節(jié)之處還是一模一樣的吹毛求疵，他知道要怎么和眼前的形象相處了！

    原緗蝶自個(gè)不開心了一會，決定跳過這個(gè)問題，她繼續(xù)說：“今次我們機(jī)緣巧合，拿到虛實(shí)光璧……”

    言枕詞嘆道：“此行總算功德圓滿，不負(fù)初衷了。”

    原緗蝶：“……”

    言枕詞笑瞇瞇：“小蝶，我說錯(cuò)了嗎？”

    這是要搞事情啊。

    原緗蝶意味深長地看著言枕詞：“枕詞哥哥見到過虛實(shí)光璧嗎？”

    言枕詞：“除了那天晚上隱約看見過一個(gè)發(fā)光輪廓之外，并未看見具體之物?！?/br>
    原緗蝶突然伸手，與言枕詞十指相扣，并帶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之處。

    言枕詞嗆到：“……咳咳咳！”

    他大吃一驚，之前所有的游刃有余都煙消云散，差點(diǎn)同鯉魚一樣自地上跳起，好半天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碰到的并非一個(gè)柔軟的物體，而是一塊溫潤但堅(jiān)硬的玉石。

    原緗蝶讓言枕詞握住掛在胸口處的虛實(shí)光璧。而后她解下脖上紅繩，將紅繩連同光璧一起交給言枕詞。

    她溫溫柔柔：“枕詞哥哥，這就是虛實(shí)光璧，枕詞哥哥可以仔細(xì)看看?！?/br>
    言枕詞沒這精力，正努力將自己豎起的寒毛平復(fù)下去。

    欺負(fù)完了人，原緗蝶心情再度愉快，她翹著嘴角，繼續(xù)道：“這塊璧玉我本來想交給哥哥的。有了這塊璧玉，也許我還能再見哥哥一面……但是我之所以能拿到這塊璧玉，枕詞哥哥功不可沒。也許祭天古符與虛實(shí)光璧，都合該放在枕詞哥哥手中。”

    言枕詞狐疑：這話……應(yīng)該是……真的吧？

    他隨即回過味來：“也就是說，之前你并沒有打算把祭天古符真正放在我的身上？”

    原緗蝶眨了眨眼：“枕詞哥哥為什么這么說？將祭天古符交給枕詞哥哥的是爹爹，可不是我啊。”

    這話破綻太多，言枕詞一時(shí)竟不知道攻擊哪一破綻。

    原緗蝶又嫣然一笑：“枕詞哥哥看見了虛實(shí)光璧，我卻還沒有看過祭天古符，枕詞哥哥不如將其拿出，也讓我看上一眼？”

    言枕詞伸手自懷中一摸，祭天古符還放在原來的位置。他將其拿出呈在陽光之下。陽光照亮古符，只見以古符正中為圓心，一道道縱橫交錯(cuò)的深深痕跡將祭天古符切劈割裂，其原點(diǎn)之處，甚至湮碎消失了大半，只差一點(diǎn)，祭天古符便攔腰折斷！

    若非言枕詞功力恢復(fù)，可感覺到祭天古符中還有力量，只看這外表，誰都以為祭天古符已徹底破碎。

    原緗蝶接過言枕詞手中的祭天古符，放在陽光下看了一會，沉吟道：“它看上去有些詭譎之處……”

    言枕詞道：“不錯(cuò)?！?/br>
    原緗蝶：“我有一物，可照虛妄凈邪祟，驅(qū)世間一切污穢?！?/br>
    言枕詞覺得這句話有點(diǎn)耳熟，自己仿佛時(shí)常聽見……

    不等言枕詞回憶起來，原緗蝶已自懷中取出一枚光芒幽隱的似心之物，在祭天古符前一晃！

    言枕詞目瞪口呆：“這是雪海佛心！”

    雪海佛心怎么在原緗蝶手中，上澄和尚人呢？

    連二連三的疑惑浮現(xiàn)于言枕詞的腦海，不等他將這些疑惑一一問出，眼前景象再變！

    只見靠近祭天古符的雪海佛心突然大放光明，而被佛心靠近的祭天古符則突然振顫！繼而，絲絲縷縷的黑氣自不住震動的古符裂縫滲出，在半空糾結(jié)纏繞，飛快凝成一抹小劍似的形狀，抵抗自佛心照耀而出的光輝！

    言枕詞臉上的驚訝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一抹凝重。

    他未知這小劍究竟是何物，但能夠感覺到來自小劍的危險(xiǎn)污穢之氣。

    這一縷氣息頑固地纏繞在祭天古符之上，卻終究不敵雪海佛心，在佛光之下漸漸稀疏淡薄，終于消散于天地之間。

    沒有黑氣糾纏，祭天古符突然“咔咔”做聲，定睛一看，其縱貫古符地裂縫竟開始逐漸向內(nèi)收攏，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看這情況，大約不過多久，祭天古符便能徹底復(fù)原。

    言枕詞心中疑惑重重。

    過去之中，他未曾見過如此景象，但驅(qū)除邪祟的雪海佛心與生了裂紋的幽陸至寶同時(shí)出現(xiàn)，卻使他很難不想起之前同樣龜裂的離禹塵劍。

    離禹塵劍裂紋密布，祭天古符同樣裂紋密布。

    離禹塵劍在雪海佛心的照耀下恢復(fù)原樣，祭天古符也要雪海佛心的照耀下逐漸恢復(fù)。

    離禹塵劍之事與魔道有關(guān)，祭天古符之事，是否也與魔道有關(guān)？

    這魔道并非界淵。

    若是界淵，他完全沒有必要繞了一大圈，又是將祭天古符寄存于他身上，又是讓他親眼看見這一幕。

    那這魔道，是否會是音流變成界淵的真正目的？

    黑色小劍……究竟為何？

    言枕詞心中疑問重重，沉吟道：“我觀此情景與當(dāng)初離禹塵劍的問題極為相似——”他頓了頓，尋找一個(gè)貼切的形容，“纏繞兩者身上的，是否是同樣的東西？”

    原緗蝶眨眨眼：“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枕詞哥哥的直覺，枕詞哥哥說是，那就就一定是?！?/br>
    言枕詞又問：“黑霧是什么？黑霧凝神的小劍代表什么？”

    原緗蝶再眨眨眼：“枕詞哥哥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會知道？”

    過去和現(xiàn)在其實(shí)也沒有區(qū)別。

    還是連一個(gè)音節(jié)都不能相信他啊。

    言枕詞于心中感慨，感慨完了，冷不丁問：“那你哥哥知道嗎？”

    原緗蝶有點(diǎn)點(diǎn)吃驚言枕詞居然會提界淵，她思考片刻：“哥哥什么都知道，應(yīng)該也知道黑霧和小劍代表什么吧?！?/br>
    言枕詞：“那他會告訴我嗎？”

    “哎呀，”原緗蝶忽然笑了起來，“會的吧，畢竟哥哥——”

    言枕詞：“怎么？”

    原緗蝶：“喜歡枕詞哥哥呢——”

    言枕詞頓時(shí)一怔，倉促之間，他老臉一紅，內(nèi)心除了微微的尷尬之外，竟是更多的驚喜，好像悶了一口酒，微熱，微醺，微慌。

    天穹之下，情愛無聲。

    天穹之上，時(shí)間已至，湛藍(lán)的天空開始變化，月亮升空，群星出現(xiàn)，朱紅，粉藍(lán)，瑰紫，種種色澤暈染天空，將天空一分為二，一半烈陽高照，天色清淺，一半群星閃爍，月輝皎皎。

    周圍光線變化，原緗蝶抬頭看去，一聲小小驚呼，叫言枕詞：“枕詞哥哥，你看天空！”

    言枕詞循聲抬頭。

    日月同在，光暗交輝。群星脫出星河，浮上天幕，大大小小，洋洋灑灑，自天空降落地面。

    天上的星近了、更近了。

    那是銀色與乳白色的液體，又是絢爛多彩、五光十色的世界。

    一顆星是一滴水，一滴水藏一世界，世界之中，乾坤萬象，斑斕似夢，一顆顆一幕幕一滴滴一段段，水中的世界在變化，那些世界中的種種，有許許多多是未嘗出現(xiàn)于這個(gè)世界的。他們看見鐵色之物組成堡壘，看見四方之物疾馳大路，樓宇高聳于天，又看見許多未見之人，又看見許多未見之物。

    水珠落地，千夢消散，無盡液體在大地的凹陷處匯聚成池，只有零星一兩滴水珠裹著珠內(nèi)世界，未曾匆匆消失。

    一滴幸運(yùn)的水珠便在原緗蝶與言枕詞身前不遠(yuǎn)。

    它于水面跳躍奔行，轉(zhuǎn)出珠中世界。

    世界之內(nèi)，有一棟屋子，有一扇門，門前有人，人手拿花。門前的人敲了門，水珠剎時(shí)迸碎，那束被拿在主人手中的怒放花朵穿過世界之壁，紛紛掉落在原緗蝶與言枕詞身前。

    迸碎剎那，浮影還在，門打開了，拿著花的人愕然轉(zhuǎn)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似乎在問：我的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