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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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盡了所有的辦法。 所有所有的辦法。 可哥哥就是不開口說話。 對方沉默著,垂著眼睛,撥著念珠,也許正在默念,默念佛國的經(jīng)典,也許正在詛咒,詛咒著殺了他師父的人。 無智也垂著眼睛,他的雙眼注視著自己的雙手。他手上也有一串念珠,他撥著,撥著,珠子磨破了皮rou,血rou染紅了白珠。 用盡了所有辦法也不能得到只言片語之后,他們相對坐了三日。 無人動彈,無人喝水,依舊無人說話。 時間太久,周圍太靜,無智還能堅持,可哥哥已經(jīng)搖搖欲墜。 堅持到了不能再堅持的地步,所有的希望翻覆成絕望。 是我錯了嗎? 無智迷惘地想。 我和哥哥是怎么走到如今地步的? 我只是要將哥哥帶回,我只是讓虛偽的佛國付出他們應(yīng)當(dāng)付出的代價。 我做錯了嗎? 我沒有錯。 既然我沒有錯,為什么哥哥如今——再不愿理我? 他怔怔地想著,而后低低開口:“哥哥,我同你說了我們過去的一切……” 沒有回答的聲音。 坐在對面的人緊閉雙唇,面容不動。 我將屬于我們的最珍貴的回憶雙手奉上,可另一個不再動容,棄若敝履。 似乎只有我一個,汲汲過去,走不出來。 “哥哥,”無智又問,他的聲音很輕,帶點甜,像一個孩子所發(fā)出的無辜問題,“你恨我嗎?” 依舊沒有回答。 心被火燒成了灰燼,灰燼又被一只手粗暴地抓起,撒到主人無法觸及的遠(yuǎn)處。 也許是我錯了。 無智最終絕望地想。 我不該殺了戒律和尚,佛國真正對不起的是哥哥,哥哥若決定原諒他們,我也應(yīng)該原諒他們。 他屈服了,他愿意為自己犯下的錯誤償還代價。 “哥哥,如今密宗與佛國正在交戰(zhàn),我是為了找回你、為了替你報仇才掀起這場戰(zhàn)場,若你不再計較,我會帶著密宗的人回去,我會向佛國戰(zhàn)死的人道歉……然后我卸下釋尊之位,我們離開,不再管密宗與佛國的任何事情……” 沒有回答。 沒有回答沒有回答沒有回答! 沉默是這世上最恐怖的回答,仇恨是這世上最鋒利的刀刃。 群玉山的那一夜,慧生沒有和言枕詞與度驚弦離開,他無法將師父被殺的仇恨遺忘,更無法面對師父臨終之前的殷殷關(guān)切。 知道得越多,他心中的仇恨越深。 師父若不將我?guī)Щ兀粫?,他不會死?/br> 我給師父帶來了死亡,而臨死之前,師父還關(guān)切我的未來。 落下了仇恨種子的心田長出仇恨的大樹,他選擇和釋尊來到密宗,但他從此閉口不言。 這是對自我的懲罰,也是對兇手的報復(fù)。 一聲笑在大帳中響起來了,聲音很輕,像費勁了力氣才從喉嚨中擠出來,又如同遠(yuǎn)方而來,縹緲不可捉摸。 “哥哥,這樣你也不愿意,那你想要我償命嗎?”無智問。 他徹徹底底地屈服了。他什么都愿意做。 他起身,丟下被鮮血徹底染紅的手珠,在大帳中翻出一柄金柄匕首,抵在心口,刺入。 鮮血將僧衣染紅,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他容色平靜,智慧明澈,對著慧生說了也許是自己此生最后的一個愿望:“也許如今一切,都乃‘我執(zhí)’魔障,但我始終無法逃脫過去,這也是我的劫數(shù)……哥哥,如今你再叫我一聲,我就償命?!?/br> 慧生轉(zhuǎn)動佛珠的手抖了一抖。 叫?不叫? 抉擇如此漫長,如此艱難。 被無限拉長的時間里,無智突然暴怒,剛才的平靜土崩瓦解,他大喊大叫,每一個字都在痛苦與憤怒之中扭曲:“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哥哥,你只是恨我,你只是恨我,可是我愛你啊,哥哥,我愛你,我愿意為你做一切——” 叫聲之中,他手上用力,匕首朝胸口直插而去! “釋尊!” 關(guān)鍵時刻,一聲疾呼響起,一道大力自旁邊撞開無智的胳膊。 那柄金柄匕首沒有刺入無智心臟,但他握著匕首的手是這樣用力,這匕首斜斜劃開他的胸膛,幾乎將胸腔內(nèi)跳動的心臟給展露出來! 一切都靜止了,情緒焚燒殆盡,只剩灰燼。 金柄匕首啷當(dāng)?shù)粼诘厣稀?/br> 無智手按胸口,自他掌下涌出的鮮血與他煞白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派寂靜之中,沖入營帳的阿修羅部部首狂怒沖向慧生:“小和尚,你找死!” 但因陀羅阻止了他。 這位殺心最重、本該第一個出手的天部部首攔住了阿修羅部部首,他驚疑的目光落在無智身上,引得阿修羅部部首也跟著狐疑地看過去。 氤氳的霧氣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無智背后。 它們聚攏、分散、彭大、縮小,漸漸繪出一幅叫人屏息的虛影! 因陀羅死死抓住阿修羅部部首的胳膊,屏息凝神,雙眼一錯不錯,盯著無智。 阿修羅部部首也再沒有心思去關(guān)注慧生,他同樣死死盯著無智,仿佛正有什么極端不可思議又極端叫人振奮的事情即將出現(xiàn)眼前! 流淌的鮮血帶走體內(nèi)的力量,帶走心上的情緒。 無智踉蹌兩下,捂著傷口,突然轉(zhuǎn)身,從這再也呆不下去的營帳中逃跑離開。 他腦海是如此紛亂,現(xiàn)在和過去交疊起,種種畫面頻頻閃現(xiàn),將他徹底攪亂。 上一秒他還同哥哥言笑晏晏地說話,下一秒慧生緊緊閉著嘴的面孔就出現(xiàn)在他眼前。 上一秒他還和哥哥在大雪紛飛的天氣里藏在破廟挨擠著一同取暖,下一秒慧生就在暗夜中用盡一切從他身旁逃離。 上一秒他與哥哥依偎前行,饑饉交加,哥哥為了生存為了他,割rou放血,引來獵物,下一秒他剜心割rou,決絕獻(xiàn)出所有,也換不回哥哥一次回顧,一聲叫喚。 鮮血從心口淌下,在雪地上開出一朵又一朵的紅梅。 無智神思昏沉,聽不見周圍叫喊,看不見背后異象。 他徹徹底底陷入了心靈的幻景之中,他看見了哥哥替自己留在佛國赴死,赴死之時托夢給他,傳他真法,他急急的撲上去,抱住哥哥,抱住自己期待許久的夢。 他仔細(xì)描摹著對方的容顏,于是忽然之間,他發(fā)現(xiàn)了一點點不對勁。 哥哥雙手合十,慈悲明慧。 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了。 他揉紅了眼睛,揉落了淚,終于確定對方臉上不再有眷戀和難舍,于是慈悲變成了冷酷,明慧變成了漠然。 無欲轉(zhuǎn)身離去。 菩薩成正覺,眾生墮三途,而今一切因果皆圓滿。 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而今一切因果皆圓滿,皆——圓——滿—— 他被東西絆倒,腳下一軟,整個人伏在冰冷的地面。 地上如此冰冷,他的五臟六肺卻如被烈焰燒灼,劇痛降身,他試圖爬起來,但手足酸軟,他睜著眼睛費力地向前看去,但眼前來來回回晃著的只有無欲冰冷又漠然的面孔,毫不猶豫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 除此之外,再無其余! 劇痛噬身,劇毒入心。 他按住面孔的手指突然用力,探入眼眶,剜去雙眼。 兩粒眼珠瞬間落地,咕嚕嚕滾出了老遠(yuǎn)。 鮮血橫流,眼前霎時一片漆黑。 可那些顛亂的、冷漠的、決絕的畫面終于在他眼前腦海消散了,他的世界終于恢復(fù)了平靜。 他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都好了……” 氤氳在他身后的霧氣突然凝實。 大雪之下,無數(shù)異象紛呈而出,無邊無際的浩然力量如同同時出現(xiàn),似一道暖風(fēng),自密宗部眾身邊吹過,吹散他們身上的疼痛,吹開他們腦中的迷霧。 佛陀自霧氣中出現(xiàn)。它跌坐蓮臺,寶相莊嚴(yán),面目威嚴(yán)又慈和。 然其余佛黃金著身,它則玄黑著身。 它出現(xiàn)之時雙目緊閉,在無智摳出雙眼棄擲于地之時,俯身將其拾起。 凡眼去,心眼開。 無智雙目永久閉合,佛陀雙眼乍然睜開。 一切的一切的一切,都結(jié)束了。 無智摸索著,慢慢自地上坐了起來。 山呼海嘯的聲音傳進(jìn)耳朵,他們在叫:“釋尊——” 無智將雙腿盤上。